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初相見(三)
“……倘若三小姐去求求那昭王妃,興許還有幾分可能。”
如今政局不穩,內有藩王割據,外有邊疆來犯,朝堂之上明爭暗鬥更是一觸即發。陸縈眼下只想醫好父親的病,如果扯上層將軍府與昭王府的關係,保不齊暗地裏有人使絆,到時落個結黨營私的罪名,也夠受的了。
要是以前,陸縈萬不會想這樣多,只是現在她不得不想,滅門之災恍如昨日,是何人暗中操控她不知,但能肯定的是,將軍府當下的處境並非表面這般安穩,父親說的沒錯,如若不想成為別人捏在手中的棋子,就得先把別人捏在手中。
“說句三小姐不愛聽的,論形容相貌,三小姐和王妃不相上下…若論才情修養三小姐真的是……”說著,秦言豎起食指搖了搖,“哪有小姑娘家動不動割人舌頭的?好生生猛……”
言語輕佻浮躁,滿嘴跑着胡言,似是沒一句真話,究竟只是登徒浪子還是另有所圖,陸縈不敢妄下定論,只是問:“你師父現居何處?”
秦言搔頭,畢竟眼前橫着一條人命,不敢胡來,他為難道:“我師父不會見你們的,若真想救人,須得過昭王……”
“我只問你,他現居何處?其他休得多言。”陸縈語氣決然。
“西山修竹居,他素來喜歡在那喝酒。”秦言回答得言簡意賅,其實他向來憐香惜玉,但深覺得陸縈這陰冷性子白瞎了她這副好皮囊,“……三小姐,無事多翻翻《女誡》,女子還是溫婉點好。”
陸縈無心與他說笑,只對下人道:“帶這位先生去西廂客房,奉為上賓。”轉身又低聲對碧落交代:“盯緊此人,別讓他跑了,再尋人寫一封請柬前去西山修竹居,一探究竟。”
碧落領會:“是的,小姐。”
這邊,秦言每日在將軍府大魚大肉,日子倒也好過,壓根就沒有離開的打算,將軍府養他一輩子都成,陸三小姐找了幾個暗哨盯着他,實在是多此一舉。
書房,陸縈撫着楚氏生前留下的古琴,破舊的琴譜承載着舊時年華,她挑起一根弦,一聲清脆聲響將思緒撩撥去了遠方,當初母親滿懷耐心地去教她,她卻不肯學,而現在……
“碧落,帶上古琴,陪我去湖邊一趟。”
“小姐……”碧落知道陸縈又泛起心事了,本欲阻攔,還是收住了口,“那小姐多穿些,仔細着涼。”
並不熟稔的琴技,指尖卻響起一片凄涼。
小廝來報:“小姐,那人還是不肯來。”
一連三日請柬被拒,陸縈凝視指尖琴弦,停了動作,卻有韓真其人,可是……難道連將軍府都請不動他?莫非,秦言所言都是屬實。
“說了請不動他的,昭王生性多疑,若是他私下同將軍府往來被發現,豈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秦言提着一壇溫酒肆意坐在亭榭欄杆,一頭黑髮飄逸染着點點白雪,放浪不羈,話裏帶着幾分醉意,“將軍府如此美酒待我,我秦言豈是忘恩負義之人?在下有個法子,能救將軍一命……”
別無他法,陸縈問他:“如何,且說來聽聽……”
秦言勾起嘴角又灌了一口溫酒,長嘆一口氣,天寒地凍間形成一圈白霧,“我師父既是只聽昭王府差遣,那小姐必定得過昭王府這一關,凡事要找軟肋,昭王妃就是王府的軟肋。據我所知,王妃禮佛,每月初一十五都會在慈安寺祈福布施,這便是機會。小姐彼時以實情相告,王妃知書達理宅心仁厚,必然會動惻隱之心,這樣來,豈不水到渠成?”
昭王妃?昭王妃……丞相獨女顧青盞,十六歲被先帝指婚六世子,也就是現在的昭王,王妃賢名在外,陸縈略有耳聞。想來,陸縈是見過昭王妃的,十歲那年,先帝龍誕,爹爹帶她進宮遊玩,猶記得皇宴上的青衫美人,撫琴同母親一般好聽,她至此便深深記住了。
像母親那般溫婉的女子,定不會太差吧。
臨近元宵,將軍府卻沒一點兒張燈結綵的架勢,陸縈知道,整個將軍府都在擔心遠在北疆、生死未卜的二哥陸康,今年春節過得是從未有過的心神不寧。
“小姐,您這樣打扮起來,比京都里的公子哥兒都要俊俏呢!”站在黃銅鏡前,碧落一面替陸縈捆着腰帶一面感嘆欷歔。
“瞎說。”陸縈笑着嗔道,看鏡子裏的男裝打扮,青絲被挽成一髻,暖玉冠笈束之,若是不說話,倒真是難以分辨。要不是女子待字閨中出行多有不便,她也犯不着費這種心思。
“喲!這是哪家的小公子,美的讓我一大男人看了都心動吶。”秦言圍着陸縈轉悠,唇紅齒白,面若施黛,眉目娟秀,“沒想到換起男裝來,三小姐儼然是個風流公子哥,這一出去,還不知得禍害多少女子。”
陸縈冷顏相對,秦言自討沒趣。
兒時貪玩,陸縈也曾這樣偷溜出過府去。
元月十五這天,果然熱鬧,大街小巷已是張燈結綵,佈滿燈謎。陸縈騎着白馬,身披白裘,踏過厚厚的積雪,走過喧鬧的街市,惹來一陣目光關注,她策馬揚鞭,徑直往慈恩山方向去了,惹得碧落一陣心急,“公子慢點,小心受傷!”
遠遠便聽聞鐘聲,慈恩山被白雪覆蓋,白茫茫的山天一色,只是山尖兒還冒着一點青,慈恩寺便在山腳邊,香火延綿不絕,煙霧繚繞,上山的蜿蜒小徑已被一一打掃過,露出了光滑的青石板,陸縈翻身下馬,牽着韁繩一階一階踏着上行。
許是今天布施,寺外的乞丐彙集一片,大部分也是衣着樸素的窮苦百姓,倒是陸縈身着華服牽着馬匹置身其中顯得突兀無比,不知何人突然喊了句:“王妃來了!”
“活菩薩呀……”身旁百姓立刻躁動起來,紛紛感激涕零,甚至有人撲通跪下,無一不是感恩戴德。
見此,陸縈心道,昭王妃賢名果然不是空穴來風。
山腳紅梅開得妖艷,芬芳遠溢。八抬大轎在此處就停下了,一雙縴手撩開帘子……
“娘娘,小心些。”
女子下了馬車,身後紅襖小丫鬟替她撐着青花紙傘,身子綽約立於紛雪之間,周圍的喧囂漸漸安靜下來,只有雪依舊簌簌下着,越來越大。
呼呼的北風迎面刮來,陸縈半眯着眼,便看着一個着暗金雲羅花紋青氈的身影,漸漸地朝自己靠近,從身形模糊到五官清晰,身似扶柳,眉目如畫,唇若點絳,有如畫中仙般古典清麗,卻又多一分洒脫淡然。
行至陸縈身畔時,顧青盞放慢了步子,微抿薄唇,嘴角勾起弧度甚是好看。不知她是對自己笑,還是對身後所有人笑,陸縈有幾分失神,恍惚間對上她的眸子,鳳眼明目,澄澈如山澗清流。
陸縈也回應淡淡一笑,低眉頷首,寒風吹過,濕漉的青石板面點綴着幾片殘落紅梅。
青衫美人淺笑嫣然,轉身離去,只留下一股淡淡的檀香夾雜着紅梅清香。
陸縈五年前的記憶被再度被喚醒,就好似再遇了多年不見的故人,可明明就只聽過她的一曲琴音。
倒是她的笑靨,同多年前一樣,溫婉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