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同學會(下)
蘇然然當然知道這人瘋起來什麼事都做得出,於是當機立斷張嘴把蝦咬走,可她吃得太過着急,並沒發現自己無意中輕含了下秦悅的指尖。
濕濕的溫熱感裹住指腹,雖然只是短短一瞬,卻讓秦悅感到指尖發麻,而且這種酥麻感迅速傳遍全身,如同輕扇翅膀的蝴蝶,無意間引起洶湧的波濤。
他怔忪地收回手,為剛才的反應感到十分不解:不過是這種程度的接觸而已,怎麼就弄得心猿意馬了。
蘇然然低着頭快速咽下了嘴裏那隻蝦,感到四周的目光漸漸散去,才終於鬆了口氣。這時,沈苑身邊的女伴卻突然開口:“誰說富二代沒有好的,我看這位秦先生就挺好的,不止人長得帥,還很會心疼人。是吧,然然姐。”
她這聲“然然姐”叫的很甜,蘇然然極不擅長應對這種毫無來由的熟稔,只對她笑着點了點頭。
沈苑聽了心裏愈發不痛快,想瞪身邊那人又不敢,只得埋頭生着悶氣。
他畢業后通過家人的關係進了市裏的一家三甲醫院,現在已經是科室里最年輕的副主任醫師。身邊的女伴叫孟媛,模樣漂亮又是院長千金,平日裏自是眼高於頂,他使盡渾身解數才哄得她暫時承認了兩人的關係。原本想着今天帶到老同學面前來顯擺顯擺,順便讓兩人的關係能更進一步,想不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被平白搶了風頭。
他越想越不是滋味,忍不住抬頭偷瞄蘇然然一眼:她仍是記憶中的模樣,平凡冷漠、沉默寡言,若不是身邊那人過於耀眼,本就應毫無顏色地埋沒在人群中,哪輪得到她來出風頭。
秦悅點起根煙,透過吐出的煙霧,看對面那人表情數度變化,不由在心裏冷笑一聲,突然盯着他身邊的孟媛,極輕地挑了挑唇角。
孟媛被他看得心頭一酥,臉上添了抹紅暈,心思也忍不住活絡起來。
她從小被男人捧着長大,眼光也就變得十分刁鑽,沈苑在醫院裏算得上是青年才俊,可一入了這花花世界,卻輕易就被人襯得平庸起來。
尤其是對面這人,幾乎是她二十幾年來見過最為心動的男人,再看自己身邊那位,真是感到味同嚼蠟。讓她尤為不甘心的是:秦悅身邊坐着那人,無論年齡長相都不及她,性格也如同悶葫蘆一樣,真是怎麼看怎麼不般配。
席間幾人各懷心思,滿桌的菜色也不及這局間隱藏的交鋒精彩。秦悅抽完煙,特意走出去接了個電話,再往回走時,發現孟媛也出了包房,正迎面朝他走來。
兩人擦身而過,有什麼東西從她包里滑了出來,正好落在他腳下,而她卻好似毫無察覺,依舊揚着頭往前走。
秦悅挑眉笑了笑,撿起那樣東西,轉身叫道:“你的口紅掉了。”
孟媛見他叫住自己,忍不住驕傲地翹起嘴角,想着:哼,什麼好男人,不過是沒撞見夠格的誘惑而已。
於是她風情萬種地轉過身,自他手上接過口紅,又有意無意地用指甲在他手心摳了摳。
見對方仍是笑着,似是並無反感,甚至還笑得頗有些曖昧,孟媛索性大着膽子擰開口紅,在他手心寫了一個電話號碼,然後沖他眨了眨眼,做了個“噓”的動作,就扭腰走回了包房。
秦悅盯着手心的電話號碼,頓時感到玩心大起,於是也坐回自己的位子,故意把那隻手攤在蘇然然面前。
蘇然然果然不明白其中玄機,只是好奇為什麼他手裏會出現一個看起來血淋淋的電話號碼,於是小聲問:“這是什麼?”
秦悅把目光繞到對面那兩人身上,大聲說:“哦,剛才我撿到了孟小姐的口紅,她非要寫給我的。我怕你誤會,所以先和你說一聲。”
他特意用了個所有人都能聽到的音量,成功得讓聊天的人全停了下來,一瞬間,原本熱絡的場面變得無比尷尬。
孟媛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站起來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後拎起包摔門而出。
沈苑卻沒法說走就走,桌上全是他的同學,這次丟的人只怕會被記一輩子。
再看秦悅正用拳頭抵着唇偷笑,瞬間明白他一定是故意的,於是黑着臉走到他身邊說:“你太過分了,為什麼勾引我女朋友!”
秦悅把手搭在蘇然然的椅背上,無辜地沖他眨着眼睛:“我什麼時候勾引她了,是她自己非要寫給我的,我可什麼都沒做。”
蘇然然覺得這飯是沒法再吃下去了,連忙站起來拉着秦悅說:“我們先走吧。”
沈苑卻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上前兩步想去拽他的胳膊,憤憤地喊着:“不說清楚別想走!”
秦悅從來就不是個能吃虧的主,他稍偏了下身子,故意用手往前一帶,可憐沈苑一個文弱醫生,當下就被帶得摔倒到地上。
秦悅心裏已經樂開了花,卻還是無辜地攤着手說:“你們都看到了,是他自己摔的。”
蘇然然實在看不過眼,在場面徹底無可收拾之前,板著臉直接把他拖了出去。
秦悅上了車,想到剛才的場面,忍不住笑得前仰後合,只覺得好久都沒這麼好玩過了。
蘇然然氣憤地瞪了他一眼:“你沒事招惹人家女朋友幹嘛?”
秦悅依舊樂不可支,扭頭沖她說:“你講不講道理,明明是她招惹我。”
蘇然然朝他扔去一個大大的白眼,放棄和這人講道理的念頭。
秦悅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忍不住問道:“說起來,那傢伙到底有什麼值得你留戀的,”
蘇然然語氣冷淡:“誰說我留戀他了。”
秦悅愈發覺得有趣了起來:“不是舊情難忘,你幹嘛非要來參加同學會。可別告訴你真是想和老同學敘舊。”
蘇然然突然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才開口說:“當初沈苑也算學生會裏的風雲人物,他突然說要我做他女朋友,我自己也覺得毫無道理。不過我還是答應了,因為我想試一試,那種瘋狂迷戀一個人的感覺到底是什麼樣的。”
秦悅在心裏應着:知道,做實驗嘛,你爸爸告訴過我。
蘇然然扭頭看向窗外,繼續說:“我們在一起大概有十幾天吧,約會內容也就是吃飯、逛校園、聊天,我也不知道情侶間到底該說些什麼話題,乾脆就和他討論課業,後來他把自己碰到的專業問題全拿來問我,這樣相處下來,倒也算是融洽。”
秦悅忍不住笑出聲:“還是你能啊,談個戀愛跟組學習小組似的。”
蘇然然瞥了他一眼,又往下說:“當時我們正在沖研階段,我幾乎把時間都用在他的研究課題上,對自己的功課反而怠慢了。可能就是這樣,他覺得我對他還挺‘有用’的,於是就良心發現和我坦白,說他追我是因為和一個哥們打賭,賭他能追上系裏最不可能追到的女孩,結果那人就選擇了我。”
秦悅不屑地撇了撇嘴,果然是中二少年,能玩出這麼狗血的情節,又問:“後來呢,你是不是惱羞成怒打了他一巴掌。”
蘇然然奇怪地看着他:“我為什麼要打他。他當時坦白以後,又說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決定認真考慮和我交往,問我願不願意。”
秦悅暗想着:以那人中二又自負的性格,一定認為蘇然然聽了這話會感動不已,一頭栽到他懷裏上演狗血的偶像劇戲碼才對。
可他很快又聽見蘇然然說:“其實那時我也鬆了口氣,就告訴他:沒關係,我也是為了試驗才接受他的追求,但是這段日子好像並不能對他產生什麼太強烈的感覺,既然原本就是個誤會,大家就正好當回普通同學,我也可以有時間做自己的課題。結果這話被他那個哥們聽到,就當個笑話傳遍了整個學院。”
秦悅突然有些同情那個沈苑,早知道剛才就不那麼捉弄他了。對那人來說,被自己認為最不起眼的女孩嫌棄毫無魅力,還鬧得眾人皆知,肯定會是個許久都擺脫不了的巨大羞辱。
蘇然然卻好似毫無察覺,平靜地繼續敘述完:“後來有一天,他到我宿舍樓下來找我,好像很生氣地吼着:蘇然然你以為像你這樣的,除了我還會有人要你嗎!你等着吧,不出五年你再見我,一定會後悔的,到時候可別來求我!”
秦悅皺起眉,又有點後悔剛才沒順便多踹那人兩腳,然後他突然恍然大悟:“所以你才想來參加同學會。”
蘇然然認真點了點頭,說:“我想知道,我再見了他,到底會不會後悔!”
“那你後悔了嗎?”
蘇然然搖了搖頭,“不後悔,好像還有點慶幸。”
秦悅大笑起來,突然覺得心情無比愉悅,於是一踩油門說:“剛才沒吃飽,陪我去吃牛肉麵吧。”
蘇然然歪頭看了他一眼:“我吃飽了,你自己去吧。”
秦悅歪頭理直氣壯地甩出一句:“我沒錢!”
於是剛被鬧砸了同學會的蘇然然只得領着身無分文的秦少爺去吃面。
這是一家開在暗巷裏的小麵館,總共十幾平米的店面,味道卻好的遠近聞名。許多人寧願把車停在巷外,擠坐在與鄰座僅一臂遠的桌上,也一定要嘗上這口美味。
店裏這時依舊是人滿為患,秦悅眼疾手快搶到一個桌子,連忙招呼蘇然然坐下,替她也叫了碗招牌牛肉麵。
蘇然然試着嘗了一口,覺得味道確實不錯,於是繼續吃了起來。她即使是在吃面的時候也仍是把背挺得筆直,表情認真而專註。
秦悅抬頭看着對面那人,他們就在這嘈雜的小店裏相對而坐,吃着最簡單的街頭小食,耳邊時而飄來鄰桌熱火朝天的聊天聲……他突然覺得曾經那些生活變得十分遙遠,遠不及此刻踏實輕鬆。
蘇然然不太能吃辣,多吃了幾口就辣得臉頰通紅,眼裏泛起層水光。
看她用辣得紅彤彤的唇咬住麵條,秦悅突然想到她含住自己指尖的那一瞬,那種酥麻感重又升起,如同磨人的蟲蟻啃咬着全身。他連忙收回目光,暗罵自己是不是太久沒開葷了,吃碗面也能胡思亂想。
蘇然然這時才把注意力轉到他身上,奇怪地問:“你也不能吃辣嗎,怎麼臉都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