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雲夫人,昨兒我找你談完心事之後,晚上便被那人給上眼藥了。我夫君跑來我房中,要我別在貴客面前亂說話。今日我能出門,大概也是看在你面子上吧!可見雲公子的家族在帝京一定很有權勢,要不他們二人不會一點風吹草動就緊張不己。」柯醉雪自憐地笑了笑,「我這樣的人,又能壞他什麼事呢?我雖然幫不了他,卻也不會扯他後腿。」
「你為何要帶着孩子出門?我聽說‘飮酒試劍’大會每年與會人士眾多,擠擠挨挨的,就不怕驚着了孩子?她還那麼小。」而且,這個孩子明明正在睡覺,為何堅持要抱出門?
柯醉雪緊了緊懷中的孩子,有些緊張地道:「她還是跟緊我的好。先前兩個奶媽子照顧得不經心,讓孩子着涼,病了一個多月,差點去了。我把奶媽子趕走了,自個兒成天不錯眼地帶着孩子,不敢讓她離開眼界……沒辦法,現在整個山莊的下人都聽她的,我不知道可以信任誰……」
看着柯醉雪一臉憂虎,柳寄悠不清楚實際情況,也不好說什麼。光聽一個人片面之詞就認定另一人是壞人一一這種輕率的判斷,柳寄悠做不來。
「不過,算那人還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就算被稱作平妻,也不過是個妾,不敢輕易往你跟前湊,怕討了個沒趣。她一定是知道帝京人最重規矩,所以她一個妾才不敢來招待你。我夫君早上還叮囑我,要好好給你介紹歧州的風光呢!」正室的身分給了她一點勇氣,而站在柳寄悠身邊,更讓她有揚眉吐氣之感。打從平妻進門之後就成日悲傷自憐的柯醉雪,今日終於找回了些許正妻的自信。
柳寄悠扯了扯嘴角,自然不能跟葉夫人說:我現在連個妾都不是呢!沒名沒分跟皇帝睡不說,想撇開關係當作不認識還不行,情況正膠着着,還不知以後是什麼下場,也許比你還慘呢。
靜靜看着葉夫人懷中的稚兒,腦中想着的卻是昨夜入睡之前,龍天運奇特的舉動一一伸掌輕輕撫摸她的小腹,力道非常輕微,像是在呵護着什麼似的。那時她己累到連根手指都動不了,整個腦袋也糊成一片,只想昏睡過去,什麼也不管。此刻,看着別人家的孩子,才恍然想起他那個動作可能代表着什麼……他想要她給他生孩子嗎?
他想要。
那麼,她想嗎?
此時,不遠處傳來準備就緒、即將出發的聲音,山莊裏的住客一一搭上馬車,往歧州河畔方向而去。
餘光看見龍天運正朝她走來,霎時所有的人聲馬影全成了不重要的背景:這個男人英挺卓然的風姿,就算不是個帝王,也會是最頂頂出色到其他男人難望其項背的。
這樣優秀的一個男人……
她很誠實地對自己承認:如果他不是皇帝的話,她很願意與他生個孩子。可惜,他是皇帝。
江湖是個處處血腥的世界,刀光劍影、逞兇鬥狠,人命如草芥,誰在下一刻失去性命,都不是奇怪的事。
江湖,對尋常人而言,絕對是個危險的禁地。
柳寄悠就是這麼個尋常人,也非常清楚江湖的兇險,而她自認永遠與江湖無涉、不沾因果,不會有什麼快意恩仇的事發生在她身上……
然而,她到底是想得太理所當然了。
她確實非江湖人,理應不會成為誰的下手目標,但當幾名持着大刀的蒙面黑衣人突然無聲地竄出將他們包圍,而她與龍天運非常不幸地正好被人潮擠塞住,前進後退都不能。面對迎頭劈來的大刀,柳寄悠霎時腦袋一片空白,以為自己如果能移動的話,一定可以避開那把大刀:但當她看到大刀向左劈去,目標是身側的龍天運時,不禁心膽倶裂,雙腳像是兩根扎在泥里的木樁,完全無法動彈,但身子卻不由自主地側移,心想雖然無法完全檔住龍天運的身形,至少她的肩膀可以充當護盾,為他擋去些許刀勁。
她想,若大刀刺入她肩膀,縱還有餘勢,也只會是皮肉傷,於性命無礙。
皇帝不能死!
金璧皇朝不能亂!
當那把直面而來的大刀果真刺進她左肩時,她的疼痛並沒有太劇烈,整個人便暈過去了。
徹底暈死之前,心中最真實的想法卻是一一我不想看着這個男人死去。
與其看着他死,不如我死。
唉……好可惜,不能跟他生孩子了……
如果他不是皇帝就好了……
【第九章】
柳寄悠覺得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烤得她渾身難受、痛苦不堪!
像是有人一直在為她抹汗擦身,但她還是熱得要命!
她彷佛聽到談話聲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而她耳里像被塞了什麼似,無法聽清楚所有的對話,只隱約人耳些隻字片語一一「……你說刀傷並不嚴重,那為何她至今仍高熱不醒?」沉聲質問。
「因為刀上抹了毒。」
「刀上有毒?!那現在解了嗎?」驚怒地問。
「……這毒名為血蛇毒,産自北夷巫族,毒性不算劇烈,卻極為刁鑽,其毒性會融人血液里,讓人高熱不退,逐漸痛苦虛弱而亡……中原一般解毒藥品能延緩毒性的蔓延,_卻無法徹底化解,若沒有得到對症的解藥,將會半死不活地日日在毒發中受盡折磨……」砰地一聲巨響,像是有人將桌子給踹翻。「你是江湖第一神醫!既然知道這毒的名字,怎麼會不知道拿什麼來解?!」怒聲質問的那道聲音,她覺得好熟悉。「老朽無能。此毒北夷人把持得極嚴,老朽從未有機會見識過……如今只能以最好的清毒九來稍稍壓制令夫人體內的毒,讓毒不會太快在血液里蔓延……」「這樣能緩解多久?能退熱嗎?」一隻大掌貼上她高熱的額頭,「她額頭很燙,你就不能想想辦法嗎?!」
「沒有對症的葯?這樣的熱度其實已經算是控制得不錯了……」
砰!又是一聲巨響,不知道屋裏的什麼又被砸了。
「這叫控制得不錯?!她都快燒成傻子了!」怒火衝天!
你才傻子呢!滿耳朵都是你胡亂的吼聲,真是……太吵了……柳寄悠迷迷糊糊地抱怨着。
「雲公子,息怒……」
「快想辦法給她退熱!」
「爺,我記得三年前致仕的劉老太醫,彷佛就在歧州東邊的江州養老。」這是燕奔的聲音。
「劉老太醫?他還健在嗎?當年他離開帝京時,似已七十七歲了吧?」
「是。如今應該已經八十高壽……」如果人還活着的話……
「好!你馬上派人去請,儘快把人請來!」
「是!」
都八十高壽了啊……
如果人家早就駕鶴西歸去了呢?你都沒想過這個問題嗎?柳寄悠在徹底痛昏過去之前,這樣想着。
這男人真是太不敬老尊賢了,若是言官在此,恐怕得給他記上一筆呢。如果還有機會醒來,她一定要跟他聲明一一你樂意衝冠一怒胡亂噴火自是隨便你,但可別拉着我去當那個倒霉的紅顏啊。
她可不是紅顏呢,所以……還是別怒了吧……
隨着桌几被一掌拍散架,桌几上的所有物件全被震落,碎了滿地,更有幾片碎瓷飛向恭身在旁的明玉身邊,將她的手背給劃出幾道傷痕。明玉沒有反應,毫不在意,比起她剛剛才知曉的驚天消息,眼前微不足道的皮肉傷根本不值一提。
「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我不是說了,只能是龍天運不在時,才能刺殺柳寄悠的嗎?!這些人!這些人竟敢讓事情變成這樣!不可原諒,簡直可惡至極!」周妃氣得幾乎無法再說話,整個人顫抖不己,向來譏誚的表情變得猙獰,完全無法接受自己安排的兒戲也似的刺殺,竟然被人利用了!
不僅差點成功不說,竟還讓柳寄悠獲得了救駕之功!
是的,真正令周妃為之震怒欲狂的是這樣似曾相識的救駕場景,竟會在龍天運與柳寄悠身上重演一遍!她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她覺得自己當年美好的邂逅被冒犯了!
就算她與龍震的結局並不美好,甚至還充滿怨恨,她仍然無法忍受她最美好的記憶發生在別人身上!「娘娘,咱們派去的人里,恐怕有北夷安排的人。」明玉整個人虛軟在地,幾乎無法起身:她聲音顫顫,說著從歧州那邊傳來的最新消息:「那些人的刀上抹了血蛇毒。這種毒,雖然不是見血封喉,但中原尚無人可解,那會讓人日日活在毒發的痛苦中,直到血毒走遍全身,活活痛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