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乙巴素示圖惹異 劉興德火馬逐賊
話說高驪一族,承祚二百餘載,有史記之,現於孝武帝年,然溯其源起,乃夏商高夷之裔,共祖高陽,實為華夏之種也。昔孝武帝東滅朝鮮,以高句驪為縣,使屬玄菟郡。時東北大族夫余,有旁支散居玄菟境內,多匯郡治左右,得以縣名其名,謂曰高句驪。因其名甚為拗口,人凡道言,便皆省去一字,日久化作高驪。
元帝年間,高驪受封王爵得以建國承廟,由漢廷派駐吏使,行檢察之權。國成之初,其族力尚弱,歲歲附依夫余逢益。后高驪王以女為餌,謀刺夫余王成,擄掠其民,都於丸都,方始強盛。
至新莽纂朝,濫施威權,高驪遭貶降侯,起兵作亂,終成一患。又及桓、靈二朝,光武復漢之興盡逝,漢廷盛極再衰,高驪忌憚全無,假號“復舊土,以再興。”屢屢外兵,將故日宗主吞土滅國,挹婁、沃沮等競相臣屬,從此據霸一方,聲勢愈壯。
後有故國川王繼兄之位,平定叛亂,任乙巴素為國相,理務施政,國內大治。乃乘中國黃巾四起難平,鎮壓無暇之餘,驅兵數萬,克玄菟,襲殺邊吏太守,奪郡大半。時中平二年,去歲之秋也。
且說高驪今番用兵,蓋因冬初暴雪襲降,凍死牲畜無數,致使來歲缺食短濟,無以度日。而遼東於東北蠻荒,乃富庶之地,故驅兵往向,以解燃眉。高驪兵甫一出,鋒芒勢銳,所到之處,燒殺搶掠,猶風卷蝗過,片瓦不留。富山北邊之境,雖有藩附眾部駐牧息守,形同枯枝爛葉,遇觸即散。
乙巴素連勝數陣,直追到梁水河岸,獲報橋毀舟無,思討渡法,唯有命人伐木造船。待渡登彼岸,人困馬乏,勢竭力枯,於是勉為豎營立轅,休憩備整。另遣出四千精壯馬步,續程往南,並三五叮囑,勿得尋敵與戰,免遭計算,只須擇險勢扎駐,以作來日之用。豈料天尚未明,領軍二人已然受誘中伏,所帶兵馬十損七八,慘敗而還。
行軍帳內,乙巴素觀敗逃二人污頭垢面,衣破刀崩,模樣甚是狼狽,復念及軍中精壯一夜覆盡,心有責意,而力不足,忿忿難平。
暫說高驪之政大異中原。其外雖為一國,實於內有五部。五部為何?一曰內部,又名黃部,即桂婁部也;二曰北部,又名後部,即絕奴部也;三曰東部,又名左部,即順奴部也;四曰南部,又名前部,即灌奴部也;五曰西部,又名右部,即消奴部也。消奴本為王部,勢漸微弱,桂婁部假之。五部各有掌事,號謂褥薩,皆有私自兵權,名義從王征遣,無王命時,全憑己欲。王之下者,便此五人。國相出自王族,為眾官之首,若較之五人,亦尚不及。
良久,乙巴素壓下怒火,不責反慰道:“吾嘗聞漢人云:‘勝敗兵家之常事。’我等今雖此敗,然筋骨未傷,猶可再戰。消奴、灌奴褥薩莫須掛懷。”話罷,示出一物,展於身前。
二部褥薩觀之,入目熟識,乃是張鹿皮,冬節族人常獵之物。二人面面相覷,正疑何奇之有?乙巴素將皮翻覆,但見內囊一側,墨線起伏,密疏無同,竟是一副徑圖。
乙巴素微移睛目,向二人身右一寡言之人笑道:“來此之前,絕奴褥薩早已暗派信探,潛往富山百里方圓,將諸般山川丘壑細繪於此。今既過河,以之為引,再無陌路之煩也。”
二人俱是一訝,復觀皮圖,只覺山林水徑記得詳甚,且圖繪稍北一片,丘高林密,似曾相識,細思一番,乃是先前受伏遭襲之處。灌奴褥薩撫圖嘖嘆道:“早見寶圖,何致有此大敗?”消奴褥薩微怒道:“我等險些喪命亡還,汝方置徑圖與視,是何意邪!”
乙巴素道:“吾嘗何言?今汝兵敗,反怪我乎?”
消奴褥薩怒道:“藏圖而未早示,豈無罪乎!”
絕奴褥薩道:“爾等違令輕失急進,便有此物,亦為贅哉!何以推責他人?”
灌奴褥薩道:“我兵遼東所為何來?食矣!相傾莫無飢耶?”
眾人嘿然,乙巴素將圖收起,道:“灌奴褥薩所言甚是。吾兵南來,為食無他。今尚缺度,當速籌也。”
消奴褥薩雖仍存怒,亦知糧之緊要,道:“富山攀附盡皆退散,何所為之?”
絕奴褥薩道:“汝兵敗之所也!”
卻說庫褥官喇哈率兵寨出,且行且止,徐徐北進,方過十里接獲信馬傳捷,得知先鋒大勝,盼待往援。心下悶郁無措,便喚來薄多問計,道:“本欲借驪賊之刀斬殺豎子。豈知豎子詭計奇出,反破驪賊!如是這般,為之奈何?”
薄多微一思道:“大人勿憂。豎子所能倚者,柳毅也。柳毅所恃者,五千徒卒也。古今交兵,無不殺敵一千,損己八百。今高驪三萬之眾,料二人縱然天神降附,亦必悔生身錯世也。”
庫褥官喇哈復問道:“豎子非愚,豈不知退?然可使之退,亦不免死乎?”
薄多道:“可。其若退,則有殺之罪名,實更易也。”
庫褥官喇哈大喜道:“甚妙!子之謀,不下鬼神!豎子必無歸途矣。”
薄多忙道:“得大人褒讚,恐將視美無欲,食珍亦無味哉!”
再說劉待與柳毅草草築營,多使探馬窺察前方事情。聞高驪大軍於近午時分毀灶拔營,集結而下,二人相議,都道事急。柳毅一面連遣信馬往後催援大軍,一面欲使人備固營盤。
劉待阻道:“賊勢浩大,遠涉而來,必欲速決。你我數千寡師,以此陋營,堪守幾時?”
柳毅道:“此計雖拙,必可引敵來圍,其欲起而難捨;我置死地,而必力抗之,待援師一到,勝易而敗難。”
劉待道:“此言甚是。然師若無至,該當如何?”
柳毅一怔,道:“左萬夫長知我受困,焉有不救之理!”
劉待道:“后軍遲遲而行,方出十里,何日到也?”
柳毅道:“吾亦不解。然則,如之奈何?”
劉待笑道:“我卻有一計。”然後附耳恁地這般傾囊相告,柳毅聞之目瞪眉展,不住點頭。複議一陣,柳毅依計,先使人宣言於營內道:“凡營中者,無不富山之勇也。吾等夜襲高驪,殺賊數千,蓋世之功不過如此。今賊鋒已墮,難復昔勇,不足懼哉!待守得援軍,一齊破敵,必獲重賞!”並將所擒二百賊人一同斬首。又秘遣十餘探馬,分多路飛報富山,將戰事疑慮直奏寨主。又使人拆毀營牆數十處為“門”;聚俘馬數百匹,橫固刀器於馬背,利刃向前,左右各一;收拾近營枯草朽枝,抹塗膏油,束於馬尾,如短帚拖后。安排停當,已是日落黃昏。又將剩餘百數十匹馬,無管傷健盡行宰殺,召營中三千壯勇食之,各執甲兵,跟隨馬後,餘下兵丁又隨之後。
至夜暮,北方忽聞馳驟之聲,火亮星點,似潮湧來。劉待見得挨近,即令從“門”驅馬,用火燒其尾帚。火熱漸灼馬尾,馬驚,直衝向前,撞奔向北。那帚炬數百餘,火明照耀,如同白晝,怎是星點火光可比。
高驪前隊兵卒望是火馬突奔前來,哇哇叫逃,卻是心及力殆,教驚馬蹄蹬刃削,觸者無不死傷,前軍登時大亂。那三千壯勇銜枚隨至,不言不語,手起刀落,逢人便砍,雖只三千個人,慌亂之中,恰如上萬一般。劉待與柳毅親率余兵鼓躁跟來,殺聲震天。高驪從來便是欺弱怕強,這一時嚇得心膽俱裂,哭爹喊娘,腿軟失禁,誰個還敢再戰!棄丟刀兵,人人逃竄,個個奔亡,自相擠踏,死傷不計其數。
劉待、柳毅整頓隊伍,乘勢追逐,夜盲不停,直殺抵梁水岸南。高驪軍心渙散,不顧抵抗,只為爭船過河,相互劈砍,梁水為之盡赤,溺斃者多至難算,哭聲遍野,哀號徹空,十里之外仍晰可辨,虎狼皆夜卧而不出,真箇是:
火馬夜飛震燎原,十里虎狼聲跡絕。
驪人淚染梁河赤,縱是豹膽豈復還?
畢竟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