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抽絲剝繭
黝黑的房間隨着大門輕推開,斜斜透進絲亮光,蘇然然收起鑰匙,摁亮了客廳的燈,柔亮的白熾燈光,頃刻就填滿空無一人的複式小樓。
她走到廚房,看見冰冷的灶台,就知道蘇林庭肯定又住在實驗室了。她們兩父女都是工作狂,平時日夜顛倒是常事,經常是一個回家一個已經離開,所以這個家總是顯得冷冷清清,透出幾分疏離。
她打開冰箱,翻出僅剩得一些蔬菜,然後回到自己房間,往一個木箱子裏掰着塞了進去,又輕聲說著:“爸爸也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走的,沒把你餓着吧。”說完她轉身又去換了水,木箱裏沒有回應,只有一雙淡黃色的眼睛,隔了很久才轉動一圈。
她在屋裏找出一包泡麵,放在爐子上加水煮開,再添上點蔬菜和雞蛋,也算得上色香味俱全,眼看泡麵湯開始咕嚕嚕地冒着泡,腦子裏卻忍不住想着秦悅那件案子。
第二次審訊結束后,專案組依舊不相信秦悅的說辭,因為死者的身份特殊,上面受到的壓力非常大,局裏更是下了新命令,這個案子的嫌疑人不得保釋,必須儘快審出個結果。
現在所有的證據都指向秦悅,陸亞明他們熬紅了眼,都盼望着他快點招認能進入庭審程序。可秦悅就是打死不認,秦家的律師斡旋許久,也沒能把他從看守所里保出來。
蘇然然心裏明白,這件案子還有許多疑點未解,只是在新的證據出現前,秦悅是怎麼也脫不了干係……她想得太過投入,回過神才發現泡麵湯已經快要煮干,不由心疼地“啊”了一聲,沮喪地把糊成一團的泡麵撈起,抱着碗坐到書桌旁。
電腦開機時會習慣性掛着□□,雖然常年都不會有人找她,但她總是懶得取消自動登錄。有時無聊,她會盯着那些頭像暗了又熄,腦補着這些頭像背後的故事。還有幾個莫名其妙被拉進去的群,有的冷冷清清,有的熱火朝天,可她從不說話,只是偶爾看看混雜着時髦用語的文字從屏幕上刷過,那些內容瑣碎、無意義卻又煙火味十足。
這時,她突然看見一個名為“友情歲月”的群頭像閃了起來,這是她大學時的班級群,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被拉到這個群里的,可能是畢業后班長對着名單進行得集體操作。
群里幾個活躍分子先互相打趣幾句,然後開始熱烈討論組織同學會的事宜,她看見班花在喊:“潛水的同學們都快出來,時間暫定在X月X日,能去的吱個聲,我們好確定名單。”
她放下了泡麵,掏出日程本翻了翻,如果沒有特殊案件發生,那天她應該是休假。於是她第一次在群里打了一句話:“我那天應該有空,地址確定后@我。”
群里明顯對她的ID不夠熟悉,幾個人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調侃:“這是哪位美女啊,好像從來沒發過言啊?”“真的炸出潛水黨了,還是妹子o(>ω<)o求介紹,求勾搭。”
她簡單直白地打出三個字:“蘇然然。”
剛才還在不停刷屏的群里突然安靜了下來,在大段令人尷尬的空白之後,終於有人發了一句:“額,是誰把她拉進來的……”隨後這條消息立即被撤回。終於,又有幾個常年潛水的同學跳出來說自己可以去,群里再度熱絡起來,大家默契地把剛才那件事揭了過去。
蘇然然吸溜着糊成一團的泡麵,點擊關閉了群聊,然後開始瀏覽國外一個學術網站,看了幾篇最新發佈的論文,剛才的事在她心裏投下的那點漣漪很快消散得無影無蹤。
這時,放在一旁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她接起電話,就聽到裏面傳來陸亞明興奮的聲音:“小蘇,快回來,周文海屍體的其餘部分找到了!”
可等她走進解剖室才發現,那屍體準確的來說應該是屍塊。沒有了頭顱的身體從膝蓋和手肘處被整齊切開,好像機械人組件一樣被分成了五塊。腹部不知是被什麼動物啃咬出一個大洞,經過太陽的暴晒,不斷有蛆蟲從□□中爬出,專案組的組員戴了厚厚的口罩,還是被熏得不斷皺眉。蘇然然一臉淡定地走到那堆屍塊面前,戴上手套和口罩,開始和同事一起進行解剖。
過了大約一個小時后,蘇然然終於取下手套擦了擦額上的汗,說:“除了在四肢和腹部的傷口,沒有發現其他創口。腹部創口處的凝血沒有生活反應,這處應該是在死後才造成。還有,他身體內的血液所剩無幾,所以推斷死者死因是被鋸斷四肢造成失血過多而死。”
這結論雖然簡單,卻聽得在場的刑警們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眼看他們欲言又止的模樣,蘇然然面無表情地下了最後結論:“也就是說,周文海是在活着的時候就被鋸斷四肢,經過了長時間失血,然後才導致死亡。”
專案組的組員們雖然經歷過各種惡性案件,可一個大活人被斬斷了四肢放血,死前一定會經歷難以想像的折磨,再加上這解剖室里縈繞不散的氣味,胃裏多少都有些不適。
蘇然然繼續說:“我覺得兇手這麼做,是想表示對死者的懲罰。一般兇手分屍選擇斷肢,都會習慣從恥骨處鋸斷,可死者的屍體卻是從膝蓋處被鋸斷,也許,這時兇手在潛意識裏想要讓死者下跪認罪。把屍體其餘部分放在山上曝晒,還特意選擇有野狗啃食的地方,這本身也有獻祭的意味在。”
陸亞明眯起眼說:“這就對了,秦悅對周文海懷恨在心,有足夠的動機去做這件事。”
蘇然然抬眸看了他一眼,說:“死者的頭是在T大被發現的。”
陸亞明怔了怔:的確,杜兵和T大沒有任何錶面關聯,按照兇手的行為邏輯,死者的頭顱應該是獻祭環節中最重要的一環,不可能會出現在和被害人關係微弱的地點。
陸亞明決定暫時記下這個疑點,繼續問:“那兇器呢?是不是電鋸。”
蘇然然看了他一眼,說:“四肢的切面凹凸不平,骨頭碎裂處沒有反覆切割的痕迹,可人骨是很難用尋常工具一次性切斷的,所以我推斷兇器是殺傷力大的鋸齒狀工具。所以是電鋸的可能性非常大。”
陸亞明顯得有些激動,說:“這就對了,在屍體不遠處的河裏,正好發現了一把電鋸。”
那電鋸因為長期泡在水裏,基本檢測不出有效證據,但經過創面切割痕迹的對比,可以認定和兇器是同一把。
陸亞明的欣喜幾乎無法掩飾,說:“你來之前我們調查過,這種德國產得大功率電鋸因為價格昂貴,在本市銷售率並不高,而購買記錄里剛好有秦悅,而根據鋸身上編號,就是他所擁有的那把。所以現在,指證他的證據又多了一樣。”
可蘇然然並沒有這麼樂觀,她總覺得一切過於巧合。有個疑問始終在她心裏,隨着證據一樣樣增加,反而紮根抽芽,枝繁葉茂起來。
也許有些事,只能從當事人身上才找到答案,於是她決定申請再度提審秦悅。
秦悅王律師從中打點,在看守所過得還算逍遙,是以再出現在蘇然然面前時,樣子並沒有太多改變,只是臉上多了些胡茬,頭髮有些凌亂,倒是給他添了些頹廢的性感。
蘇然然直直遞過去一張照片:“這把電鋸是你的嗎?”
秦悅盯着看了許久,才點了點頭說:“沒錯,是杜叔幫我買的,用來打理花園。”
蘇然然的目光有些凝重,說:“這把電鋸,就是殺害周文海的兇器。”
“這怎麼可能,這電鋸一直放在工具間,很久沒動用了。”
“可專案組已經去你家搜查過,並沒有在工具間找到其他電鋸。”
她看着秦悅滿臉不可置信的表情,終於問出那個盤旋已久的疑問:“你最近有沒有和什麼人結過怨,會不會有人想要陷害你。”
秦悅抬頭盯着她,突然勾唇笑了起來,好像她問了一個十分滑稽的問題。蘇然然這時才意會過來,眼前這個人只怕是她所見過最會得罪人的人,他怎麼可能想得出到底是誰想要害他。
可就算那個人的目標是陷害秦悅,也不需要採用這麼玉石俱焚的法子,能夠做出把一個大活人四肢鋸斷,冷靜地看着他被折磨致死,說明那個兇手對周文海是有極深的仇恨在。
她腦海里突然閃過一絲光亮,幾乎稍縱即逝,然後她傾了傾身子,又問了一個問題:“你記不記得,那天到底打了周文海幾拳?”
秦悅回答的很快:“一拳,我出拳很狠,他之前又喝了酒,所以很快就暈了,然後我就把門鎖上下樓。這個我肯定不會記錯!”
蘇然然低頭思忖,那天牆上發現的噴濺狀血跡是指向不同方向,肯定不是一次擊打就能造成的,也就是說……
她深吸一口氣,看着他一字一句說:“那天你房裏還有其它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