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5章
徐途被人向後拖行幾米,離光源越來越遠,只感覺臉上的大手相當用力,那人身上傳來一股不太新鮮的味道,嘴巴貼着她耳朵,發出陣陣傻笑聲。
徐途心臟快跳出嗓子眼,任她平時再怎樣胡作非為,荒山野嶺里,面對這種突如其來的狀況,還是感到恐慌。她身體綳了兩秒,曲起手肘擊打對方胸膛。那人彷彿沒有痛覺,手臂攔在她腰上,又往後拖幾步,嘴中念念有詞,不知嘀咕些什麼。
徐途雙腳在半空中亂蹬,用指甲摳他手背,嗓子裏發出嗚嗚求救聲。很快,一陣狗吠,隨後有人怒喝:“劉春山,你放手。”
那人身體一僵,聽見喊聲更來勁,竟抱起徐途快速往遠處跑。狗吠伴着緊緊跟隨的腳步,秦烈一腳踹他後背上,一股強大力量迫使兩人向前栽倒,昏天暗地中,那人重重壓在她身上。徐途只感覺五臟六腑被擠得移了位,左胸墊在石頭上,傳來一陣尖銳的痛。
她疼得牙齒直打顫,低聲咒了句。
可一口氣還沒吸全,便被人提溜着后衣領拎起來,雙腳騰空,轉半個圈兒,整個身體夾在秦烈臂彎下。鼻端充斥一股單調而乾淨的氣息,無法形容卻並不陌生,剛才坐在他車后,她聞了一路。
徐途抿緊唇。
秦烈嚴聲道:“劉春山,你別出來鬧事,趕緊回家睡覺。”
徐途抬起頭,這才看清那人樣貌,他穿着破爛棉襖和棉褲,鬍子拉碴連同垂下的頭髮纏在一起,天太黑,並看不清樣貌,咧嘴笑時,露見一口大白牙。
劉春山爬起來,手腳並用地胡亂揮舞,秦烈腳邊的土狗嗚嗚低哼,呲着牙齒,躍躍欲試。
秦烈命令:“大壯,坐下。”
土狗便順從收起獠牙,拿舌頭舔了舔臉頰,乖乖坐下。
秦烈身體放鬆下來,聲音也平和許多,沖他道:“走吧,大半夜的,別在外面亂跑。”
劉春山也不知聽沒聽懂,嘿嘿傻笑,一邊往後退一邊胡言亂語:“毒死你,毒死你們……”
這種狀況從前也有過,村民大都知曉,遇見他撿個石子兒嚇唬嚇唬,好在劉春山只是腦子有問題,從未害人,也就都沒拿他當回事兒。
待人走遠,秦烈便把徐途放下,順勢往後退兩步。此刻他們走出很遠,完全脫離光源籠罩的範圍,一時很靜,彷彿能聽見她微微失序的呼吸聲。
秦烈不禁上下掃她兩眼,沒等說話,門口阿夫喊:“烈哥,沒事兒吧。”
他視線投過去:“沒事。”
“那我先回去了,有事明天說。”
“回吧。”他目送阿夫離開,方才回過頭重新看她,抬抬下巴:“時間不早了,進去睡吧。”
徐途不吭聲,昂起頭站在他面前,手掌不加掩飾地護住胸口。
見她不動,他問:“傷着了?”
“你說呢?”徐途口氣很沖。
全當她大驚小怪,秦烈隨口問:“傷哪兒了?”
徐途細白手指仍舊覆在胸口,受傷位置顯而易見,她咬着唇,一陣陣悶痛從那處傳來,尚未減輕,不敢揉,也不敢碰。
徐途盯着他,牙齒放開嘴唇:“知道他挾持我,你還踹他?”
秦烈往她胸口掃了眼,視線很快移開,半刻,他頂了頂腮:“來這兒就別嬌氣,撞一下能有多嚴重。”
“怎麼才算嚴重?”徐途咄咄逼人。
他轉身欲走。
“影響發育算不算?”
秦烈綳了下唇,徐途當然得不到想要的回應。她往前走兩步,哼笑着說:“我發現你這人挺有意思,關鍵時候,是不是都會選擇性耳鳴?剛才我問的你沒聽清?”
秦烈面無表情,只道:“那人是瘋子,你以後離他遠點兒。”說完叫了聲大壯,沒管徐途,轉身回去了。
徐途心中憤然,盯着那道背影,好一會兒:“全是腦殘。”
……
這一天都不順,回去后別人給安排了房間,整個院子光線昏昧,她沒細看,拖了行李進去,倒頭就睡。
半夜裏,徐途醒來一次,是被餓醒的,肚子要造反,連帶着傷到的左胸也隱隱作痛,她在床上翻來覆去,想要重新入睡卻很困難,翻出手機看時間,才夜裏十一點。徐途在黑暗中睜着眼,一想每天這時候正蹦迪打牌飆車呢,也難怪會睡不着。
又挺了片刻,徐途翻身下床,開了燈,慢步踱出房門。
院子燈還亮着,她四下打量一遍,隱約看清整座屋舍構造。院子很大,當中擺着長桌和板凳,角落裏有一口壓水井,旁邊水泥高台擱着幾簸箕晒乾的蘿蔔和山蘑,徐途弓身湊到鼻端聞了聞,嫌棄的直皺鼻,繼續找廚房。這個院子其實很簡單,對面是大門,其餘三面都是房間,獨門獨窗,幾乎每扇門都關着。
徐途挨個兒推了推,終於,西面矮房的門開一道縫隙,找不到開關,她摸黑進去,淡薄的月光從窄小窗戶照進來,眼睛漸漸適應黑暗,徐途知道這間就是廚房。廚房設備簡陋,卻勝在井井有條,鍋碗瓢盆規矩擺放,灶台乾淨整潔,角落竹筐堆放今天採購的土豆和綠葉菜,全部是生食,冷鍋冷灶,半個饅頭都沒找到。
徐途按着肚子出來,想回去嚼個泡麵充充饑,走到拐角處停了停,原來,那兩排房子之間並非相連,當中留有兩人寬的空隙,有稀疏光亮從後頭透過來,伴隨孱弱的水聲。
她腳尖轉了個方向,沒等過去,卻見一人擦着頭髮走出來。
徐途一驚,不由自主從上到下掃了眼。
秦烈只穿一條垂感強烈的黑色寬腿褲,褲腰卡的位置偏低,兩道胯骨凹凸有力。他□□上身,月光中,肌膚還朦一層水汽,寬厚的肩膀下,胸膛、手臂線條流暢,腰很窄,中間嵌着深深的肚臍。他單臂舉在頭頂,還維持擦頭髮的動作,顯然也看見了她,腳步滯住。
兩人對視幾秒,“有事?”秦烈放下手臂,抖開另一手抓的背心,迅速套回身上。
眨個眼的功夫,一片布料霎時遮住他身前的風景,只露兩隻強健手臂。
徐途臉有些熱,別開眼,安慰自己“白看的,誰不看”。
“沒事。”她答。
秦烈直接走開。
徐途回頭:“等等,”她眼神跟過去:“有點兒事。”
他停下,把毛巾搭在肩膀上,微側着身看過來,等她說話。
徐途問:“還有吃的嗎?我餓了。”
秦烈往遠處看了眼,想想答:“這個時辰了,應該沒有。”
他說話永遠都是一個口氣,冷靜淡漠,不帶任何情緒,徐途聽了沒來由火大,從前在一群玩伴里,出身和家庭的緣故,她都是中心,被別人眾星捧月,十分接受不了這種冷淡態度。
徐途冷哼一聲:“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我大老遠跑過來,在攀禹縣吹一晚上西北風不說,還碰到個瘋子。現在餓了,一口飯都吃不上么?”
“你是客?”
徐途一噎。
秦烈說:“這不是酒店或者度假村,隨便你什麼時候叫餐都有,吃飯時間幹什麼去了?”
徐途立即答:“吃飯你沒叫我。”
秦烈停滯片刻,稍微回憶,想起晚上他和阿夫吃的牛肉麵,叫過徐途,但她沒過來。
他重申一遍:“以後飯點兒吃飯,過期不候,別指望別人上趕着去請你。”說完往後指了指:“那裏頭能洗澡,注意節約用水。明早開飯時間是六點。”
“還有,”秦烈走兩步,回過頭又說:“劉春山是瘋子,今天事出意外,你跟他一般見識也沒意思,往後見着躲着點兒。”
徐途無言以對,先前還信誓旦旦,準備對他打擊報復,現在他一番話竟全是道理,一時語塞,根本找不到理由還擊,好像她一晚上受的委屈都是小題大做。
徐途氣不過,往前緊跑了幾步,想要狠狠推開他衝到前面去,他身後卻像張了眼睛,稍微側身,一隻大手便將她兩個手腕同時擒住,用力提起。徐途雙臂被迫高舉,腳後跟離了地,整個身體不由自主貼近他,他身上還有殘餘的皂莢香。
徐途咬咬下唇:“你放開。”
秦烈又往上提了提:“以後有話用嘴說,別動手動腳。”
她胡亂扭兩下,企圖掙脫,用腳尖踢他小腿,被秦烈輕鬆躲過。他一路高舉徐途手臂,半拉半拽把她扔回房間裏:“睡覺。”
房門砰一聲砸上。
“你……”徐途用力踹了腳,氣息落下來:“大爺!”
她對着門板站了會兒,越想越不是滋味,長這麼大從沒受過這種待遇,餓得前胸貼後背,手腕疼,胸口疼,入眼都是陌生環境,身邊沒親人也沒朋友……徐途轉個身靠在門板上,她咬了下拇指,自嘲地笑了笑,即使在洪陽又能怎樣,16歲韓佳梅去世,她不就剩自己一個人了么?
這麼想着,徐途忽然覺得輕鬆,她返回屋中,從箱子裏翻出泡麵,找不到熱水,把麵餅捏碎,扔嘴裏干嚼起來。房間開着燈,她隨意打量幾眼,有床,有櫃,有書桌,都是再老不過的傢具,一眼看到底,反倒乾淨。
沒吃幾口,房門倏忽響了兩聲,力道適中,中間稍微停頓,不急也不緩。
徐途放下麵餅,挺兩秒,起身開了門。
外面什麼人都沒有,她左右看看,關門的瞬間,卻見地上放着白瓷碗,裏面一個拳頭大小的饅頭,沒有菜,旁邊是紅色鐵皮的暖水瓶。
徐途又四下里看一遍,嘴角不由彎上去,撿起東西關上門。
來到洛坪的第一晚,她折騰到破曉才睡下,再醒來,院子裏半個人影都沒有,角落趴的土狗支愣着耳朵,警惕看她一舉一動。
太陽西沉,火紅餘暉掛滿天邊,遠處山峰沾染上奇異的色彩,無限美麗。徐途眯了下眼,看看腕錶,已經下午四點鐘。她不僅錯過了早飯,也不幸地錯過了午飯時間。
徐途發了會呆,套上夾克出了院子。
在村子裏漫無目的逛了逛,再回來,天色已經擦黑。
她推開大門,腳步微滯。
院子裏人不少,見她進來,都止了動作看向他。
徐途眨了眨眼,大致掃了下,當中包括四個小女娃,另外還有一個男人和兩個女人。幾名壯漢圍坐在長桌旁談事情,而秦烈正在那當中,此刻,也正抬眼向她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