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父皇只生他一個兒子不是沒有道理的,因他不想自己所經歷的兄弟相殘慘事再度重演;所以當他確定妻子所生是一對雙生女兒,幾乎是立刻就拋下皇位返回北狼。

蘭七篡位那一天姑姑師父來城門尋他,她說皇城有難,他們必須立刻回去。他毫不遲疑地拋下呼延真跟她走了,只是走了不到兩條街,師父就點住他的穴道,將他扔在馬上,由一隊她秘密訓練了許久的衛士帶走。

他望着火光映照在姑姑那張清麗絕倫的臉上,從她眼裏看到了死意。

馬匹飛馳着,而姑姑就佇立在火光與灰燼交錯的石板路上;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他張嘴死命地吶喊,卻是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他想朝她伸手,卻連根小指頭都動不了。

那一夜他們衝出了永京,原以為速度夠快,然而蘭七的動作更快。

原以為姑姑秘密訓練的死士夠狠絕,然而背叛的夜梟卻更可怕,他們才出城門就被夜梟趕上,邊戰邊逃,還沒離開永京,已經死了三個人。

那一夜是他第一次拿劍殺人,當長劍刺人那人的身體裏,他的手還不住地顫抖。當鮮血染紅了他的手,腥臭濡滑得讓他幾乎握不住無垢時,他才真正體會到原來自己過去十六年活得多麼歡快幸福。

然而那幸福,已經遠了。

往西北的路完全被阻斷,死士們帶着他往南逃,最終逃進了有熊山,然後逃進南都;當他踏進南都鬼域的那一刻,身邊的死士都已經死光,其中兩個還是他親手殺的。

在權勢金錢的誘惑下,「忠心」也只不過是虛無縹渺的兩個字,隨時都可以拋棄。

此刻他們繼續往前飛掠,迅捷無比地在林間穿梭,未幾又是一陣無聲的廝殺;他有些驚訝對方人數之多,照理說前鋒隊頂多百人,然而看這陣勢卻遠遠不止,光是來踩暗樁的人數就已經遠超過百人。

「狼主!」善於夜行匿蹤的地鬼出現在他身邊。「來了千人。」

「五千?!」龍天運有些心驚。他知道俊帝已有動作,但沒想到居然首戰就派出了五千大軍,霍山一戰比他料想的還要更重要!

「還有,山鬼不見了。」

「什麼?」他的心一跳,猛地回頭。「胡真呢?」

地鬼慚愧地低下頭。「不知道。屬下前去找過,但竹廬里早已經沒人了,小胡公子……下落不明。」

他的心猛地抽緊!不見了?!

「讓我們去找,如果找不回山鬼與小胡公子,我們也沒臉回來見狼主。」四鬼請命道。

最後的煙花炸開,如繁星墜落,片刻后四周恢復了一片死寂,於是馬蹄聲再也掩不住,肅殺之氣在暗夜中洶湧。

「上來了!」

遠處響起號角,幽州的長刀馬隊高舉着號幟在山路上奔馳,長刀在月色下閃耀着稟然致命的光芒。

「來不及了。」龍天運有了決斷,迅疾如風地往霍家莊的方向奔去,「各人依計行事!」

所有人呼喝一聲,一入庄便各自奔走,散個一乾二淨。

月夜下,他孤身一人站在霍家莊大門口,面無表情、狀似安然地仰望着天際被烏雲半掩的月,心底卻急如火燎!

去哪裏了?胡真。

原本打算待戰事一結束就告訴她事實真相,可是卻不見了!是被誰帶走?想到那纖細的身影,他的心緊緊地揪成一團,夏夜突然變得那樣寒涼,絲絲攝人寒氣從腳底慢慢繚繞上來,令人惶恐不安。

他幾乎想立刻轉身離開,他得去找呼延真,無論她在什麼地方,他不能再一次失去——

然而馬隊來了,黑壓壓一片,寂靜地在庄前勒馬,安靜肅穆,鐵盔下的眼睛齊齊望向他。

一匹黑騎排開馬群慢慢踱到他面前,馬上的人冷冷地俯視他。

「交出來。」他說。

龍天運也看着他,有霎時的迷惘。「交?交什麼?」

清冷的月終於穿透雲層,薄薄的光照在聶冬那張蒼白得沒有半點血色的臉上,彷佛死屍。

「胡真。」聶冬說。

在永京的那個夜裏他也見過聶冬。事實上潛伏在永京時,他經常見到他,然而此刻的聶冬卻像是換了個人似,跟以前的聶冬截然不同。

此刻的他身上散發著死氣,眼裏瀰漫著看似冷靜的瘋狂。

「聽到沒有?交出胡真,我讓你留個全屍。」

龍天運沉默了片刻,然後有些不合時宜地、驚奇地笑了笑。「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要胡真?」

聶冬面無表情地看着他。「你是誰?」

霍家莊內人群無聲地、慢慢地湧出。

他們身上披着毛皮,手裏提着亮晃晃的大刀,腳步又大又穩,沉重地,每一步都踏出煙塵。

有人牽來赤紅色大馬,龍天運瀟洒地飛身一躍而上。「北狼狼主。」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裏?已經送入洞房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啊,此刻應該與他的新娘子在一起才是——雖然大敵當前,但他早就料到了不是嗎?

為什麼他依然玄袍墨靴,一副閑雲野鶴的模樣站在庄口仰望明月?

此刻他終於沒戴面具了,可惜距離太遠,所以即使沒戴面具,她卻依然看不清他眉目。

她多想親眼看看他的臉,想知道那張臉與她腦海中的模樣是否相同。

遠遠地,胡真微眯着眼凝視他,心裏翻攪着各種錯綜複雜的滋味,似苦似甜。山路上的暗影層層疊疊湧上來,是幽州的長刀馬隊,凜凜長刀,森然羅列,鐵盔重甲,看起來十分駭人。

可是他依然姿態悠閑地佇立着,彷佛前面來的不是可以輕易把他斬成肉醬的刀隊,彷佛他眼裏除了天上的一輪明月,再無其它。

是故作姿態嗎?可這些日子相處下來,龍天運似乎不是個會故作姿態的人。可是他有什麼?不過是一千狼騎、一千霍家軍,再加上數百個武林人,勝算實在不太大。

黑騎排眾而出,那是聶冬。胡真不由得蹙起了眉。「怎麼會是聶冬?」

「嗯,他在山下出現的,來得比預期的早,鄭平讓他領隊。」傅以錚答道。

胡真愣了下。「這又是為何?聶冬只不過是夜梟小統領,怎麼突然就成了能夠領軍的將軍了?」

「應該不是……」傅以錚欲言又止,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她雀兒們傳來的消息。師妹跟聶冬總算是朋友,如果知道了那些事,會不會影響她的判斷?

「怎麼?」

「沒……方才雀兒來報,說是聶冬收到俊帝密令,想是密令上削了幽州州牧的軍權。」他避重就輕地回答,這也不算撒謊。

胡真趴在愛犬大白身上,總覺得這些事有什麼地方不大對勁,但她又說不上來到底是什麼地方不對勁。

霍家莊內密密麻麻地湧出人群,那是來自北狼的勇士,他們身上披着狼皮,巨大的狼首包着頭,遠看就像是一整群嗜血的、直立的惡狼。

據說只有真正的勇士才能擁有「全狼」,由整匹狼連着狼首剝皮製成,而一個狼群里找不出幾頭能剝製成全狼的巨狼。北狼人高大,現在出現的這些更是個中翹楚,這裏至少有好幾百匹全狼,竟然找不到只圍普通狼皮的兵士,看來此役北狼也是精銳盡出,勢在必得。

要說服狼騎入關已屬不易,更何況是這樣一支絕對精英的隊伍,或者該說……是誰有此等能耐?

突然,「吾等願為狼主效死!」震天的呼喊聲響起,連山嶽也為之動搖!

狼主……胡真回頭,山鬼正痴痴地看着他。

那怪人叫小胡公子「師妹」,他為什麼叫他「師妹」?小胡公子是女的?他們雖然想過這種可能性,也覺得狼主最好還是娶個妻子而不是納個男寵比較好,但眼前突如其來的轉變真的教人很難接受。更重要的是,狼主要是知道他的小男寵變成女人了,會不會很崩潰啊?

「他是狼主?」胡真指着遠方的龍天運問。

山鬼獃獃地點頭。

北狼入主中土、一統天下后建立了金璧皇朝,一開始北狼與中土南北分治,

一朝雙廷,後來北狼劃為領地,由退位的皇帝統領漸漸成了慣例,一直延續至今。前任老狼頭是燎皇,七年前燎皇去世之後據說狼帳不再從俊帝號令,而是由當地耆老按照舊制組成「狼團」治理,沒想到現在居然有了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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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俠龍戲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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