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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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和二十五年·四月十八

麥冬捧着描金漆盤進了錦瑟華年,見半夏在東暖閣縫衣裳,寢間床榻前的紗帳並未攏起,便壓低聲音問:“郡主還在睡?”

半夏輕聲回答她:“昨夜醉成那樣,今日必會醒來的晚些。”說著打了個呵欠,手中的針線活卻未停下。

昨日如意生辰,宮裏送了好些個賞賜來靜園,光貢錦就有十六匹,如意轉身就賞給麥冬和半夏一人一匹杭綢,這會子半夏已經裁了料子在做新衣。

麥冬將鏡台前的胭脂水粉歸置整齊,又去收拾如意換下的裙裳,卻遍尋不着那件紅色褙子,只得走出來問半夏:“郡主昨日穿的衣裳呢?”

半夏手中一頓,很是詫異:“昨夜不是你伺候郡主就寢的?”

麥冬也覺得奇怪:“我亥時進來的時候郡主已經睡下了,以為是你守夜幫着安置的。”

半夏搖頭否認道:“不是我……”

寢間突然傳來一陣悶悶的呻.吟聲。

如意頭疼欲裂,帳內還瀰漫著一股淡淡的酒味。恍惚間以為一切都是夢,覺得現在還是新年的時候,她見麥冬在撩紗帳,隨口問:“王爺呢?”她生平只醉過兩次,十六歲的生辰宴和賜婚時的除夕宴。

麥冬微愣,將紗帳掛在金鉤上:“郡主在問誰,端王還是成都王?”皇帝未曾封哪位皇子為王,說的這兩位王爺是和聖上非一母所出的兄弟。

如意瞅着麥冬還算單薄的裙衫,猛地驚起:“現在是哪一年?”

麥冬木訥道:“丙寅年。”

如意的腦袋仍舊有些痛,撫着額頭試探地問:“昨兒個我生辰?”

“是啊。”麥冬似是鬆了口氣,去端溫在紅泥小爐里的蜜水,“郡主先喝些水潤潤喉。”

半夏從雕花櫥中取了幾件乾淨的衣裳過來:“郡主現在要起床么?”

如意狐疑地打量半夏一番,語氣淡淡地說:“吩咐人打熱水進來,我想沐浴。”

半夏應了個“是”,出去傳話。

麥冬嘿嘿一笑:“郡主昨晚去找徽州侯,後來如何回來的?”

如意也不清楚自己怎麼回來的,而且像是一下子回到三年前,只繼續平躺着說:“喝多了,不記得了。”

麥冬當她在害羞:“那——郡主討到生辰禮物了么?”

這點如意倒是沒忘記,不禁嘟囔道:“小氣鬼。”

麥冬強忍着笑意,也不戳破她的“失憶”,只提醒道:“今日壹招仙的雅集,郡主可別遲到了。”

不知從何時興起的,長安城中有家世且為嫡出的公子小姐們,會於每月十八休沐這日下午,在白錦河邊的壹招仙里小聚,已然成了風尚。

自及笄后每逢雅集,如意必定盛裝赴會,只為遇見陸西墨,雖然徽國公府就在靜園東面,兩府之間僅僅隔了條“半尺巷”,至少在壹招仙里,她可以多看他幾眼,若是玩曲水流觴點到陸西墨,還能一睹他撫琴時的風采,簡直叫人賞心悅目。

如意盯着淡粉色的帳頂神遊:若是夢,太過清晰;若不是夢,難道自己重活一次?為了打消這個荒謬的想法,她當然要去壹招仙驗證一番。

記憶里,懷遠侯府庶出的小姐,在今日給自己送了份遲到的生辰禮,當時有人嘲諷過楊小姐,還是陸西墨出言幫其解的圍,為此如意很是不快活,禮物也未曾打開來看,更是隨手一放不知丟哪去了。

究竟是與不是,一去便知。

·

因為守夜的緣故,半夏呵欠連連,如意讓她先回圍房休息,離開東暖閣的時候,半夏沒忘帶走還未縫製好的裙子。

沐浴凈口完畢,如意穿了身粉白相間的齊胸襦裙,梳了個垂掛髻,並在兩邊各簪了支攢花金步搖。

麥冬拿了條海棠色的薄紗披帛過來,如意覺得顏色刺眼,眉頭微蹙說:“換一條。”

麥冬以為她不喜歡這個式樣,於是換了條桃色繡花的錦緞披帛,倒覺得她的裝扮較往日素凈了許多:“郡主今日的穿戴和平時不太一樣。”

如意對着銅鏡將額前的碎發捋到兩邊:“總覺着以前跟老鴇似得。”

“郡主。”麥冬被這話給嚇到,“若被王妃聽到奴婢們可就慘了。”

“我隨口說說而已。”如意用螺子黛沾了些水輕輕描眉,又問,“母妃和世子呢?”

麥冬如實告知:“王妃和世子一早去了長信宮。”

——去見慈惠太后么?如意想了想,毫無印象,竟覺得有些慶幸:“備膳,再準備轎輦。”

隨意用了些午膳,一切準備妥當后,如意走到府邸門口,下了石階回頭望向門楣處,府匾上“靜園”兩個鎏金大字格外耀眼。

記憶像剪影般重疊在一起:三年前,弟弟朝顯棠仍舊是世子封號,沒有封王娶妃,靜園沒有更名為榮王府。最重要的是陸西墨還活着,自己也未曾應旨和親突厥。

——是夢,一定都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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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招仙的小廝弓着腰將如意領至六層頂樓的齊雲閣,這會子到的人不多,都恭敬地同她行禮。如意麵色不佳,旁人不敢貿然同她主動搭話,那些前來聚會的人,大都有着自己的小群體,時常三三兩兩湊在一起,同官場無異。

陸西墨隨後而至,一襲白衣錦袍纖塵不染,束着捲雲紋鍛帶的頭髮順滑地攏在身後。如意一看到那張溫潤的臉,心如鹿撞,在他看似無意地望過來時,如意連忙收回目光,轉身走到東面憑欄處,極目遠眺白錦河上的畫舫,藍的、綠的、灰的,並在心中一二三四地數着。

不知數到第幾隻,楊三公子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參見安陽郡主。”

如意眉心一跳,故作鎮定地回頭,只見楊瑞身邊的女子對她福了福身子:“臣女楊艷給安陽郡主請安。”女子舉止大方,絲毫沒有初次參加雅集的拘謹感。

楊瑞跟着拱手解釋道:“臣知曉於禮不合,可府中就這麼一個庶出的姊妹,自幼也曾請先生教過幾年書,臣斗膽帶她出來見見世面,還望郡主莫要介懷。”

如意向來不會輕易地給別人臉色看:“無礙,多些人也熱鬧些。”

楊艷這才拿出一隻精美的雕花木匣,雙手遞給如意說:“得知郡主昨日生辰,臣女也不曉得郡主喜歡什麼,還望郡主笑納。”

如意不禁怔在原地——是真的,一切都曾經真實地發生過,現在是讓她重新再經歷一次么?

楊艷的手仍舊舉着,邊上已經有人嗤笑道:“何時壹招仙的雅集也能有庶出的小姐參加?倒是會撿高枝攀,先討好這裏最大的主兒。”

開口嘲諷的是奉國公府的韓小姐,韓家祖上也算開國元勛,世代承襲兵部尚書一職,掌長安五軍調遣之權。朝堂之上,兵部與禮部素來不合,私底下逮到機會定會踩對方一腳。

如意不咸不淡地看着韓佳瑩,餘光察覺到陸西墨往這邊靠近,在他沒開口前,如意已伸手接過楊艷手中的木匣:“庶出又怎樣?在這裏有近半人的父親、祖父皆為庶出,憑各自的本事考取功名,得以朝廷所重用,試問哪個不努力?”這話上一次是陸西墨說的,她只是複述而已,“若是楊艷小姐存心想討好我,禮物應該前兩日便已送到靜園,而不是今日才給我。”如意又加了一句,讓旁人徹底無話反駁,“皇爺爺也是庶出,照樣御極。”

韓佳瑩自討沒趣,臉上有些掛不住,卻不敢發作:“是佳瑩多嘴了。”

楊艷低頭輕笑,並不掩飾她的幸災樂禍。

韓佳瑩白了她一眼:“你笑什麼?”

楊艷莞爾道:“不知三皇子算不算庶出?”

楊瑞覺得她失言,連忙斥責:“艷兒,休得胡鬧!”

韓佳瑩眼中精光一閃:“方才郡主還稱皇帝陛下是庶出,你現在提及三殿下,是否意有所指?”

楊艷絲毫不畏懼:“我只知曉郡主是嫡出,世子亦是,既然韓姐姐認為嫡庶有別,那就別再逞強了。”她的話言簡意賅,暗示什麼彼此心知肚明。

三皇子的生母是已歿的德妃,德妃為韓家嫡出的小姐,也是韓佳瑩的親姑母,靖和十年德妃患病離世,還未開蒙的三殿下便養在皇后膝下,可宗人府的玉牒上,未曾改筆他是由韓氏所出。

陸西墨也覺得楊艷口沒遮攔,蹙眉對楊瑞說:“三表弟,管好自家的庶出妹妹,別不懂事連累到你們的姨娘。”看似責怪,實為替她開脫,若是真心怪罪,就應該說她連累了整個懷遠侯府。

楊瑞的母親懷遠郡夫人和陸西墨的父親徽國公是親姐弟,論血親,陸西墨應該偏向懷遠侯府,可陸西墨和三皇子自幼同師受課,是為莫逆之交。

一時間氣氛有些劍拔弩張,如意適時打開楊艷送的禮物,看到木匣里的東西,顏色艷麗花型不俗,便稱讚道:“是花鈿么?很漂亮。”

楊艷這才後知後覺,差點惹禍上身,輕聲道:“承蒙郡主不嫌棄。”

如意用中指點出一枚花鈿,對着唇呵了口熱氣,粘在右眼眼尾處,下意識地看向陸西墨,滿眼期待地問他:“好看么?”即便再活一次,她對他的感覺從未消失。

以前如意穿了新衣裳或是戴了新珠釵,若是遇見陸西墨,總會問他:好看么?

他向來都是波瀾不驚,從不給予她任何回應。

話既出口,如意心中竟生出一絲悲涼感。

——陸西墨依然還是那個陸西墨,怎會有任何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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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的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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