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皇上吉人天相,幸而只是傷及皮——」太醫朗聲說道,龍天運突地又睜開眼,冷瞪着太醫。太醫又一愣,隨即乾咳一聲,改口道:「呃,皇上肩處一片瘀黑,血塊凝脈,險些就傷及筋骨要害,需得觀察療養數日,再視情況而定。」
竟有那麼嚴重?殷若然微訝,似有不解。馬蹄似乎只從他肩處擦過……龍天運嘴角一揚,方才再閉上眼。太醫鬆了口氣。
「太后駕到……」
殿外傳來嘹亮的呼報。太后得到消息,馬上趕來紫陽殿。聽說龍天運為了救殷若然,先是不顧自己的安危跳入雲池,這次又冒着生命危險為她擋在馬前,讓她對殷若然感到極度不滿。
所有人連忙起身,垂手恭敬退到一旁。
「太醫,皇上傷勢如何?」太后詢問。
太醫猶豫不定。不知何故,皇帝似乎有意將傷勢誇大,然而若將皇帝傷勢說得過於嚴重,引起太后不必要的擔憂,恐招罪責。該如何是好?
「稟太後殿下,」太醫小心翼翼說道:「皇上受駑馬那一踢,險些傷及筋骨要害,皮肉瘀傷,一時血氣不順,必須好好靜養數日。待臣開了藥方,皇上服用后,龍體可望慢慢康復。皇上吉人天相,請太后無需過於擔憂。」
「是嗎?」太後點個頭。
像是為了配合太醫的話,龍天運適時悠然醒轉,睜開眼。
「皇上。」見龍天運醒來,太後放下心,坐在龍床旁。
「你身為一國之君,怎麼可以不愛惜自己,竟為了區區一名宮女冒生命的危險。」責怪他的「不知輕重」。
「母后,兒臣只是受一點皮肉之傷,不礙事。」龍天運輕描淡寫帶過。
「怎麼會不礙事!」隨太后而來的辰平公主說道:「皇上,你是一國之君,自不比尋常。你不保重龍體,卻竟為一名宮女而不顧自己的安危,若有了什麼閃失,如何對得起天下百姓?」
「辰平說得沒錯。以後不許你如此胡來……」
淑妃在一旁,雖未發言,亦甚贊同辰平公主所言。
太后目光一掃,轉向殷若然,神情嚴厲,甚為惱怒。
「就是你?」她一看殷若然服發凌亂,一身狼狽,卻因而頗顯得幾分勾人的風姿,憎厭地皺起眉,口氣冷峻說:「你小小一名宮女,不思本分,竟敢蠱惑迷誘皇上,讓皇上以身涉險,罪不可赦!」
殷若然尚不及為自己辯解,龍天運先就搶急開口說道:「母后,這事與若然無關。因為那匹黃鬃烈馬突然發足狂奔,兒臣怕烈馬傷了眾人,想阻止牠,才會發生這種事。」
「皇上,你明明就是為了救這宮女才受傷的,竟還如此袒護她!」辰平公主大表不滿。口口聲聲宮女,言內意外皆在提醒殷若然身分的卑微。
「皇姊,朕已經說了,這不關若然的事。」龍天運冷視着辰平公主。
太後為此事本就覺得憤怒,龍天運一意維護殷若然,更是惹她生氣,怒道:「不管皇上怎麼說,這些事到底都是因她而起,我絕不會輕饒她。來人啊!把人拖下去!」
「住手。」龍天運橫眼一掃,語氣平淡。「母后,若然並沒有犯什麼過錯,請看在兒臣的分上,莫再追究。」
太后猶豫一下。淑妃見狀,亦為殷若然說情,道:「太後殿下,皇上都這麼說了,請殿下就別再深究。」
杜邑侯妃暗瞪了女兒一眼。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她鋪路打算,這個傻丫頭卻渾然不知,竟還幫殷若然說話。
殷若然垂着頭,默不吭聲。要殺要剮,不是她求饒就能躲得過,此時此刻也沒有她說話的餘地。
難怪當年父親會放棄仕途,而隱歸鄉野。
「母后——」太后猶豫不定。辰平公主又想挑撥,太后舉起手阻止她,說道:
「罷了,我就饒她這一回。」一臉嚴厲地對着殷若然。「你聽好,以後不準再巧言妖媚地迷惑皇上。若敢再犯,我絕不輕饒!」「多謝母后。」龍天運淡淡答謝。
「多謝太後殿下大恩。」殷若然垂首恭敬謝恩。
「母后!」辰平公主踩腳不依。
龍天運警告地瞪辰平公主一眼,連帶掃過杜邑侯妃。杜邑侯妃心裏有數,聰明地不作聲。
「擺駕回宮吧。」太後放棄追究,下令回宮。
淑妃依依不捨,目光戀着龍天運,輕聲說道:「皇上受了傷,需有人侍候,不如臣妾留下來照顧皇上。」
「淑妃好意,朕心領了。朕有太醫悉心照料,淑妃還是回宮休息吧。等朕傷好了,再去看望淑妃。」
淑妃一抹紅暈飛上了臉,染得酡紅的嬌靨,抿了羞,低笑不語。
殷若然悄悄抬眼,臉色未動。皇帝與妃嬪如此繾綣。也是,後宮佳麗三千,三千寵愛,三千繾綣,若作為妃嬪中的一人,就得與三千佳麗爭奪皇帝的寵愛,或分享那繾綣。
他對待她,她之於他,也不過就跟那三千妃嬪一樣吧?
太后等人離開后,龍天運拉過殷若然。「若然,你放心,只要朕在,朕絕對不會讓你受委屈。」
又是朕……怕是他又不自覺了吧。你呀我地平常百姓夫妻間的暖樂后,這個「朕」總會冒出來提醒她——再柔情,再蜜語,再溫心,再輾轉,到底只是三千里的一分。
殷若然縮回手,抿嘴不語。
「怎麼了?」龍天運臉色微微一變。
「沒事。皇上請好好的休息吧。」她淡淡一笑,一邊退出去。
她爹娘不擅營生,不事經營,害得她這個女兒老是要擔心操持一家生計。所以她很明白,就算不是被困在皇宮內院、煙鎖重樓,即使有什麼自在而無種種束縛,都不過是假象,最後還是要面對柴米油鹽的生活。生活便是生計,都離不開種種張羅。與其那樣,倒不如在富貴人家過富貴生活。想想,就算不被關在皇宮內院裏,而生活在鄉村野地,也是被局限在一方的小土地上,反倒不如皇林園池廣闊宜人。
然而,像她爹娘那般,遇上一份緣定,然後也以全心和全意傾付,一生不渝,單純而素樸,那卻是求不來的。
「真好……」不禁喃喃,聲音低得連自己都聽不到。
「你想去哪?」龍天運猛然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拉,她腳步一個不穩,跌入他懷中。
「皇上受了傷,該好好休養,若然不敢多煩擾皇上。」
「朕為你受的這個苦,若然,你可感受到?」肉體苦,心也苦。
「太醫說皇上吉人天相,傷勢所幸不嚴重,休息幾日便能痊癒,皇上不必憂心。」
說得龍天運要恨起來,狠狠瞪着她。她就不肯了解他的心嗎?他心的苦——要她的身子容易,但他不要沒有心的軀殼。他要更多、更深刻。他要,她為他傾心、痴戀他的那顆心。
湯藥送來。龍天運狠狠盯着殷若然。「朕受傷,需要人服侍。」
太醫連忙囑咐侍女。龍天運低喝:「朕不要任何人,朕要她服侍。」
殷若然只得接過湯藥喂他。他喝一口湯藥,猛然拉過她,將嘴裏的湯藥過到她嘴裏——他要她也嘗嘗他所嘗的苦。那個苦,他心的苦。
喝了葯后,因湯藥鎮眠之故,龍天運沉沉睡去。殷若然悄然到太醫身前,低聲問道:「大人,皇上的傷勢真的那麼嚴重嗎?」
「你……」太醫一愣。「你想問什麼?」
「大人請勿見怪,皇上救了我,我只是擔心皇上的傷勢而已。」
雖是如此說,從那神情太醫明了她大概心裏已有數。點個頭,並未直接回答,語重心長說道:
「不管皇上傷勢如何,皇上擋在失控狂奔的烈馬前,是極其危險的。那一踢,失之毫釐,皇上極可能會被馬蹄踢傷心脈。你明白我的意思吧?若然小姐。皇上那時可是不惜性命危險。」
聽得殷若然一怔。「唔……」龍天運噫動一聲。
太醫連忙上前,為皇帝診脈。抬頭對殷若然說道:「皇上脈象平穩,已無大礙,再休養幾日便可。」
殷若然默默坐在龍天運身旁,看着那沉睡中仍不展的龍顏。
【第十二章】
因為有牽繋,所以有憐惜;因為懷衷曲,所以生愁緒。前生情,今世意,所以萍水相逢離散后又重聚;情成痴,意深濃,所以邂逅成定相共成注,愛怨痴慕皆為償情。
是這樣嗎?殷若然怔怔看着桌上的紅燭,燭火一閃一閃,光影不定地映照着她的失神。她已經這樣看着那紅燭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