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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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女人出去了,房間裏又重新恢復了死寂。

路德維希站在空蕩蕩的房間中央,只有剩下的一盞蠟燭仍在燃燒,偶爾嗶剝一聲炸出一星點火花,他的側臉在燭光中明明暗暗,逐漸被陰霾侵襲。

他認為這一定是命運給他開的最大的一個玩笑——吸血鬼?怎麼可能呢?這個世界居然真的存在這種怪物?他是怎麼引來她的?為什麼她就偏偏對他有這樣可怕的執念?

喜歡?痴迷?愛情?

他輕輕嗤笑。獅子會愛上羊嗎?愛上註定成為食物的東西?就好比人類會愛上遲早上餐桌的火雞,簡直可笑極了。

或者,莫非是他的仇家終於找上門來,想要在動手前和他玩一出貓捉老鼠的遊戲,享受獵物驚慌失措拚命奔逃的絕望的快感?

——不。那個女人一看就不可能屈之人下。如果不是他實在討厭她的眼神和始終高高在上的姿態,毫不猶豫地這麼說,她簡直是他所見過最獨特的人,他從不會在受害者怨毒憤恨的目光中動搖半分,卻無法在她平靜的凝視下直視對方超過三秒。

該死,該死!——

路德維希眼神猛然陰了下去。

如果是面對以前的敵人,大概他還會保持着以前的套路——可現在不同了,他的對手是非人類,一個不論是心智和武力都過於強大的怪物,就連他這樣極其出色的殺手都無法在同一個房間裏感知到她的呼吸,存在。他的那些陰暗的手段變得毫無意義。

在蠟燭燒完的最後一刻,他緩緩走了過去,拉開那扇看上去就極有年代感的木門。

陰冷帶着濕氣的風從身邊穿過,走廊也是黑暗的,然而當他的雙眼徹底習慣這種黯淡的光線后,心底的感覺愈發糟糕了。

這是在……城堡?

他向前緩緩移動步伐,視野也變得開闊起來。高高的天花頂,牆壁兩側掛着鑲金的畫像,似乎年代非常久遠了,油畫的色彩已經變得略微模糊暈染,顯然屋子的主人疏於保養這些名貴的藝術。腳下的木地板泛着潮氣,絲絲陰冷的風從地板的縫隙里鑽進來。他走過幾間相同的房門,把手都雕刻着精美卻已經生鏽的花紋,空氣里悶而令人窒息,直到他終於走到了走廊的盡頭——

一端長長的樓梯,腳下的地毯久無人打理毛都糅雜成了一團,樓下是寬闊空蕩的大廳,無數畫像佔據了樓下慘白的牆壁,巨大的水晶吊燈懸在中央,因為沒有光線的折射而顯得霧蒙蒙的。

整個房子就是一座廢棄已久的古堡。

疑惑愈發深了。西雅圖是很發達的城市,他也從未聽說過這裏出現過這樣歷史悠久的城堡,而且很顯然這裏屬於私人財產,這麼大的佔地面積,牆上價值連城的畫作,隨處可見的名貴擺設……彷彿被人刻意遺忘。

他緩緩走下樓梯,地毯軟綿綿如圖一腳踏入泥土。他忍着不耐下樓,空蕩的古堡只有木地板上踏踏的腳步聲。他的目標很明確——古堡里唯一的光源,被厚重窗帘遮蓋住的一扇巨大的落地窗。

他猛地拉開簾幕,耀眼的白光被玻璃上的風霜所掩蓋了不少。她沒有說錯,外面果然是白日。

古堡里絲毫沒有人氣兒,可他不敢確定對方到底在哪,這讓他史無前例地開始變得焦躁。他只有白天的時間,看外面的光線顯然已經過了中午。

他回過頭,目光逡巡了一圈,仍然沒有發現其他人的蹤跡。咬了咬牙,目光放在了被一把沉重生鏽的古鎖。樣式非常精美,但不能忽視的是,它沒有被打開過。

這意味着,那個怪物仍然還在城堡的某一處,看着他。

就像他以前對每一個受害者感興趣時所做的那樣。

——“你很聰明。”

——“希望以後你也這麼聰明。”

路德維希緩緩收回目光,神色重新變得平靜。

作為一個曾經極為出色的狩獵者,再也不會有人比他更明白現在的處境了。

一閃而過的相遇,隱秘的窺視和不動聲色的記錄,以及興味盎然的接近……最終,獵物能夠吸引他的所有因素都慢慢褪色,失去最初的吸引力,狩獵者終於對這場遊戲失去了接下去的興趣,結局以殘酷的血色而告終。

如果他想要繼續活下去,那麼,他必須要保持對她的吸引力,獨一無二的吸引力。

人類都是有劣根性的,他比其他人更知曉這一點——一旦她失去了對他的興趣,他就失去了存在的價值。那時候他就不再是路德維希,而是一盤呈現在餐桌上的香噴噴的火雞。

他不免自嘲地輕輕笑了一聲,手下的動作卻一點未停,拿出藏在袖口處的小刀,朝手掌毫不猶豫地劃了下去。

她沒有搜身,他也沒有第一時間暴露武器的打算,不到最後時刻,誰都不想暴露自己的底牌。

鮮血的腥甜慢慢散開。

他低頭看着那暗紅色濃郁粘稠的液體爭先恐後地從長長的翻卷的傷口中冒出來,有種奇異的瑰麗的殘酷的美感,彷彿一朵深淵牆壁上正在盛開的惡之花。

他沒有等太久,一個陰森低沉的女音就在背後響起,“你在幹什麼?”

聲音裏面的隱忍和怒氣讓他都不禁白了臉色,可微笑卻慢慢爬上了嘴角。

路德維希轉過身,就看到女王盯着他的手掌,眸光變幻不定。她閉了閉眼,深深吸了口氣,按捺住自從見到這個人后就無法平息的欲-望——親手劃破他那可愛迷人勁動脈的渴望,睜開了眼,眼中一片血紅可怖。

他很脆弱,就像人類眼中那些新生的小獸一樣——女王如此不停暗示自己——只要她稍微失控一刻,這個人類就會被她毫不猶豫地捏斷骨頭,撕破那柔軟白皙的肌膚,利齒深陷充斥着鮮活熱度的血管……他會徹底的死亡,從她漫長到看不見盡頭的生命里完全消失。

這種恐懼最終打敗了渴望。女王心中沉沉嘆息,睜開眼睛,沉默地注視他的傷口。

然後她伸出了手。

路德維希面上保持着微笑,手指卻微微顫抖了一下。直到他看着對方的眼神從狩獵般的熾熱緩緩平息重歸寂靜,他的手被大理石般僵冷的手指捏住,她似乎刻意放輕了力道,但實際上他完全無法掙脫,只能眼睜睜看着對方撕下他衣服的一角,動作非常緩慢,充滿忍耐地包紮了他的傷口。

他微微一愣。

他明明看到她……

他猜測她的身份一定非富即貴,通身的高貴優雅並非常人能夠擁有。可他很奇異地發現她對傷口的處理非常謹慎完美,她以前一定做過這種事,很有可能是在活着的時候——

他情不自禁地對她產生了好奇。

“你為什麼不轉變我?”他輕聲問。心裏有些不確定,畢竟關於吸血鬼的傳說太多了,關於這個種族特點的真實性有待考證。

女王一頓。她抬起頭,眼神平靜深邃。

“你並不愛我。”

因為你還未曾愛上我,所以不能將你轉變。一旦人類被初擁,所有的東西都將凝固在死前的那一刻——性格,情感,容貌,年齡……他現在這樣的憎恨她,如果將他轉變了,也會永無止境地被他所憎恨下去,不會再改變,對她而言這比直接殺死她的歌者還要令她恐懼。

愛情,將人變為膽怯者的奴隸。她甚至有些開始羨慕那些人類,他們如此多變,充滿了可能,可以深愛一個人,在他死後卻又可能愛上另一個,但是對血族而言,只有一個人,大多數血族終其一生都不能遇見他的歌者,而一旦遇上了,就是他所有痛苦和歡樂的開始。

我所有的忍耐,都只不過為了吸引你愛上我,為我着迷。而當那一刻開始降臨,就是你短暫生命的終結,另一段人生的起始。

路德維希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得輕笑,內心實在覺得很可笑,“你在等我愛上你?愛上一個時刻想要吸食我血的怪物?噢我的女王,你認為兔子會愛上一頭狼嗎,你會安心讓一個無時無刻覬覦你生命的人睡在你枕邊嗎?”

“你不是兔子。”安娜輕聲說,頓了頓,“而我,我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她簡直是瘋了——路德維希焦躁起來,如果他一直沒有愛上她,難不成她還真打算囚禁他一輩子嗎?

女王眨也不眨地凝視他微妙變換的神色,她雖然沒有讀心術這樣的能力,可她大致猜的出來他在想什麼。她的歌者和別人不同,她無往不利的容貌對他幾乎毫無作用,她立刻就明白這將是一場漫長的抗戰。她的確有的是時間,她對歌者的耐心也比對其他人多得多,可是他沒幾年時光就會慢慢變得蒼老,她雖然不在乎伴侶的容貌,可她知道人類對此十分介意——

安娜並非是一個剛愎自用的人,否則也不會成功統治維坦布爾千年還保持着血族皇室的地位,相反她非常聰明,而且目光長遠,懂得足夠的忍耐才會有豐收。她甚至有些後悔之前她說過的話,這個人類很明白如何激怒她,她很難在他的面前保持十分的理智。

她必須要改變策略了,她想,路德維希這樣的人,生於陰暗享受陰暗,他不在乎同類的性命,蔑視道德倫理,喜歡掌握他人的弱點,崇尚自由,卻又生性極度謹慎多疑……再讓他成長一段時日,說不定會變得比沃爾圖裡那個喜歡讀思想的傢伙更難擺平。

女王緩緩垂下眼睛,她的容貌實在是很美,淡金色的睫毛和長發如同月光的投影,淡薄高遠得彷彿一副失真的油畫,這種美貌對人類而言幾乎是魔幻的,處處散發著吸引他們的氣息,就連路德維希看着她垂目的側臉,都有些恍惚。

“我不會囚禁你。”她說。

他認為自己聽錯了,皺眉。

卻聽她繼續道,“你會愛上我,路德維希,我可以等待,希望那一天不會太久。”

他眉頭皺得愈發深了,“你什麼意思?”

“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做任何你喜歡的事。”女王淡淡開口,“但你不能愛上任何其他女人,或者殺害我的種族。”

她的女王,即使是面對她的歌者,她也不曾丟棄她的責任。

路德維希探究地盯着她的雙眼,他開始以為她在捉弄他,但很顯然她的話並非在說笑。他思考片刻,實在是很難拒絕這個提議,於是似笑非笑地開口,“那麼你呢?我走了,你準備去哪?”

女王看着他,她的目光一瞬間讓他覺得那很深情,可定睛看去分明一片平靜,“——我會在你認為足夠安全的地方。”

路德維希不以為然,“如果我愛上了其他女人呢,你要知道,感情這種東西——”

他沒有再說下去了,對方一瞬間血紅的眼睛讓他立刻禁了聲。

“你的自由屬於你。”女王微微一笑,彷彿凌晨時分盛開的月光花,幽暗的芳香紛至沓來,“但你的愛情和生命屬於我,路德維希。”

簡直是——路德維希忍不住咬牙,眯起眼睛,“好——我同意。現在,你可以放我離開這個鬼地方了吧,女王大人?”

安娜輕輕拿起他的手,她嫣紅如花的嘴唇在他溫熱的手背很輕很輕的烙下一個冰冷的吻,彷彿風霜的氣息一掠而過,她輕聲道,“如你所願。”

路德維希一愣,倏然抽回手,抿緊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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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沉迷扮演日漸消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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