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呼延真。我叫呼延真。」那娃娃甜笑着回頭,領着他到一處密林前,然後將個暖呼呼的物體塞進他手裏。「這可以賣點錢。」

蘭歡低頭一看,握在手上的是一把半月形暖玉梳子,飄散着馥郁香氣,光澤溫潤。

「君子啊,以後別再闖進來了,我爹爹功夫很高的,為人又嚴峻,萬一被他抓住,你一定會被關進牢裏去的;比關進牢裏更糟的,是被他沒日沒夜的教訓,慘……得不得了呢!」

密實的竹林所構成的竹牆完全看不出有路可走,就見那娃娃在一處細竹上用力一躺,再往旁邊一擠,居然讓他擠出一方小小出口;他想,這小娃兒平時大約就是從這裏偷溜出去玩的吧?

「快走!快走!」

「我……我還可以來找你嗎?」

「真兒!」男人的呼喚急切了起來,隱隱夾帶着風雷之勢。

「別再來啦!」小小的呼延真用力將他推進那出口。「我爹真的很兇啊!他會宰了你的。」

「呼延真!」

「來了!」晶亮眸子閃動着笑意,肥肥的小爪子朝他揮了揮,長袍底下赤着的小腳又白又胖,轉頭跑去,腳步輕快如小兔。

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啊!

可愛得教他覺得自己的心都揪起來了!

原本佈滿陰霾的心情一掃而空,突然感覺夜色淡了,天上的星星亮了,連周遭的涼風也清冽芬芳了起來。

呼延真,他記住了。

翌日,御史大夫府迎來一紙皇后懿旨。

「……御史大夫呼延恪之子呼延真秉性純良,溫恭儉讓,今敕封為太子侍讀並中書侍郎,即日起進宮……」

御史呼延恪額上青筋隱隱在跳動!

尚未即位的太子似笑非笑地瞅着他;這未來君臣關係開始得可不大好。

呼延恪是當今皇帝的愛將,他二十歲高中狀元,被驃皇拔擢為中書侍郎;不到兩年,驃皇退位,燎皇繼任,他則從中書侍郎破格升任御史大夫,是金璧皇朝有史以來年齡最輕的御史。

他跟燎皇交情匪淺,但跟眼前這個即將登基的太子卻不怎麼熟。燎皇臨走前的確委託過他,請他照應皇太子;可是一沒聖旨二無證人,那該死的傢伙拍拍屁股走人,他為啥得替人當保母看顧孩子?

他很淡定,雖然額上青筋隱隱跳動,但俊逸臉上依然淡定無波。

太子所求之事的答案很簡單,只有三個字:辦不到。

結案。

「御史大人,何以低頭不語?太子年紀雖小,但素來秉性純良寬厚,為他侍讀必定不會虧待了令公子。何以御史大人只來謝恩,卻沒讓公子隨行進宮?」

「稟皇后,呼延真頑劣駑鈍,雖已九歲但尚未啟蒙,臣不敢讓他進宮,免得驚擾殿下。臣懇謝皇后、太子恩澤,但呼延真實無法適任太子侍讀,望皇后、太子慎思,另覓他人。」

「駑鈍頑劣?尚未啟蒙?」那跟他昨夜所見可完全不同,那純真如精靈的孩子怎可能是什麼駑鈍頑劣之徒?

但……就算駑鈍頑劣,那又怎麼樣?那孩子可愛討喜得很,他根本不介意他到底啟蒙沒。

「是。呼延真極為駑鈍,臣教子無方,請太子——」

「不打緊。」還沒即位,但實際上誰都知曉他將登基為皇的太子蘭歡笑道。呼延恪一悶。

「伴讀嘛!又不用考較學問,也不是擢選狀元探花,啟蒙與否本太子並不介意。」太子歡微笑道:「倒是呼延大人既然覺得自己教子無方,何不讓太子太傅試試?胡先生為天下大儒,和藹可親又學問淵博,沒有他教不好的學生。」

「稟太子,胡先生自是個極好的先生,然教導太子跟教導一般的牛孩子完全不同;太子天資聰穎過人,呼延真難以及萬分之一,更何況臣不日之內就要將呼延真遣回狼帳,不會讓他留在中土。」

太子歡蹙眉。「遣回狼帳?這又是為何?」

因為那孩子就是該在草原上跑着,讓日頭好好地曬着,聞着自由自在的草香長大,而不是關在這籠子似、爾虞我詐的鬼地方。

呼延恪垂首。「臣方才說了,呼延真資質駑鈍,作文章等事怕是學不來的,不如回狼帳去學習騎射兵法,方合了他的性子。」

「要學騎射在宮內不能學嗎?宮內也有極好的騎射先生,若呼延大人還覺得不夠,讓皇姑收呼延真為徒也——」

「太子,」皇后搖頭,「呼延大人既是不願讓呼延真進宮,太子又何須強求?」

太子歡抿了唇。他自幼在這宮內從沒有要不到的東西,即便如此他也是進退有據,未曾驕蠻傲慢,只這一次,他想。

呼延恪垂首不語,對皇后的話不置可否,那是默認了。

他不想讓呼延真進宮,寧可送回遙遠的北方狼帳也不讓他進宮?!

這傢伙對天家究竟有什麼意見?!不肯娶皇姑,也不肯讓呼延真進宮,他自己卻領着朝廷的俸祿,安坐御史大夫的位置?!

太子歡朝身旁的內侍使個眼色,小太監上前,兩人嘀嘀咕咕了幾句。

小太監行個禮便將周圍其他的宮女內侍全都帶走,連門窗都牢牢關上。

這是?

「皇兒,此舉何意?故弄甚麼玄虛?」連皇后都蹙眉。

太子歡故作純真狀,十二歲的小鬼,睜着雙清朗的眸子道:「母后,若是皇兒說,只想要呼延真伴讀呢?」

呼延恪垂着的頭硬了一下,慢慢抬起臉。這小鬼,尚未繼位就打算跟他這個御史大夫鬧翻嗎?

一直以來,他就是個孤臣,也願意做個孤臣;御史大夫一職外於三省六部,直屬皇帝,負責監察百工群臣,所以也只能是個孤臣。

他不與朝中任何同僚往來,清白孤高地忍受着朝中歲月。正因為他是個孤臣,燎皇向來對他頗為信任,任得他在朝中獨來獨往,這是他們君臣間不言而喻的默契。

他願意當個孤臣,不去結黨營私,而燎皇也願意任他自由,不拘束干涉他在政務之外的瑣事;但這小皇帝跟他沒有這種默契,他愛問就問,高興就要他把孩子送進宮,不高興的時候說不定就要他滾回老家,或者更糟。

「胡鬧!」皇后蹙眉,「天下之大,只不過尋個伴讀而已,哪個不能?更何況過去那些年沒有伴讀,皇兒不也好好地?今日何致於此?」

太子歡想了下,笑道:「伴讀是日夜要陪在兒臣身邊的人,哪能隨便找一個?過去那些年兒臣始終沒找到喜歡的人,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又怎能輕易放過?」

找到?

放眼朝中,他未曽向任何人提起真兒的事,這麼多年來的孤臣身分,怕是完全沒人知道他有個孩子吧!太子是如何「找到」呼延真的?

呼延恪黑着臉低語:「太子幾時親臨呼延府?下官竟未曾遠迎,實是不敬。」

太子臉上一紅,賭氣道:「嘖,見不得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有哪裏是本太子去不得的?」

「你跑去我家偷看我——」呼延恪差點咬斷自己的舌頭,他硬生生止住差點出口的話,緊緊地閉上嘴。

「講偷看太難聽了吧?」太子歡沒好氣地哼道:「探查一下大臣們的品性操守有何不可?難道呼延大人寧可本太子派迷雀上門?」

「為君之道,正所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不提這點還好,提起來真令他一肚子火。太子歡沒好氣地回嘴:「父皇正是一點都不疑,所以這滿朝文武都是變態、戀變者跟虐待狂!」

呼延恪一怔,險些為之絕倒,連忙側臉掩住狂笑。

呃……他的確聽說文武百官中,某些人的某些「癖好」不甚文雅,但直指為變態、虐待狂也未免……

「好了,你們兩個。」皇后搖頭嘆息,「太子年紀尚幼也就罷了,呼延大人怎麼也跟個孩子似地胡鬧,成何體統。太子,你即將登基,是為九五之尊,堂堂天子暗地裏跑去臣子家中實為不妥。」

皇后雖未動怒,然語氣中已顯威儀,太子只得服軟,悶悶地垂首。「母后教訓得是,兒臣知錯。」

不待皇后教訓,呼延恪已率先一步朝皇後下跪磕頭。「老臣有罪,請皇后恩准老臣致仕。」

太子歡一愣。

皇后頓時着慌,連忙打圓場:「呼延大人年不過三十,說老臣未免太早,更何況本宮並未怪罪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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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俠龍戲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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