四 全家桶
四全家桶
王念還給王思一隻乾淨的瓶子道:“姐,不好意,把你的泡菜全吃光了。”而且他臉上還有些許意猶未盡的樣子,純種吃貨一隻。
王思收起瓶子道:“沒關係。”給過別人的恩惠,她從來沒想過讓別人感激,更不敢奢望回報。
給不給別人恩惠,是你自己自願的,沒有人強迫你,人家是不是回報,也是自願的,你也不能強迫,所以,有關這些人情世故的東西,她總是看得很淡很淡,什麼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對於她來說,全是扯淡。如果你施恩的時候期待着有一天會得到回報,那你最好別再施恩了,不然你會得精神病。
備完教材,王思去電子備課室呆了一節課,下載了一些教學資料,偷偷看了一會兒網絡、雜誌。
除了表面上是一名中學教師,她還偷偷是某知名頹廢、唯美、無病呻吟、時尚雜誌的自由撰稿人。現代都市,大家都自認為自己是活在滾滾紅塵中唯一的清醒兼受難者,別人無法懂得自己年輕且滄桑的心,這本雜誌迎合了人們的口味,賣相還不錯。
就王思這種隨時準備駕鶴西去的人寫出來的東西,有時候還會被編輯批為太健康了,不夠頹廢,不夠唯美。她真不知道,那些健健康康的人還想怎樣?
她喜歡寫作,真誠的喜歡,那是她的最愛,是她幸福的源泉,是她活下去的樂趣之一。在故事裏她可以做一個健健康康的人,甚至長跑運動員,她幸福的奔跑着,沒有停歇、沒有疲憊,越過高山、河流、胡波,跨過大洋,去看望每一個讀者,甚至,奔躍在茫茫宇宙,尋找有緣人。
是的,有緣人,他只能出現在她寫出的故事裏、也只會出現在她寫出的故事裏,她一直這樣想。
從備課室出來,在樓角遇到禿頭教務主任跟一個女老師嘀咕,見王思走過來,立刻住了口。其實王思根本沒有興趣聽他們的內容,那些為了蠅頭小利、相互傾扎、自以為很聰明的傢伙,在她看來,跟捂着一件透明塑料布衣服裸奔沒什麼兩樣,只不過是自以為捂得很嚴實罷了。
王思露出虛偽、但看起來很真實的笑容,沖兩人笑笑,然後下樓。
他們還能嘀咕什麼,無非是今年教師節的先進工作者怎麼撈到手、今年評職稱有幾個名額……
參加工作五年,那些獎勵、榮譽、名利……王思從沒有得到過,不是她不曾努力,也不是她不夠優秀,因為事業單位的勾心鬥角比你看的家斗劇、宮斗劇分毫不差。那不是她的強項,王思所有寫過的東西,沒有一本家斗宮斗,即使斗類作品賣得再火熱。
斗也是一天天過,而且過得還不快樂,不鬥也是一天天過,何況,避開勾斗,做些自己喜歡的事情,會覺得人世界還是有些樂趣的。所以王思,寧願把工作外的所有時間用來寫、玩音樂,也不參與鬥爭。評不上職稱又怎麼樣?撈不到先進工作者又怎麼樣?除了每個月少幾百塊錢,生活的還是一樣?再說,物價上漲這麼快,差幾百塊錢,就是少買一件衣服的事情,她既不樂於買衣服,也懶得打扮。
王思扶着手杖,不緊不慢地走進辦公室時,已經中午放學了。光顧着看網絡,飯都忘了做。
夏令時在盛飯,她中午值班,所以沒有回家。王念坐在王思辦公桌旁翻着她的讀書筆記。
夏令時看到王思進來,裝出十分驚訝的樣子:“王思,我還以為你回家了呢!所以沒有給你做飯,我只熬了點粥、炒個菜。”就算她去演戲也不會是個好演員,一臉僵硬的表情早出賣了她,一個辦公室里待了五年,她怎麼會不知道王思每天中午都在學校吃飯?
沒有給王思做飯,自然更沒有王念的份。王思打算讓夏令時把飯盛乾淨,洗了鍋,再做自己和王念的午飯。但王思還沒有開口,夏令時又說了:“王思啊,我以為你走了呢,就把你的白菜給炒了……”使勁兒擠出的歉意表情,其實一點道歉的誠意都沒有。
她拉着長聲不說下文,就是想等着王思說沒關係,炒了就炒了。可是王思偏偏繃著臉不說沒關係,她憑什麼說沒關係,夏令時又不是無意的,而且絕對是故意的,這個總愛占別人小便宜的女人。
對於別人,王思還能勉強保持虛偽,對於這個女人,她連虛偽都懶得做。“那正好啊,省了我再炒,我熬點粥,和王念一起嘗嘗你的手藝。”
這女人被嚇壞了,怕王思真的會吃她炒的菜,擠出一臉便秘道:“哎喲,我炒的好像有些糊了……”
“沒關係,我喜歡吃炒糊的菜。”王思邪惡。
看着這位表面溫順、老實木訥、內心也難免有點邪惡的姐姐,王念臉上露出一絲微笑,那種會心一笑。他笑起來很有韻味,像清風吹過田野,洋溢着青澀麥浪的味道,讓人忍不住耳目一新、全身的舒爽晴朗。
王思也只是故意逗逗夏令時,她炒的菜,說真的,色澤和味道跟她的長相一樣,讓人難以下咽,就算她真的讓王思吃,王思還想不出什麼辦法禮貌的推脫呢。“好吧,我不吃了。王念,我們去學生食堂吃飯。”王思轉而對王念道。
夏令時顯然大大鬆了一口氣:“是啊,學生食堂最近做的菜不錯,聽說挺好吃的。”
學生食堂的飯菜會好吃?好吧,就算好吃,地溝油做的菜誰願意吃?王思絕對有理由相信,食堂老闆給校長送着厚禮。按照規定,中小學學校食堂應該歸學校管理,是非盈利的,但西茹中學的學校的食堂卻一直由個人承包,很多老師提出過,校長依然沒有要收回的意思。那些可憐的學生們,王思一直很理解他們半夜吃泡麵,上課吃餅乾。
噹噹當,門口一個戴紅色鴨舌帽的小夥子敲了敲門道:“王先生在不在?他訂的全家桶來了。”送外賣的。
“這裏。”王念站起來,一邊從他迷彩褲中掏出皮夾子,“多少錢?”
送外賣的小夥子將全家桶放在桌子上道:“一共六十五。”
王念給他一百塊錢道:“不用找了。”
“哎,謝謝。”小夥子高高興興出去了。
王念轉向王思道:“姐,我訂了外賣,湊合吃點吧,你可能吃不慣洋快餐。”
他說的很對,王思討厭漢堡中酸不酸、甜不甜的夾着那點劣質奶油和那幾十種抗生素和激素的速成雞肉塊。
但是,夏令時明顯很喜歡肯德基散發在屋子裏的肉香味。在她主動提出把她的飯菜跟王思王念分享、同時分享王念的全家桶的前一秒鐘,王思開口道:“不,我很喜歡肯德基的,而且,我曾經一個人吃掉一個全家桶的。”
王念愣了愣,顯然他不認為王思有那個胃口,繼而微微一笑,幫王思搬了椅子,兩人分享全家桶。
夏令時酸酸地在那邊吃她做的跟她長相一般的飯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