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段回憶殺
誰年輕時沒瞎過眼?
誰年輕時沒幹過那麼幾件後來讓人追悔莫及的蠢事?
沒瞎過沒蠢過,那根本不能叫青春。
杜何其蹲在酒店那深紅色沙發和床頭櫃的空隙間抽着煙,皺眉看着面前的那一紙合同——的複印件。
“可以推掉的。”屈瑛瑛奪過他手裏的煙,抱怨道,“說了多少次,你要唱歌的,不能總抽煙。”
“我沒有總抽。”杜何其可憐巴巴地仰頭看着他瑛瑛姐把煙頭暗滅然後丟掉,小聲抗議,“我也不想唱歌。”
“唱不唱歌咱們另說,這個你準備怎麼辦?”屈瑛瑛一邊給他收拾東西一邊說,“這麼低的片酬你們竟然還簽,想什麼呢?”
“窮啊!”都是因為窮,別說五斗米了,當初的杜何其跟聞淮,為了一斗米折腰折得都很歡快。
他看着這份自己跟聞淮一起簽下的片約,突然間心悵然若失,這都多少年了,要不是對方找上來,他根本就不記得了。
當然,這位直到現在也還是毫無名氣的導演提醒了他的不止是這部片約,還有那段他跟聞淮捉襟見肘的時光。
著名戲劇學院的畢業生也沒能讓二十三歲的杜何其跟聞淮順利走上星途,在校期間接了幾部小製作電影電視劇,拍了兩次只露側臉的廣告,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正如他們的老師所說,世上不完全統計有70億人,這70億人中,有明星夢的不在少數,別管他是耄耋之年還是初出茅廬,都喜歡做夢,但其中,成功脫穎而出的終究是少數,那麼剩下的人怎麼辦?
杜何其跟聞淮就是剩下的那一波人里的兩個,在拿到畢業證時,他們倆穿着學士服蹲在廁所里一邊抽煙一邊暗暗發誓:五年,五年之內一定要紅,紅不起來就回老家!
但其實,都走出來了,誰還願意回老家呢。
當時杜何其與聞淮這對兒不得志的小情侶跑去五環開外租了間窗戶小得就算想跳樓都鑽不出去的卧室,兩個大男孩窩在10平米的房間裏,進屋之後一張床,一張桌子,還有一個為了節省空間只拼裝了一半的簡易衣櫃。
那個房間只有每天上午十一點十分到十一點二十五之間能被陽光直射,其他時間,想要保持明亮就必須開燈。
但他們要節省電費,於是忍着,直到實在受不了了才開燈。
後來聞淮才發現,原來住在這個房子裏的六戶人家要均攤電費,也就是,雖然他們自己非常節省但卻還是要多交錢。
倆人發現這件事的時候整個兒崩潰,為了懲罰自己蠢,當天晚上沒吃飯。
半夜的時候,聞淮餓得睡不着,摟着杜何其哼唧,最後還是一人煮了包方便麵。
那會兒真苦啊,杜何其想,經歷過了聞淮,他也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有些情侶或者夫妻,可以共患難卻沒法同享福。
就是那個時候,一個小導演找到了他們,拿了一個同性題材的電影劇本,問他們演不演。
片酬很低,劇本很糙,導演很嫩。
但他們倆分別給經紀人打了個電話之後還是簽了,因為已經很久沒有工作了。
得賺錢啊,他們想。
然而,這事兒後來就沒消息了,時間一久,他們自己都把這個給忘了。
他們在北五環外喝粥吃鹹菜的第二年,聞淮紅了。
那次他們誰都沒有想到,原本只是一部小製作網劇,整部片子的主演都紅透了半邊天。而作為男三號的聞淮,台詞不多,出鏡不多,但其中有幾幕被人截圖,公司順勢推了一把,成了“側顏男神”。緊接着,各種通告各種片約,聞淮開始賺錢了,只剩下杜何其一個人在家不停地問經紀人有沒有什麼片子可以跑跑龍套。
其實他們專業院校出身的都不甘願去跑龍套,在他們眼裏,好多大牌明星的演技簡直可笑至極,或者說根本就是毫無演技可言,給他們跑龍套當配角,太憋屈。
但畢竟還是要吃飯的,哪怕人的骨頭再硬,在生存面前也得跪下來。
那一整年,聞淮忙得幾乎不着面兒,也沒有再回到這間基本上見不到陽光的屋子裏,他打電話時說:“公司給我安排了新的公寓,說是住在群租房裏被人知道了不好。”
杜何其當時心裏難受死了,卻還是得裝作輕鬆地說:“嗯,公司說得對。”
聞淮還說:“那個……今天有個訪談,主持人問我談過戀愛嗎……”
杜何其心裏更酸了:“你說沒有?”
“是公司讓那麼說的,何其,你別生氣。”
“我不生氣,公司說得對。”
掛了電話之後,杜何其收到了好幾條來自聞淮的信息,都是道歉,都是說想他。
就是那時候開始,杜何其發現兩人真的有了差距,一個被捧上了天,只要打開電腦,各門戶網站的娛樂版都能看到聞淮的消息,另一個在家吃着饅頭和榨菜,上網到處找兼職。
今天飛去上海,明天飛去澳洲,今天參加個發佈會,明天去頒獎典禮捧獎盃。
聞淮的這些行程似乎所有人都知道,除了他杜何其。
“分手吧”三個字都已經在輸入框裏了,卻遲遲無法按下發送鍵。
他們是彼此的初戀,打從在一起就說好了不分開。
就這麼忍下了,終究還是捨不得。
但這捨不得,熬到又過一年,磨得幾乎所剩無幾了。
在聞淮紅了的第二年,杜何其也終於熬出了頭。
那時候杜何其幾個月也見不到聞淮一次,房子到期了,他一個人負擔不起每月一千五的房租,聞淮給他錢,他只覺得心煩,原封不動地轉賬回去了。
猶豫再三,杜何其沒有跟聞淮商量,準備換一個更便宜點兒的。
但這個地方,房租不漲就不錯了,在他找房子的時候,一千五已經租不到任何一間看得過去的卧室了。
他經人介紹住進了一家青年旅社,每天沒有工作的時候就幫忙在旅社幹活兒,洗個床單被罩、擦個桌椅板凳,以此來混口飯吃混個地方住。
當時杜何其極度悲觀,覺得自己或許就應該趁早打包回家,然後在老家開一個藝術生培訓班,每個月收入也能不錯,根本沒必要再這地方吃這種苦。
就在他已經打算放棄的時候,杜何其遇到了沈源。
沈源是這家青旅的二老板,一個專註吃喝玩樂的富二代,跟杜何其一見如故,因為只有杜何其願意陪他玩五子棋。
倆人蹲在院子的角落一邊下棋一邊聽着杜何其吐苦水,然後沈源說:“哎,我女朋友是經紀人,你跟着她唄。”
說實在的,沈源白白嫩嫩,個子也不高,心裏裝着的都是玩,杜何其一直以為他是個受,沒想到竟然有個女朋友。
當天晚上杜何其就跟沈源的女朋友見了面,高個兒御姐,屈瑛瑛。
屈瑛瑛跟沈源站在一起,就像是姐姐帶着弟弟,而事實上屈瑛瑛也確實比沈源大,大了整整七歲。
接過屈瑛瑛名片的時候杜何其愣了好半天,他本以為只是重名,卻沒想到,這個屈瑛瑛竟然真的是盛景的那個金牌經紀人,他一直以為傳說中那個屈瑛瑛應該是個四十好幾的大姐頭。
“盛景是我家的。”沈源笑嘻嘻地說,“怎麼樣,是不是突然想抱緊我的大腿了?”
面前擺着極好的機會,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杜何其卻退縮了。
他不想走捷徑,這樣不光是自己瞧不起自己,怕是連聞淮也會瞧不起他。
“沈源你凈給我找麻煩!”屈瑛瑛用手捶沈源,然後給杜何其倒了杯酒說,“你別理他,天天琢磨給我找事兒干!”
那天晚上的小飯局過去之後誰都沒再提這件事,杜何其依舊每天給自己經紀人打電話問有什麼工作他可以去,每次回答都是三個字:等消息。
等消息,這對於演員來說是最致命的。
大好的青春浪費在了等待上,全身的力氣想用卻無處可用。
杜何其給聞淮打電話,想徵求他的意見,可電話是他的助理接的,那男孩知道杜何其,語氣客氣地說:“何其哥,淮哥現在在錄節目,等他結束了我讓他給你回話好嗎?”
“不用了。”杜何其說,“錄完挺晚了吧,你讓他好好休息。”
掛了電話,杜何其出門買了一提啤酒回來。
六罐百威喝完,暈頭暈腦。
他給屈瑛瑛打電話,藉著酒勁兒說:“瑛瑛姐,我能跟着你嗎?但是,我想先借點兒錢跟我現在的公司解約。”
後來杜何其就真的紅了,屈瑛瑛給他的第一部戲就是知名導演的男二號,當時杜何其問她:“你不怕我演不好嗎?”
“我看過你以前的作品,雖然鏡頭少台詞少,但實力應該是有的,不過機會我只給你以此,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自己了,而且,我需要你抓緊賺錢還給我。”
杜何其紅了之後,各種通稿必然不會少,有媒體大肆報道他在躥紅前經歷過怎樣一段辛苦的蟄伏,從蝸居於十平米的小房間到為了節省開支在青旅打工,然而,這裏面所有關於聞淮的信息都被隱去了,就像一年前聞淮對着鏡頭說自己從未戀愛過一樣。
他們都走進了曾經最嚮往的生活里,卻發現身邊並沒有對方的陪伴。
杜何其站在台上,領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個獎,最佳男配角。
他不知道這個獎是憑實力得來的還是公司給他買來的,但能站在這裏,他還是無比激動,因為下面坐着聞淮,那人正仰頭看着他。
那天回去后他就打電話跟聞淮說了分手。
其實他們倆的戀情早就名存實亡了,一年多,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沒有親吻,沒有擁抱,彼此客氣得像是陌生人。
杜何其說:“分手吧,反正你也不愛我了。”
聞淮沉默了很久,之後說:“好,晚安,好夢。”
掛上電話的一瞬間,他們不約而同地捂住了眼睛,聞淮站在酒店的陽台上,手邊是還沒開封的蛋糕。
那天是杜何其的生日,因為落戶口時派出所工作人員的一時疏忽輸錯了日期,而家人也粗心直到很久以後才發現,後來,杜何其就有了兩個生日。
外人記得的是他資料上的那一天,而家人們才會給他過真正的生日。
聞淮坐在地上,打開蛋糕。
他此刻在外地,沒辦法回去,讓助理買了蛋糕,本想跟杜何其視頻聊聊天,卻沒想到,那人提了分手。
杜何其說“反正你也不愛我了”,聞淮看着蛋糕,嘀咕道:“是啊,誰會愛你這種傻逼。”
他切了塊兒蛋糕給自己,十二點的鐘聲敲響,他一邊吃一邊想:我果然是個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