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混沌童年

第十七章 混沌童年

發伯一早將馮雨沐叫醒,今天是兒子第一次上學。看起來小傢伙也很興奮,掀開被子一躍而起。嘴時不停的喊着:“我要上學了,我要上學了……”,渾然不知家庭發什麼了變故,關心的只是這新鮮好奇的開學第一天。

邊穿衣服邊聽爸爸念叨說:“你開始就上學了每天都要起早,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么晚,勤奮才能讀好書,將來才可以成才。知道嗎?”

馮雨沐使勁地點頭,趕緊跑出房門去洗臉。奶奶從屋裏拿出書包給馮雨沐背上,馮雨沐上下打量着自己,覺得這個身裝扮真得很酷。拉着爸爸的手急切地催促道:“快走,上學去!”

馮雨沐給奶奶說了再見,後山跟在爸爸後面向學校走去。

可能是哥哥太過興奮,又是跳又是叫的把馮雨瑤也給吵醒了。不知道何時她光着屁股跟了出來,看爸爸要帶着哥哥出門,猜想可能是去買好吃好玩的,一個勁兒吵着要跟去。

發伯勸了很久都沒用,只能讓奶奶追過來將馮雨瑤強行抱回院子。雨瑤哪肯,拚命的掙扎大聲哭鬧,發伯只好逗她說:“爸爸和哥哥去抓鵲兒,等一會給你帶只漂亮的鵲兒回來。你在家等着,不要哭,一哭就沒有了。”

馮雨瑤立馬收住哭聲,乖乖在奶奶懷中目送爸爸和哥哥走遠,等爸爸給自己帶鵲兒回來。

發伯將馮雨沐送到學校,在老師的安排下進了教室。透過窗戶,看到兒子筆直地坐在座位上,認真聽老師講話。今天還沒有新書發,馮雨沐其實最期待的還是發書,但老師並沒有提起。

曾經,發伯站在中學的操場上透過窗戶看到學生們努力學習,想像過兒子和女兒在那裏讀書的情形。終有那一天,只是發伯不能親眼所見。

回家的路旁,發伯早就注意到有一個鳥窩。早上出門只是為了讓馮雨瑤不要趕路,沒想到臨時找個的借口還真要讓他去抓一隻帶回去。這不好,但女兒發現爸爸騙了她就更不好。他挫搖搖頭,笑笑還是硬着頭皮爬上樹去。

窩裏的四隻鵲兒早就羽翼豐滿,正在學飛的樣子。發伯來得太快,有一隻來不及逃離剛好落入他的手裏。小心翼翼揣在兜里從樹上光溜下來,拍乾淨身上的樹皮和灰塵。

正將鵲兒捧在手裏仔細端詳,有人從身後說話了:“這不是他大伯嗎?這是在幹什麼呢?”

說話的是宋老二,卷着褲腿立在發伯旁邊。

發伯專註於手裏的鵲兒,猛聽到有人說話差點嚇得鬆開雙手。轉過頭才發現是宋老二,見他正盯着自己手裏看,趕緊尷尬地解釋說:“早上送馮雨沐去上學,他妹妹一定要跟來,怎麼哄都沒用,就隨口逗她說是來抓鵲兒。這不回來正好看到這樹上有個窩就掏了一隻,回去有個交代不是,免得說我這做爸爸的說話不算數!”

“小孩子嘛,是有些趕腳。馮雨瑤是看他哥哥上學了眼紅,有出息……”,宋老二笑着說。

發伯小心將鵲兒握到左手裏,邊掏煙出來邊問宋老二說:“你這是到哪裏去?”

宋老二擺擺手示意發伯不要掏煙,他說:“去學校一趟,王校長說有一條陰溝堵水,請我過去幫忙掏一下,等於是做個臨工。”

發伯覺得這是個不錯的安排,說。“那好呀,這季節雨水多,是應該把學校前前後後的溝都清理一下。你離得近,做事便利。”

宋老二回答道:“那可不是嘛,去掏好了,這孩子們平時上學放學就不會掉到水裏,也不會那麼多蚊子。”。

“那是,那是!你去忙吧,我也要回去把家裏安排一下,幾個籮筐修理一下過幾天要收玉米了。”

宋老二邊應和邊向學校的方向走去。

馮雨瑤眼巴巴盼着爸爸回來,見他真帶了鵲兒回來,高興地在堂屋裏不停地蹦蹦跳跳。發伯彎下腰輕聲地對她說:“等會兒爸爸幫你做個籠子,我們把它養起來,每天你負責給它喂飯吃喂水喝,這樣它才能長大。”

馮雨瑤安靜地仰着臉聽爸爸的叮囑,她願意為這個鵲兒做她能做到的任何事。以前看見樂西家掛着一隻鵲兒,她無比羨慕,不知多少次蹲在籠子旁邊一看一上午。對於她來說,擁有自己的漂亮鵲兒是一件再開心不過的事。

發伯將鵲兒用籮筐先扣起來放到廊下,馮雨瑤一直守在旁邊。不停透過竹蔑的縫隙向裏面張望,嘴裏啾啾學着鳥叫。

發伯花了整整一上午才用木條和竹蔑做了一個簡單的小鳥籠。

將鵲兒裝進籠子,掛在板壁離地不太高的地方,以方便馮雨瑤平時能夠將食和水喂進去。發伯拍拍手算完成了一件大事。收拾起工具,發伯將筐子找出來開始修理,該做正事兒了。

從此,馮雨沐每天一大早便起來去上學,而馮雨瑤每天也一大早起來開始她的固定工作——照顧鵲兒,和哥哥讀書一樣上勁。

日子一天天過去,秋天的梧桐樹葉又開始飄落。馮雨沐已將從一到十的數字學會並且可以做一些簡單加減法,董蔓表姐曾經給他教過的拼音字母也由語文老師正兒八經教了一遍。馮雨沐覺得現在和表姐應該懂得一樣多了,什麼時候她來一定要和她比試一番。

雨瑤也已經將一隻剛長成的小鵲兒養大,勁頭十足,整天在籠子裏啾啾叫着上躥下跳。

下午,馮雨沐放學回家,老老實實在廊下寫作業。那啾啾的鳥叫着實有些煩人,他狠狠地瞪着鵲兒說:“別叫了好不好,再叫都寫不好作業了。”

鵲兒終究是聽不懂人話的,對於馮雨沐的警告它依然用啾啾的叫聲來回應。

“妹妹,你把鵲兒拿走,它老是在那裏叫影響我寫作業!”,馮雨沐希望妹妹能管一下這個不聽話的傢伙。

馮雨遙慢慢走過來,小心翼翼準備拿走鵲兒。但她辦不到,籠子固定的有些緊而且掛鈎地方她的身高夠不着。反倒是鵲兒見她走過來,叫得更歡。

對此馮雨沐很惱火,要不是爸爸警告過他不要動妹妹的鵲兒,他早就動手了。現在卻只能是努力忍着,無奈將作業本搬得遠遠的。

第二天老師檢查家庭作業,發現馮雨沐的字寫得不工整便問他說:“你昨天下午在幹什麼?這字怎麼沒寫規矩呢?”

馮雨沐心裏十分窩火,把沒寫好作業的過錯全部推到妹妹養的那隻鵲兒身上。老師輕笑有些不相信,雨沐鄭重解釋說:“昨天回去寫作業,妹妹一直在那裏逗鵲兒,啾啾地叫聲就在我耳朵邊上,我完全寫不好……”

老師讓他坐下,然後叮囑他說:“不管你家裏那隻鵲兒是什麼樣子,也不管你妹妹是怎麼逗它,反正你今天得把作業重寫五遍,寫到整齊為止。”

馮雨沐悻悻地答應,準備掏出筆來開始寫。老師馬上又說:“上課時不能寫,上課要學新知識。先聽完講,下課之後再寫。”

馮雨沐極不情願地收起作業本,帶着心事聽老師講新內容。

下課之後同學們全跑到教室外面追打嬉戲,只有馮雨沐一個人坐在板凳上寫昨天沒寫好的家庭作業。重寫倒不難,關鍵要寫五遍,不能出去玩耍的他心裏很不是滋味。老師的要求不能不完成,否則肯定是沒有好果子吃。

林先貴是馮雨沐最要好的朋友,比馮雨沐大整整兩歲,入學晚一些。兩人都住在大花山,只是各在山的一方。放學上學有一小段路可以同行,遇到的機會多了所以關係比其它人要好些。

見好朋友獨自在教室里寫作業,林先貴跑過來問他說:“昨天下午是怎麼回事兒,作業都沒寫好?”

“唉,你別說了,還不是妹妹弄的……”,馮雨沐嘟着嘴很不開心。

林先貴湊上來神秘地問道:“跟我說說是怎麼一回事,我能幫你!”

於是馮雨沐將那鵲兒很吵人,不能好好寫作業說了一番,最後特別提到是爸爸不讓他碰,要不然早解決等等煩惱一股腦兒倒給好朋友聽。看林先貴那胸有成竹的樣子,他疑惑地問:“你怎麼幫我,弄死那鵲兒不成?那樣爸爸非打死我不可,說了不許碰!”

“你就不會找個其它的方法,讓你妹妹心甘情願把它給你,然後找個辦法弄死呀?”,林先貴故作沉穩地說。

馮雨沐很是不解,想知道好朋友到底有什麼高招。小聲問道:“那有什麼辦法,妹妹可喜歡那鵲兒了,她是不會放了它的!”

不知道林先貴在馮雨沐耳邊說了些什麼,馮雨沐高興地點點頭,意思是就這麼辦了。

這天放學后像往常一樣,馮雨沐和林先貴同行,不同的是林先貴跟到了馮雨沐家。一進院子果然看見馮雨瑤在逗那鵲兒,馮雨沐指着廊下的鳥籠對林先貴說:“你看就在那裏,她又在逗。”

兩人躡手躡足向馮雨瑤身後靠近,剛要到廊下卻遢到奶奶提着豬食從廚房裏走出來。奶奶正要去豬圈餵豬,見馮雨沐帶放學帶着同學回來,便笑着問他:“你倆今天放學回來得早嘛!”

馮雨沐聽奶奶在問話,趕緊站收住腳步回答說:“同學過來玩,早點回來了。奶奶你去餵豬呀?”

奶奶其實是見過林先貴的,五里八鄉有哪幾個孩子誰都知道。她還是問故意逗趣地問他說:“這是哪家孩子啊?”

林先貴紅着臉回答說:“山那邊林家的。”

奶奶哦了一聲便向豬圈那邊去了。

馮雨瑤叫了聲哥哥之後繼續逗她的鵲兒,對哥哥帶回來這個夥伴似乎不太感興趣。

“妹妹,我今天帶了同學來,他要看下你的鵲兒!”,馮雨沐試探性地打個招呼。

馮雨瑤聽說有人打自己鵲兒的主意便緊張了起來,趕緊轉過身背靠籠子將鵲兒護起來說:“爸爸說了,這是我的你們誰都不準碰!”

林先貴比馮雨沐鬼點子要多,他正兒八經的對馮雨瑤說:“我是專門養鵲兒的,就是那邊林家屋裏的。你哥哥說這鵲兒生病了請我專門來看一下。”

馮雨沐一聽林先貴這麼說,便也跟着幫腔道:“是,你看這鵲兒都掉了一堆毛了,是不是病了。”

馮雨瑤謹慎地低頭看了籠子底下,那糞便里果然有幾片羽毛。開始擔心鵲兒是不是真病了,她審視地看着林先貴說:“鵲兒生病了。”

林先貴得意地走上前來,指着籠子說:“這主要是沒有放出來讓她活動,把鵲兒給我,去放它一會回來就好了!”

馮雨瑤最擔心鵲兒有問題,看他們說得有鼻子有眼便相信了。老老實實從籠子前讓開,眼看着林先貴將籠子摘下提走。她本想在後面跟着一起去,可林先貴特彆強調說:“你要聽話,不能跟來,我和你哥哥去就行,一會兒回來就好!”

兩個小傢伙將鵲兒帶到屋后的竹林邊,開心看着到手的戰利品。馮雨沐問林先貴說:“你想怎麼處理?”

林先貴詭異地笑着說:“你不是不想再聽到它啾啾叫了嗎?看我的!”

馮雨沐正在疑惑,林先貴已撿了根棍子向籠里捅去。鵲兒頓時驚慌起來,隨着羽毛的脫落痛苦地鳴叫。

一切來得太快,馮雨沐完全還沒反應過來。那鵲兒已被捅了十來下奄奄一息倒在籠子裏,他完全沒料到會是這樣的處理辦法,他對林先貴說:“真要把它弄死了呀?爸爸問起來怎麼辦?”

林先貴拍着胸脯說:“還沒死,你拿回去還掛在那裏,等它自己慢慢死。到時候就不關你的事了,你爸爸不會怪你的。”

馮雨沐不確定這樣可以,看那鵲兒一動不動躺在籠底。想請林先貴把鵲兒放出來看還能不能動,當籠子打開之後那鵲兒掙扎着沖了出來,向竹林深處逃去。

兩個人一下子急了爬起來衝上去追,但鵲兒在荊棘里躲着,馮雨沐沒辦法碰到它。

母雞帶着小寶寶們在林地里自由覓食,無意間在荊棘叢里發現了那隻醜陋的鵲兒,立馬豎起羽毛展開攻擊,鵲兒頓時命喪喙下。林先貴見此情形不知何時已經溜回家去了,只剩下馮雨沐撿起空空的鳥籠回到家裏。

馮雨瑤見哥哥回來,手中籠子裏沒了鵲兒,緊張問哥哥說:“我的鵲兒呢?”

馮雨沐支支吾吾地說說:“你那鵲兒被母雞給啄死了,在後面竹園裏呢!”

馮雨瑤在哥哥帶領下,很快看到了鵲兒的屍體。她一下子懵了,剛才還活蹦亂跳的鵲兒怎麼一轉眼就死了。她驚恐地望着哥哥,希望哥哥告訴她發生了什麼事。

馮雨沐對妹妹說:“看到了吧,是母雞啄死的!你看雞都還在那邊沒離開呢!”。他要讓馮雨瑤確定這鵲兒的死與哥哥無關,免得爸爸責怪。

馮雨瑤有些不太相信哥哥說的話,因為這鵲兒明明就是哥哥和林先貴提走的。她不會分析也不會理論,只在心裏恨死了哥哥,恨他把自己的鵲兒弄死。很長一段時間她都不再理睬馮雨沐,吃飯時也不再和哥哥坐一條板凳。

發伯只是警告馮雨沐以後不能這樣,也不忍心太過責怪他。為了安撫馮雨瑤,總會假裝罵馮雨沐一頓,而後笑着對馮雨瑤說:“爸爸以後有時間再抓一隻回來,比以前那個還要漂亮。”

馮雨沐雖然帶給馮雨瑤一些不快,但讓她更多感受到的還是來自哥哥的照顧。在這院子裏,算是哥哥最大,總會帶着大家一起玩耍,每當馮雨瑤受欺負時他一定會站出來替她鳴不平。

漸漸的馮雨瑤對哥哥的態度轉好了,慢慢覺得已離不開哥哥。無論他在幹什麼,馮雨瑤總想纏着他玩耍。這種奶奶做家務,爸爸干農活兒,媽媽不知道在何方的日子,只有哥哥才能陪着她成長。發伯雖然用最大努力愛她們,但畢竟不能時時陪在身邊,更多時候是在地里或是外面奔波。就這樣持續到馮雨瑤四歲,瑤媽回來以後才又有了人照顧。

對於瑤媽的來來去去發伯早已從習慣變成麻木。瑤媽回來他歡迎,畢竟這是她的家,還有一雙兒女在這裏生活;瑤媽要走他不留,挽留不會起到任何作用,除了吵架之外沒有其它結果。

瑤媽離開的日子裏,馮雨沐已經四年級都快讀完了。家裏的境況還是不算太好,奶奶的風濕病也愈發嚴重。發伯因為承擔了家庭全部擔子也顯得老了許多,去小學裏再當老師的計劃已經泡湯,從那年他從不再提起,李老師的愛人順理成章接替了劉老師成為六年級的代課老師。

好長一段時間,母愛和母親這樣的詞彙從不曾出現在兩兄妹的記憶里。母愛的缺失只能勉強用並就不足的父愛來替代,但這不是完整的愛。馮雨瑤記事開始,到今天面對再次出現在面前的媽媽,完全沒有這個人是媽媽的概念,更沒有這個人會和別的女人有什麼特殊的概念。在她看來,在兩兄妹看來,瑤媽只不過是一個進屋來要一杯水喝的過客,也許明天早上就會離開。

同樣,在這些日子裏發伯的世界有缺憾。他已安心於生活在這寧靜的大山裡,除非必要時很少與人談及關於家庭的話題。整個山裏的人都是早出晚歸春種秋收,發伯也不例外,日日勞作年年如是,周而復始。

發伯之所以還有如此的動力去生活,兒女的成長給了他無儘力量。每每勞作之餘,他總會抽出香煙點起,坐在田頭悠悠抽上一支。看着地里的莊稼就像看到馮雨瑤和馮雨沐一樣親切,太陽底下發伯滿足地伸展一下酸溜溜的臂膀,似乎能碰觸到這一生的收穫。那些或近或遠的希望,像天邊的雲一樣潔白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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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死沙漏的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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