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過繼

第四章 過繼

廂房外一陣窸窸窣窣聲響,雲氏夫婦忙鬆開彼此,月紫芸擦拭一下眼角,走去開了門,撞見三個孩子排排站在門口,最小的雲可馨正笑微微的望着她。

“娘、親,娘、親……”雲可馨揚起小臉,稚嫩的嗓音,慢慢的吐字。

這還是長成一歲以來,月紫芸第一次聽女兒這樣稱呼自己,鼻子又一酸,一下抱起她,緊緊的摟進懷裏,幾人進門,小可馨一眼看到立於桌前的父親,便歡快的伸出小手,叫道,“爹、爹,要、爹、爹……”

雲天佑走上前從月紫芸手中抱過孩子,望着女兒天真無邪的笑顏,又一聽她這一年來首次如此清晰的喊他“爹爹”,一時間越發不舍,百感交集道:

“到底是親生的,知道認爹娘,”他邊說邊撫着小可馨的小腦瓜,淡然笑道,“乖女兒,爹爹和娘親能在你過繼前親耳聽到你叫一聲“爹娘”,已然知足,但馨兒要記住以後不能再這樣叫了,以免傷了養父母的心——你既然過繼給了三房,從此,三叔和三嬸就是你的親爹娘,你要乖乖聽話,懂嗎?”

小可馨懵懂的點頭——這一年來,自從她咿呀學語到現在會緩慢清晰的吐字,她都很小心翼翼,“執着”的叫親生父母兄姐為“二伯伯”、“二伯母”、“堂兄”、“堂姐”,叫三房夫婦為“爹爹”和“娘親”;

就是擔心一旦自己失口或稍表露出真實的情感,只怕傅憐音連那少有的相處都會想方設法的剝奪。

“馬上就要開祠堂了,你們也注意一下,”雲天佑瞥了一眼身旁的雲恪和雲嫣,“莊重點,不許問不該問的問題。”

晚上,大院北屋裏,雲氏家族人聚集到一起,上首中央一張八仙桌兩頭各坐着一個滿頭白髮、神情嚴肅的老人,分別是前不久剛過世的鄂國公雲瑾熙的兩個弟弟:雲瑾俞與雲瑾修。

坐在二爺身邊的老婦人是二爺的妻室——二太夫人錢寒秋:衣着素雅神色恬淡,眼尾眉梢卻頗有“多年媳婦熬成婆”的氣焰;三叔公是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本性好斂財又吝嗇,年輕的時候幾個媒人上門提親,他心疼那點聘禮忸怩着不願出,婚事一拖再拖,以至於歲月蹉跎,孤老至今。

右邊下首第一個位置坐着鄂國公遺孀周氏,滿頭銀絲,身着深色常服,手纏佛珠,咋眼看去很是樸實無華,唯有頭上那鑲了南珠的抹額才平添出幾分貴氣來。

從內心上來說,雲瑾修有些嫉妒兄長在事業和家室方面的順風順水——人雖已過世,爵位也被暫時收回,但他的子嗣卻個個出類拔萃:

大兒子云天賜,任宮中太醫院提點(最高長官)正五品,深得當今泰和皇帝的信賴;二兒子云天佑,泰和五年前三甲進士,供職翰林院,且於泰和八年被封了侯爵;三兒子云天揚,任刑部侍郎二品官職;四兒子云天城不喜官場,但年紀輕輕就在商場上混得如魚得水,財大氣粗……

而唯一能與雲瑾熙子嗣比肩的是二爺的大兒子云琛——雲可馨的堂叔,年輕有為的驃騎將軍,卻也於多年前戰死疆場;如今膝下只有一女兒雲清(堂姑),嫁給了蘭陵王,但儘管二哥有個當王妃的女兒,風頭還是遠不及大哥子嗣那般令人眼紅。

雲瑾修曾私底下嘀咕過:會不會是大哥子嗣太過鋒芒畢奪其他幾房的光輝?二爺雲瑾俞並不信這樣的“歪理學說”,但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他的媳婦錢氏以及周氏卻在心裏有了芥蒂……

於是就仗着雲氏宗親尚在人世且資格最老的態勢充當起“族老”的身份,表面上沒幹涉國公府的大小事務,實則都在盤算如何壓制二房,這次的“過繼”之事正是兩年前,在得知二房月紫芸又懷了子嗣,在某個情勢推波助瀾下“三老議會”后拍板的。

“咳咳咳,”二爺雲瑾俞掃了一眼全場,清了清嗓子道,“儀式開始——列祖列宗在上,讓七姑娘當著家中長輩的面給過繼爹娘磕頭行禮,從此就算三房的人,不可更改。”

雲可馨冷冷的掃了一眼上首坐着的三個老人,心中暗為不恥:背地裏的勾當竟也有臉當著列祖列宗的面行儀式,可見“老臉皮厚”這話真不是沒來由的。

腹誹之餘,她已被雲天佑牽着手走到正堂中央,在距三個老人幾碼開外停下道:“可馨,先給族老磕頭謝禮。”

雲瑾俞還想說“不用了”,雲可馨已經順從的彎下膝蓋,給老人磕了三個響頭,再送上一個甜甜的微笑

。隨即雲天佑又帶着她走到坐於右邊一排的三房雲天揚和傅憐音跟前,道:“可馨,快給爹娘磕個頭,列祖列宗還有家中長輩給你做個證,叫一聲‘爹娘’……”

雲可馨掙脫雲天佑的手,正要“例行公事”,不料——

“爹,娘,孩兒想知道七妹妹為什麼要過繼給三叔和三嬸。”

雲恪的聲音!他的問話好似空房子裏的電話鈴聲,響亮又刺耳,卻無人接聽,只見三叔公雲瑾修瞪了他一眼,不予理會,啞着嗓子道:“繼續。”

雲恪卻是振振有詞的繼續發問:“所謂過繼,是指家族某房沒有兒子,收養同宗之子為後嗣,如今雲氏宗親中,除去四叔尚未成家沒有子嗣外,唯有三叔和三嬸膝下無子,過繼可以理解,”雲恪語氣稚嫩卻咄咄逼人,“但是七妹妹是女兒家,雲恪想知道這過繼從何而來。”

“大膽!”雲瑾修氣得吹鬍子瞪眼,白花花的鬍鬚一動一動,“這是族老的決定,豈是你一個小輩所能議論的?下去,這裏沒你說話的份!”

雲恪一向溫順謙恭,今天這樣公然頂撞實屬罕見,月紫芸嚇了一跳,趕忙上前拉兒子,雲恪卻彷彿吃了秤鐵了心非要得到一個說服他的理由,站在那裏倔強的不願挪步,月氏苦勸半天不見一點效果。

三叔公眼神如刀朝雲天佑砍去,雲天佑羞慚,直徑近前至雲恪身旁,冷聲道:“跪下!”

雲恪看了父親一眼,嘴唇動了動,終究是沒說話,又轉過臉去看向位於上首的三個老人。

雲瑾修正待發作,就見雲天佑二話不說,對着雲恪的後腿關節就是一腳,“噗咚”!雲恪失去重心,膝蓋骨與地面碰撞出一聲脆響跪倒在地。

“逆子!”雲天佑濃眉一挑,喝道,“你忘了之前為父是怎麼囑咐你的了?給族老們道歉!”

“父親,孩兒只是不明——”

“住口!”雲天佑大怒,雙目圓睜,“這是雲氏族親開祠堂,豈容你喧嘩,再要多言,家法懲處!”

祠堂內一片死寂,安靜的都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月氏臉都白了,還想替兒子求情,卻見雲瑾俞眼皮一掀將眼珠子裝向跪着的雲恪,慢悠悠道:“恪兒,你說的不無道理,但族老們所謂的‘過繼’與你所理解的又有所不同。”

雲恪抬眼看向位於上首的二爺,一臉的倔強轉為詫異莫名,滿以為能聽到一句合理解釋,不曾想二太夫人搶先插話:

“既然雲恪想要一個說法,那麼二伯婆就告訴你,馨姐兒出生前,族老們就找人算過卦,說她命犯邢克雙親,唯有‘過繼’才能化解,”錢氏微頓,忽而面色一沉道,“但這些緣由,我們身為長輩本無需向你這個做晚輩的說明——此風若長,是不是日後雲氏族老但凡決定家中大小事務都得向小輩們‘解釋’,否則就不作數?雲氏家族上下,還有沒有長幼尊卑?!”

錢寒秋語調輕緩,不急不惱,頗有長者訓誡後輩的耐心,但話一出口,就彷彿要把二房的人全部定罪似的尖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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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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