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海魚與池魚
“哎,我說,你一個人吃這麼多,你好意思么?”
秦守坐在燒烤架子旁邊,垂涎欲滴的看着楊顯將面前烤好的鳥肉一口口吃掉,而自己只能拿着兩個鳥爪子來回吸允,心中極為不忿,“這烤肉雖然是你打下來的,但是我烤制的,到最後竟然都讓你吃了!”
楊顯聞言看了秦守一眼,伸手指了指剩下的兩個烤好的鳥兒,“你若是不怕死,儘管吃就是。”
秦守微微一滯,訕笑道:“我倒是想吃,只怕我的身體不爭氣。”
作為差點餓死饑民來說,最好的食物不是大魚大肉,而是稀飯流食,而且還不能吃多,因為長時間的飢餓,已經將他們的胃袋縮小到了極點,若是貿然再吃一些油膩之物,不但消化不了,反而有被撐死的危險。
秦守想來是非常明白這一點,雖然看着烤肉的雙眼都已經閃出綠光來了,恨不得從眼睛裏伸出一雙雙手掌將這些烤肉拿到嘴裏一口吞下,但還是忍住了搶食的衝動。
他涎水幾乎滴滴答答的濕了一片,可就是拿着兩根鳥爪子在嘴裏來回扯動,不住回味,絕不伸手搶拿面前烤制好的鳥肉。
此人雖然已經餓到了極點,但頭腦依舊清醒,對自身情況的把握的極准,自制力也遠遠超過一般人,這分心性,在尋常百姓之中可是不太多見。
將兩根鳥爪啃得清潔溜溜,比狗舔的都要乾淨之後,秦守依依不捨的看了看手中的兩根骨頭,唉聲嘆氣的扔了出去。
“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
秦守抬頭看天,眯眼長嘆道:“這麼多年以來,我的願望從未能像如今這般渺小卑微,也從未像今天這麼宏偉龐大。”
楊顯此時吃喝已畢,見秦守這麼一個氣息古怪的傢伙開口嘆息,當下問道:“你有什麼願望?”
秦守嘿嘿笑道:“我現在的唯一願望就是能痛痛快快吃頓飽飯。”
他雙眼眯起,思緒似乎到了另一個時空,喃喃道:“我現在竟然淪落到了連吃一口飯都困難的境地,嘿嘿,若是被幾個戰友知道了,那豈不是要笑掉他們的大牙?不過能夠重活一次,畢竟也還不錯!”
楊顯對他斜眼相睨,問道:“你所說的小願望定然是先吃飽肚子。若是有朝一日能夠吃飽飯了,你還有什麼打算?”
“還有什麼打算?”
聽到楊顯詢問,秦守緩緩回過神來,輕聲道:“我若是能吃飽肚子,那麼我希望日後全天下的百姓也能像我一樣都能夠有飯吃,而且還能吃得飽!”
楊顯聽他如此說,雙目之中神光暴漲,深深的看了秦守一眼,直到判定他語出至誠,確實是發自心底之聲,方才展顏笑道:“所謂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秦兄落魄到如今這般田地,自己吃飯都成了問題,哪裏還談得上有本領讓天下百姓都吃上飽飯?”
楊顯的雙目似乎有一種神奇的魔力,秦守雙眼被楊顯盯住之後,一顆心難以自制的“砰砰砰”的劇烈跳動,一種極大的被壓迫感從他心中升起,有心扭頭不看楊顯的眼睛,但卻無論如何不能動彈。
直到楊顯雙目之中神光收斂,秦守的身子方才重新被大腦支配。
他驚疑不定的看了楊顯一眼,長噓了一口氣,旋即挺胸道:“事在人為!”
他搖晃着身子緩緩站起,舉臂揮拳,對着楊顯大聲道:“生靈塗炭,百姓易子而食,餓殍遍野,樓台夜夜笙歌!”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帝王將相,寧有種乎?”
“老子早晚要掀翻大周朝,弄死這些貪官污吏!”
秦守臉上露出惱怒與后怕之色,“你知道一個人差點被人吃掉是什麼感受么?嗯?不是被殺死,也不是被餓死,而是差點被吃掉!而起吃你的還是你的同類!”
他瞪着眼睛道:“我特么竟然差點被人吃掉!吃我的還是同村的幾個大人!”
看來在村裡差點被人吃掉的情形給了秦守極大的刺激,雖然當時他剛剛醒來就操起磚頭報了仇,但只差那麼一點就成為了別人口中食物的事實還是讓他釋懷,直到此時才爆發出來。
“那些村民若不是餓到極點,也絕不會幹出殺人放血的事情,他們要吃我,我也打了他們,這件事就算了解。真要追溯源頭,那就是整個周朝問題!”
“青州發生了這麼大的天災,朝廷的賑災糧食哪去了?怎麼就沒有人來管我們這些百姓的死活?”
秦守口沫橫飛,指天畫地道:“靠,這麼多人餓死,朝廷竟然一個管事的都沒有!”
“如今青州大地,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怎麼不見這大周官員來救濟?靠!”
楊顯站在一旁,見他雖然激動,但是說出話來,卻是屢出妙語,像什麼“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還有什麼“帝王將相,寧有種乎”等等語句,聽來頗為精妙,以楊顯如今的學識,竟然無一聽聞過。
楊顯大奇,“此人出身卑鄙,卻是出口成章,非博學之人不能為之,但看他行走坐卧,全無規矩,完全不像是開蒙之輩。這可就奇了怪了!”
當今世界,無論是佛、道、魔,亦或是兵家、法家、畫家等諸子百家,只要向弟子論傳道授業,都會教導弟子一定的規矩。
無論是如今成為顯學的理學,還是淪為隱學的傳統儒門,他們教導子弟之時,也都有一定的禮儀規矩,在行走坐卧以及個人行為上的細微之處都有嚴格要求。
但凡被儒門家開蒙之輩,或多或少的都會帶一點其中所獨有的痕迹,若是細心觀看,定然能有發現一點蛛絲馬跡來。
可面前這個叫做秦守的奇怪少年,說話帶髒字,舉止粗俗,行走坐卧毫無規矩可言,完全就是一副野生散養的天然狀態,絲毫沒有被開蒙過的跡象。
似乎他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一般,而是來自另一個規矩習俗與當今世界完全不同的地方一般。
這秦守的一舉一動,都與當今世界的人們有着極為明顯的不同之處。
給楊顯的感覺,就像是一群池魚裏面忽然混進來一條海魚,雖然都是魚,但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