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缺月07
風陽冷冷掃了眼辰英,但到底還是承了丹綾的禮。收劍回鞘后,向她回禮道:“丹綾姑娘。”
丹綾單刀直入地問:“風道友,李鎮乃是我合虛谷庇護之地,我雖感謝你先前援手,救我門下弟子。但你出現的原因,我還是不得不問。”
風陽便道:“是我之錯。”
頓了頓,他才接着解釋:“半月前,我於荒城遇上一隻人面蛛,此妖在荒城作亂,吃了不少人。我奉師命除妖,卻因學藝不精讓它逃了去。一路追蹤,方至此地。”
丹綾聞言倒吸了口氣:“你說,剛才樹上之物,是人面蛛!?”
風陽頷首:“正是。”
丹綾不疑有他,即刻命令弟子道:“引爆符咒!”
有弟子不解:“可是師姐,試煉——!”
“命重要還是試煉重要!”丹綾呵斥,她面色嚴肅,“若真是人面蛛,絕不是你們能對付的了的,與其你們在這裏成了人面蛛的食糧,倒不如回去通報掌門。這裏我會和風道友一同處理!”
弟子們聞言面面相覷,雖有不甘,但先前一名弟子連符咒都來不及引爆便慘死的場景揮之不去,眾人皆有些膽顫。如今丹綾如此厲聲命令,他們倒不如按照命令回去。
眾人皆稱是,而後一一引爆了符咒消失。
丹綾見弟子一一撤退,倒是鬆了口氣,但她的這口氣只鬆了一半,便停在喉中。
辰霖並未離開。
丹綾蹙眉,還未開口,辰霖便先道:“丹綾師姐,我能自保。”
丹綾還欲勸說辰霖,風陽卻掃了辰霖一眼。他僅僅只是看了辰霖一眼,便頓住了腳步。而後開口道:“讓他留下。”
丹綾:“……什麼?風陽,我師弟正式入門還不足四月!”
風陽卻是握緊了自己的劍柄,警惕着周圍,同時淡聲道:“修道這事,從來與年紀、時間無關,端看悟性。”
他再次看了眼辰霖:“他可以留下。”
丹綾自知風陽並非阿諛之人,然而她還是有些不信。辰霖修習法術不過三月多,哪怕他的老師是黎鴻,又能厲害到哪裏去?
然而辰霖卻沒有給她拒絕的機會,徑向風陽一拱手,道了謝。
三人往林中深處而去,丹綾叮囑辰霖一定要那好符咒,若是見勢不妙,以自保為先。
辰霖稱是,風陽聞言倒是問了句:“這林中有陣法?”
丹綾解釋:“乃是祖師而下,一處傳送陣罷了。”
風陽嗯了一聲,又問:“我曾聽聞,合虛谷三月試煉的規矩,是第三代掌門留下的。想來衡越真人初創立合虛谷時,李鎮都未存在吧。”
丹綾愣了愣:“是。”
風陽停下了腳步。野人林的風吹得人骨頭髮涼。他側頭問:“你們不覺得奇怪嗎?這裏句合虛谷不過百里,以我等修行,往來無需半個時辰,衡越真人何故再次耗費精力修這麼一個陣法?”
丹綾怔住。
辰霖聽見衡越聲音冰冷道:“這小子不是來找人面蛛的,恐怕,人面蛛還是他弄過來的。”
辰霖皺眉:“風師兄當不至此。”
衡越輕笑:“不至此?那不如你殺了人面蛛,看他走不走?”
辰霖目光澄澈堅定:“好。”
黎鴻突然感覺有些不妙。
她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卻還是止不住發毛的感覺,只能強行叫醒了天審,讓他看看辰霖的情況。
天審貌似正在看這個世界的話本,被黎鴻叫過來的時候還有些老大不情願,仔細放開感官看了看辰霖的情況,倒一瞬間不清醒了不少。
黎鴻問:“我總覺得有點不對勁,你看看辰霖有沒有出事?”
“……你這種有事沒事咒人的習慣不好啊。”天審嘀咕着,又細細看了看現在的情況,突然就了收了聲。
黎鴻皺眉:“怎麼了?遇見危險了?”
天審吞吞吐吐:“……沒有,大神他剛殺了個怪物。”
黎鴻:“那你怎麼緊張什麼?聲音都變了。”
天審結巴了半天,才對黎鴻道:“過會兒,你可能要感覺不太舒服。”
黎鴻:“這和我又有什麼關係?他們離我得有百十里吧!”
然而天審卻是不肯再說了。
黎鴻正打算逼着他說清楚,卻突然感覺有些暈乎乎的。緊接着,她的心口忽得湧起一陣暖流,剎那間便流通了四肢百骸。下一刻,她只覺得自己的四肢百骸都再被拉扯,用力之大讓她恍惚間差點以為自己在承受車裂之刑。
不過估摸車裂是要比她疼多的。至少黎鴻還能保持清醒,而這疼痛也不過只持續了片刻。
當她冷汗津津的抬手摸了摸一把頭髮,終於察覺到有點不對了。
她看着自己修長柔軟的手指,驀然收聲。過了好一會兒,才幽幽道:“……你確實瞞着我不少事啊。”
天審乾脆裝死。
黎鴻站了起來,果不其然看見了自己修長光裸的雙腿。原本的衣裙現在不過堪堪能遮住腿根,她往大樹邊一站試着比了比高度,確定自己現在估摸有之前兩個自己那麼高后,才想來自己有沒有衣服穿這個問題。
天審這時候才悶悶道:“樹洞最裏面那個箱子,用符咒封好的那個。”
黎鴻聞言去找了那個箱子,將符咒扯開,掀開了這已經不知道經歷了多少年歲的木箱。
當木箱打開,她就沉默了。
這被封上符咒保存的箱子裏,既沒有寶物也沒有秘籍,有的只是一堆衣服。普通的綢緞衣服。
黎鴻拎起了一件,確定這衣服除了好看之外基本沒什麼別的用,不由的懷疑地問:“這裏為什麼會有這些東西?”
天審嘟囔:“我早說過,衡越真人他不戀童。你覺得這裏除了衡越,還有誰進的來?”
黎鴻一手提着自己那頭快要長到腳踝的頭髮,一手將新衣服的衣襟拉好。等她穿好了新衣服,方才有空說了句:“所以這樹睡了幾百年果然和衡越有關係是吧?是為了保證合虛谷的靈脈?”
天審不吭聲。
黎鴻諄諄善誘:“我和你說這樣不行。你看,我對辰霖還不夠好嗎?可他的指數就是卡住了,你瞞着我那麼多事,我怎麼可能找到下手的地方,讓他更高興呢?”
“你到底還想不想完成任務啦!”
天審似乎在考慮她話語的正確性,過了好半晌才道:“好,我和你說,但你答應我,不能放棄!”
黎鴻不耐煩道:“說著我好像有放棄的選項似的。”
天審這才慢吞吞道:“辰霖是衡越。”
黎鴻:“……?”
“等等,我有點沒反應過來。”她艱難道,“你再說一遍?”
天審:“衡越死了以後,轉世成了辰霖!”
黎鴻沉默了。
過了好半晌,她說:“你說過,辰霖是那個神經病對吧?如果辰霖就是衡越,那豈不是衡越也是那個神經病?”
天審沒有反駁,黎鴻就有些生氣:“那你直接讓我去見衡越不就得了,現在見什麼黎鴻啊。衡越多簡單啊,讓他得道就成了!”
天審陰測測道:“你確定?”
黎鴻:“……所以你還有瞞着我的事。”
天審嘆了口氣:“我知道,大神他有時候吧,脾氣是有點不太好。”
黎鴻:一言不合毀滅世界,你管這個叫“脾氣有點不太好”!?
天審見黎鴻一張死人臉,也憋不出更多的話,乾脆甩手:“你自己看吧!”
黎鴻覺得,看就看啊,有什麼大不了的。
可當她看完了衡越的生平,看見了這棵樹到底是怎麼睡了幾百年,又是因為什麼睡醒了因為乏力外貌只有七八歲的時候,就陷入了十足十的沉默。
她認真的想了想,面對衡越,她能有那棵樹那樣,只是睡個百八十年的好運嗎?
她覺得不行。
於是黎鴻真心實意:“謝謝您的不殺之恩。”
天審:“……”
無關黎鴻生出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來,和現在的辰霖比起來,衡越實在太可怕了!這不僅體現在他的修行天賦上,更體現在他行人做事上。一個沒根沒基的孤兒,即使因緣巧合得了仙樹,又怎麼可能這麼快得道?常儀確實教他修行,可那些都是些最基本的東西,常儀另外教他的,都是他今日帶回來的人懂不懂修道、帶回來秘籍能不能修仙。
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子,就已經能靠腦子將無數修仙者玩得團團轉,輕則被騙去功法,重則連命都保不住。風息水說他胡亂練一通正是因此,常儀只能分辨這功法是真是假,衡越又不懂修行之道,乾脆只要是能修的秘籍他都練。因為天賦異稟,倒也真得練出了個融會貫通的大成。
若單是如此,黎鴻倒也不會慫得這麼厲害。
大概是幼時嘗遍了世間險惡,衡越對屬於自己的東西有種近乎可怕的佔有欲。即使自己砸碎,也絕不予他人一瓦。
他正是察覺到自己快要死去,又不願常儀離開,方才刻意與她吵了一架,將她封進了崑崙木中。
若他年,他未曾轉世蘇醒,進入合虛谷中。常儀恐怕會一直睡下去,直到他再次找回來。
至於如今黎鴻突然長大,她想應該是封着黎鴻的陣法被毀了。
“神經病啊!”黎鴻忍不住罵,罵完了后心有餘悸:“辰霖確實好,我不怪他老不高興了。”
和衡越比起來,辰霖就是菩薩!
罵完了后,黎鴻問了句:“辰霖知道他是誰嗎?”
天審猶豫了會兒,方才道:“現在應該還不知道。”
辰霖一劍斬了人面蛛。
丹綾面露訝異,她萬萬沒有想到,僅僅不過這些時日,辰霖便能達到這個程度。
辰霖道:“風師兄,人面蛛已除,我等離開吧。”
風陽盯着他,緩聲道:“恕難從命。”
言畢,他再次拔劍,劍氣上隱有雷電相與!丹綾被劍上銳氣驚得一退,辰霖卻是半步不退,皺眉道:“風師兄!此乃我合虛谷之地,無論你做什麼,都應先考慮兩派之交!”
辰霖本以為這句話說出來,至少風陽的劍會猶豫一瞬。
卻不想被直接揭穿了目的的風陽做事更無顧忌!
他劍尖斜刺,天空因他這一勢隱有悶雷轟鳴!!
大荒劍有一十八式。每一勢皆挽自然之勢。辰霖已將這一十八式練的很熟,唯有第十八式使不出。這並非他天資有限,而是這第十八式,乃是挽天地之勢。借九霄雲雷,攬日月山川。他那把劍根本撐不住,只要劍尖起了個勢,便會因承不住天地的重量而粉碎。
但風陽顯然不存在這個問題。
他負在身後的那把鐵劍,不僅承起了野人林這一處地脈,更挽起了滾滾驚雷!
大荒之勢,自也只能大荒止。這就是當年衡越為何會偷學風息水招式的緣故。辰霖顧不得太過,抬手出鞘,一式大荒劍第十二式便攻上!
風起!雲散!
風陽眼中溢滿驚色,然而他不退不進,竟是以左手抽出自己背部劍鞘,迎着辰霖的劍尖迎了上去!
鏗鏘。
辰霖的劍鋒完全被風陽的劍鞘吞沒!而與此同時,他右手的劍勢已砸向野人林!
雷落的瞬間,丹綾近乎生出一種萬事萬物都會被劈為齏粉,就此湮滅的荒謬感。
然而雷落之後,並無人傷亡。
甚至連一棵樹也沒有少。
毀掉的,僅僅是林中一塊石頭。
樹葉因風輕飄飄地盪下,在落地的那一瞬間,像是觸斷了某根弦。一股巨大的氣浪自破碎的石頭猛地向四方衝去!其勢如海浪!洶湧不可阻擋!丹綾被這氣浪尖嘯激得不得不捂住耳朵,而正面這氣浪的風陽則是直接吐出了一口血!
辰霖也不好受。
他站在被氣浪衝垮的樹木之間,終於看清了風陽毀掉了什麼。
在那顆石頭下,藏着一顆已經碎成粉末的結晶。
血色的咒文浮現在了地表上,而後就像風乾了的顏料一般,被風一吹就散了。
丹綾扯破了符咒,卻像是撕破了一張普通的紙張一樣,什麼也沒有發生。
——衡越留下的陣法毀了。
風陽擦拭了嘴角血沫,向丹綾與辰霖請罪道:“長者遺命,風陽不敢忘。毀陣之事,乃風陽一人所為,自當上合虛谷,與玄重真人說個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