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滑稽

耳邊傳來呼嘯的風聲，在風聲中夾雜着一聲嘶聲力竭的吼聲：“隊長！”

原愫的身體迅速往下墜，從一片茫然的狀態中脫離出來，腦海中閃過很多東西，卻似乎什麼都沒有留在他的腦袋裏。

然後他眼睜睜地看着顧微航手在護欄上一撐，整個人越過護欄跳了下來。

顧微航的姿勢優美極了，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做這種跨過護欄的事，說不定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甚至專門練過。

原本原愫看到他這麼捨身救自己應該是要感激涕零的，然而，他現在只覺得內心一股無名之火冒了出來。

這種感覺來得陌生而突然，就像……就像是這具身體中殘留的感情，原愫甚至對自己在急速下落中還能冷靜思考感到一絲詫異。

顧微航下落的速度再快，兩人在空中的距離是不會改變的，他是不可能追上自己的。

不能就這麼死了……他不想死……

原愫靠着牆，每層樓都嵌着玻璃窗，他稍微移動眼睛甚至可以看到裏面有些學員看到他時目瞪口呆來不及反應的樣子。

有些滑稽。

原愫右手握成拳，往一旁的玻璃窗敲去，不薄的玻璃窗被他的蠻力撞破，玻璃碎片在地上濺了一地。

他不用估算自己自由落體的速度，就能精確地捕捉到自己敲的是玻璃的哪個地方。

這副身體的機能和強度，真的不是他在現代的身體可以相比的。唯一能比的，或許只有靈魂了。

原愫右手伸進窗口，緊緊攀住窗沿，還留在窗沿的玻璃殘渣刺穿了他的手掌和手臂，他悶哼一聲，才算是止住了自己身體下落的趨勢，就這麼吊在那裏。

還沒來得及感受自己右手上的傷口有多麼疼痛，他已經朝外伸出左手，自己的左手彷彿擁有自我意識一般，準確捕捉到下落中的顧微航的手，攥住，緊接着感受到的又是新一輪的衝擊。

玻璃殘渣又刺進了一點，有一片戳穿他的手背，鮮血從傷口中爭先恐後地滲出，在窗沿、牆上、手臂上染上了自己的顏色。

原愫彎着指頭，他覺得自己的指頭像是鑲入了牆壁，覺得有誰在他手背上澆水，又覺得自己的手臂彷彿要和肩膀分離，一瞬間簡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

他想着，這副身體殘留的意識真是厲害，竟然能在這麼緊急的情況下準確地破窗，甚至救人。如果這副身體的主人靈魂還存在着，肯定不像他這樣窩囊得落成一身傷，肯定在樓頂就漂漂亮亮地解決問題，還是帝國所有人的男神。

“隊長，隊長你沒事吧？”

原愫眨了兩下眼睛，似曾相識的呼喚聲讓他跑遠的意識逐漸回歸，從身體各處，尤其是雙手傳來的疼痛讓他忍不住低低喘息着。

他發現自己已經站在平地上了。

這時候原愫才感覺到后怕，他聽到自己心臟狂烈跳動的聲音，他感受到自己的雙腿打着擺子，他覺得雙手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原愫低着頭，低聲道：“沒事。”

“怎麼可能會沒事呢？”顧微航看着原愫的右手，急得都不知道該怎麼做，站在原愫身邊，一邊後悔自己不該衝動地跟着跳下來，又想開光腦通知邱末，一邊又去驅趕圍上來的學員，“一邊去，一邊去，離遠一點。”

從樓頂推原愫下來的人就是學院學員之一，尤其現在原愫正處於風口浪尖之時，顧微航雖然焦急，但也還知道預防着這些學員。

在場的人都知道顧微航的身份，在平時可能會不願意和他對上，然而現在，還是有人不肯退後。

此時已過飯點，這層樓里人數不多，比起樓頂少了大半以上，才不至於控制不住局面。

“顧微航，你憑什麼讓我們離遠一點？”人群中有人發出質疑，引得不少人附和。

那人又道：“原愫是我男神，他、他傷口怎麼樣了？”

原愫雖然是學院的二年級生，好歹還在這學院裏待了一年多，無論是真心還是假意，喊他男神也已經喊了這麼久了。

顧微航焦急的神色突然在這句“男神”中平靜下來，他抬眼看向眾人：“你先確定誰才是你的‘男神’再來說這種話。”

他的手虛扶着原愫的左臂，原愫可以感覺到他的手在發抖。

顧微航在對方試圖反駁之際打斷他：“司元灝沒……”他把死字咽了下去，“他現在回來了。而隊長他，原愫他是被你們……是被人從樓頂推下來的。”

那人張了嘴，卻不知道該如何反駁，不由自主地跟着人群後退。

原愫每走一步，手上的鮮血就順着手指滴落在地上，在白色瓷磚上染出一個紅色的圈。

原愫和顧微航往前，他們就往後退，人群自覺地開出了一條通道。

就在兩人即將走出人群的時候，從身後飛來了一管綠色外殼的噴霧，原愫自顧往前走着，顧微航則彷彿身後長了眼睛，一把就接住了噴霧。

這種綠色外殼的噴霧有個學名，叫做快速修復液，有讓人傷口快速止血的功效，但是快速修復分純度又分對象。

同一傷口，純度越高，止血能力越強，純度越低，止血能力越弱。

同一純度，普通人短短几息之間傷口就能癒合，對天賦者效果不一，天賦越高的人癒合效用越低。

顧微航捏了捏瓶身，瓶子上寫着69%，考慮到原愫天賦圓滿，一時之間不知道是不是該使用這種東西。

他低頭看了眼原愫的右手，原愫的右手垂在身側，走路的過程中沒有擺動，像是失去了知覺。傷口還在往下淌着血，甚至可以看到還殘留在手掌的玻璃碎片，那碎片無比刺眼。

顧微航目光一凝，抬起原愫的右手，就要往傷口上噴，被原愫抬起的左手止住了。

因為顧微航魯莽的動作，他的右手又是一陣抽痛，肩膀雖然沒有脫臼，但感覺像是被拉傷了。

原愫舉着自己的右手，在眾目之下把手中刺穿的玻璃碎片拔了出來，帶出的鮮血濺了一地，沒有了東西的阻隔，鮮血流得更快了，很快在地板上積成小小一灘。

他的動作很穩，彷彿自己的右手就是病床上的病人，而他在為病人做手術，眼睛眨也不眨，一一把傷口中殘留的玻璃渣挑了出來，完畢之後再把自己的右手伸到顧微航面前。

顧微航目睹了全過程，喉嚨乾澀得說不出話來，他忍着自己的顫抖，把噴霧往原愫手上最大的傷口上噴——果然沒有多大奇效，不像其他人一樣立馬止血。

原愫看到他的手在抖，還是個孩子啊，在他們那還只是個高中生，哪見過這種場面呢？他低嘆了口氣，把自己的左手覆在對方的手上。

顧微航的手驀地就不抖了。

身後傳來學員焦急的聲音：“那修復液純度到底是多少啊？”

另一個不知所措的聲音響起：“69%啊。”

半響之後又是一管噴霧被丟了過來，聲音的主人倒是顯得很沉靜：“九十二。”

這管純度為九十二的一噴下去，效果雖然還是不夠明顯，但原愫手上的傷口好歹慢慢不淌血了。

顧微航把修復液扔回那些人手上，說了聲：“謝謝。”

他看起來好歹鎮定些了。

好歹在異獸爪子下逃生過那麼多回了，慌張過後理智就回來了：“剛才太不禮貌了，實在對不起大家，原愫的傷……我會帶他去治療，詳細情況如何，我會發到學生會論壇上，謝謝大家擔心他。”他面向那群人，彎下了三十度的腰。

原愫也抬起頭，失血過多面色有些蒼白，不長的頭髮被風吹得有些凌亂，他跟着顧微航彎下三十度的腰。

末了，他臉上帶着笑容，對在場的眾人的道：“我沒事的，請別擔心。”

他們這麼客氣，人群反倒靦腆起來，說著不會、沒事，看着兩人的背影，自覺地沒有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