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赤紅浪潮
海賊王的話動搖的不只是海賊和平民,就連停在台上的海軍將領都有一瞬間的恍惚。
財富、名聲、勢力——那份寶藏,是名正言順加冕為海賊王的見證物。
“薩卡斯基……”
細微的呼喚聲招回了男人的意識,左手還因為恐懼在神經性發著抖的女孩子撐着桌子站起來,利落的給手上的槍口轉了個方向。
把火|槍的槍口抵在自己的肩膀上,女孩子蒼白的臉上帶着種決然,她的手指扣住扳機:“回報海軍本部,說我遇襲——”
不行……
艾麗卡沒說完就意識到了,金獅子史基襲擊馬林梵多,這會兒海軍大將們都在本部戒備,雖說天龍人有遇襲時召喚大將的權利,但那前提是本部得有人。
到羅格鎮的航程要一個月,就算立刻走特殊通道向五老星提出申請,等海軍元帥下了屠魔令,也根本來不及湊齊五個中將來羅格鎮開火。
艾麗卡潤了潤嗓子,深呼吸幾次逼迫自己冷靜下來,再開口時,語氣中沒有一絲猶豫。
“馬上戒嚴:這座島上禁止出入、禁止通行、禁止用任何手段對外通信。”
“去找鎮長要戶籍資料,把所有人集中起來,找人接管碼頭上所有的船,外來者一律重新登記,島上的人,一個都不能少!”
通訊兵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那位天龍人,最後將請示的眼神遞給了本部中將薩卡斯基,畢竟說起來,他才是在場擁有最高軍銜和最高主動權的人。
赤犬皺起眉頭道:“艾麗卡宮——”
“島上駐守的海軍隊伍,完成戒嚴后,直接就近看守民眾。”
女孩乾脆利落的無視了他的話,死死的盯着台下熙熙攘攘的群眾,眼角破裂的毛細血管帶出了細小的血絲,她的聲音不低,但冷的讓周圍的將領們一陣發冷。
艾麗卡的手在發抖,聲音卻很穩:“罪大惡極的海賊王哥爾羅傑,被捕后仍不知悔改,召其同夥及追隨者,協同一群喪心病狂的海賊,悍然發動劫獄事件。”
無視了周圍人陡然驚異起來的眼神,艾麗卡連報紙上的訃告都想好了。
“羅格鎮所在島嶼,因其劇烈的攻擊不堪重負,破碎後下沉,島上一干無辜群眾,全部死難。”
“海軍派往執行押送任務的一個臨時中隊、羅格鎮自東海借調的一個駐軍中隊、連同羅格鎮本地一個小隊的常規海兵。”
她的眼神掃過台下正在在執行命令疏散群眾的海兵們,眼神微暗,頓了頓,但還是繼續說道:“面對突襲奮勇抵抗,竭力貫徹本職,無奈遭遇突襲,在海賊慘無人道的攻擊下,全部陣亡。”
“陣亡?”
“開什麼玩笑?”有人完全不能理解的笑出了聲:“就算是世界貴族,也沒有直接干預海軍職權的權利吧?陣亡?!這裏還有本部一個中隊的精銳士兵,直接讓他們……”
“他們都是英雄。”
女孩的眼神篤定,還帶着一種奇異的悲憫:“是十惡不赦的海賊,奪去了他們的生命,而英雄都將得到褒獎,瑪麗喬亞將為她的家屬提供——”
“人都死了褒獎還有什麼用?”
準將先生嗤笑道:“那算什麼?世界貴族的憐憫?封口費?”
“普通的表彰罷了,”貴族小姐面不改色的說:“他們會死,是為了阻止世界陷入海賊的造就的混亂,有功勞,當然要得到獎賞。”
靜默了許久,另一位少將無奈的開口:“……處理平民就算了,非要連我們自己的士兵一起處理掉嗎?”
與其說是無奈,不如說是無力。
“聽到那句話的人,都要死。”
氣氛一時陷入僵死,艾麗卡環視一圈室內,除了薩卡斯基,其他人或多或少的避開了她的視線。
這些人都是海軍內部的精英,他們清楚的知道海賊王的話會造成的後果,理智上也理解此時應當做出的選擇,但因為一些不可見的軟弱、或者說下意識的逃避,卻依舊在猶豫着。
一群哪怕做劊子手,也只能做【被強逼所以身不由己】的劊子手的人。
“召集羅格鎮四面海軍基地的所有戰艦和兵力,協同軍艦作戰,以最快速度把這座島圍起來。”
“按照屠魔令的執行力度進行處理,以完全抹殺這座島為目的,攻擊。”
她的聲音冷硬的強調說:“聽到了那句話的人,一個也不能活着走出去。”
半晌,沒有人率先答話。
艾麗卡心底不自覺的嘆息了一聲,雖然覺得這樣的軟弱很可笑,但最後,她還是滿足了他們尋求救贖的心理。
“這是以五老星名義發佈的最高任務,不容拒絕、不容疑惑、不容遷延,凡違抗者,一律視為與政府為敵。”
她確實擁有直接通知五老星的權限,所以沒人把這句話當玩笑。
於是這些“身不由己”的人,終於屈從於“強權的脅迫”,面色沉重的接受了任務。
臨出門前,女孩的聲音再一次從眾人的背後傳來。
“你們將要做的一切,是為了徹底埋葬掉攪動世界的流言。”
“如果因為無用的慈悲心私下裏放走任何一個人,讓那句話為世人所知,那麼世界依舊會開始混亂,民眾們將要承受的痛苦、你們之前逼着自己下手殺掉的其他人、強迫自己背負的所有罪惡,都會白費。”
“不要因為一時軟弱,做既對不起多數人,也對不起少數人的事。”
赤犬一言不發的站在眾人身後,末了上前一步,伸手壓上了艾麗卡的肩膀,對着一眾將官的背影,悄無聲息的嘆了口氣。
這位小殿下盯着他們的眼神,是徹徹底底的的冷酷,和看着將要殉難和戰死的平民或士兵沒有任何區別。
她從一開始,就不準備讓聽到那句話的任何一個人離開羅格鎮。
民眾、海兵、海賊——包括這些將要在執行屠殺令時,駐守在要道和碼頭的將級軍官——犧牲品要死,屠宰者也要死。
“咚咚咚”的聲音打破了室內壓抑的氣場,之前的通訊兵推開門,前來彙報集合完畢的任務。
“民眾已經集合完畢,就是……”
“就是什麼?”
“凡克那公司的工作人員不願意離開他們的帳篷,他們的大型可視電話蟲短期內無法行動,但說是可以完全配合海軍行動,我們不知道——”
“凡克那?可視電話蟲?”
“是的!”
正苦大仇深的準將一時還調整不過來表情,看着有點猙獰:“誰准許的?什麼時候的事?”
通訊兵有點愣,接着解釋說:“他們手上有本部的審批文書,是負責此次實況轉播的獨家媒體,今天早上剛到的,因為檢查無誤,所以底下就允許了可視電話蟲的安放……”
艾麗卡本來還手心發涼,這會兒連心都涼了:“哥爾羅傑的話,還有影像資料留下?”
“唉?”
“問你錄了多少!”
通訊兵立刻搖頭:“不是錄製,是實況轉播!”
“轉播……”
“嗯!”
沒等通訊兵繼續懵逼,那個凡克那轉播公司的人就進來了。
他甚至沒管這一屋子的海軍高層【最起碼在四海算高的】,非常恭敬且冷漠的,對着艾麗卡五體投地跪了下去。
這姿勢艾麗卡熟悉的很。
她有個表姐,愛好是收集長得好看的男性|奴隸,艾麗卡小時候被自家那個廢物拉着去找她,每次從中庭走到大堂,沿途能這樣趴下一片人。
跪在地上的人甚至沒有把頭從地面上離開的意思,雙手以一種非常扭曲的姿勢,把一個電話蟲舉到了讓人正感適宜的高度。
“午安啊,艾麗卡。”
很好,這是那個傻逼表姐的聲音。
艾麗卡對於自己的所有親戚,包括她家那個廢物他爹媽,其實都抱有一種算得上厭惡但彆扭的情緒。
天龍人的價值觀扭曲惡到艾麗卡只想吐,但這些人內部的感情、尤其是親戚們對她的態度,卻沒有任何能夠指摘的地方。
艾麗卡覺得自己現在狀態比較像是氣瘋了,所以她意外的發現自己特別冷靜。
“唉?怎麼不說話?”電話蟲的紅嘴唇誇張的打了個哈欠。
“不高興了對吧?我就知道!照你的脾氣,被那種噁心的海賊誇獎了怎麼會高興?還說你的眼睛像大海?”
懶洋洋的女聲挑剔的滿是惡意:“那個小鬼六歲的時候,就知道要拿塊藍寶石才能說這話,那個海賊王也不過如此,頭髮亂糟糟的,庶民們的品味我也是搞不懂,怎麼這麼多人……”
“閉嘴。”
“艾麗?”電話蟲瞪大了眼睛。
艾麗卡壓着胸口深深的吸了口氣,最後語調平緩的說:“沒事的話坐船出去逛逛吧,我一個月後回聖地,希望到時候你在離我足夠遠的地方。”
“什麼啊?”
對方語氣嬌嬌的,顯然並不放在心上:“你這是和長輩說話的態度嗎?”
艾麗卡的聲音非常平淡,還有種沉重的疲憊。
“我今天剛剛做好了被血污從頭淋到腳的準備,可以稍微體諒一下我嗎?我是真的不希望沾上的第一滴血,來自於自己的親屬。”
“你這是什麼意思!?”
對方被這種蔑視一樣的語氣激怒了:“艾麗卡,你都外面這些人帶壞成什麼樣了?爺爺是這樣教導你的嗎?說這種——”
“掛電話吧,”
最後,她甚至從自己的聲音聽出了點好笑的意味:“我現在非常想殺了你,需要冷靜一下。”
對面氣憤的撂下了一句【你等着】,電話蟲噗嗤一聲進入了休眠。
跪在地上的人恭順的站起來,靜靜等待吩咐。
艾麗卡現在特別想找個地方蒙頭大睡,但她還是不怎麼死心的、強撐着問了那人一句:“接收轉播的範圍……”
男人機械性的再一次跪在了地上,面無表情的回答問題:“克勞迪亞宮提出和您一樣出遊的請求被拒絕後,申請想要觀看海賊王處刑的公開轉播,得到了允許。”
“在瑪麗喬亞?”
“不,在香波地群島,泡泡廣場中心。”
“是嗎……”
艾麗卡想了想那個地方的人流量,想了想無數個一時興起拿着私人電話蟲、給自己同伴親戚轉播的民眾,想了想掩藏在人群里、收起了尾巴期望着新世界的海賊們,最後,只是無能為力的感嘆一句:“這不就是在全世界的同步直播嗎。”
按照一般的情節發展,她這會兒應該配合的承受不住打擊直接暈倒,但真的說起來,艾麗卡的腦子裏卻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艾麗卡宮。”
此時插話的,是一開始就不斷提出異議的北海準將,他的臉上帶着一種可笑的如釋重負:“這樣的話,羅格鎮上的鎮民和守軍,是不是就不用……嗯?”
“不用了。”
真的到了該暈倒的時候了,艾麗卡向後退了一步,倚在了薩卡斯基身上。
沉重的眼皮壓黑了視線,她掃過台下空無一人的街道,看到一團又一團的色塊肆無忌憚的閃爍着,到了最後,這些色塊都被染成了血紅色。
“這已經不是……死掉幾千個人就能解決的問題了。”
她看着大家彷彿劫後餘生一樣帶着陽光|氣息的臉,任由意識沉進了一片黑暗。
一萬,十萬,一百萬——不論最後需要多少條人命來填,這些人也可以乾乾淨淨的活下去了。
畢竟那時候,是大海自己來收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