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海中翡翠
香波地群島,也稱新世界的前站,所謂再出發之地,主體是一株紮根於深海的大樹。
而這棵巨大亞爾奇曼紅樹的主人,是有造物主後裔之稱的世界貴族天龍人。
通稱世界貴族,二十王後裔,神的血脈,造物主的後代等等。
當然,在普通民眾的常識認知里,他們還是習慣稱呼這些人為——最偉大的垃圾。
“這句話……有什麼問題嗎?”
身材纖長的少女披着一件白色的斗篷,鬆鬆的握着一根精巧花俏的手杖,仗尖有一下沒一下的點着光可鑒人的地面。
她的頭髮很長,在發尾打着卷,嵌着藍寶石的頭飾被刻成了栩栩如生的藍尾雀,現在,這隻鳥兒正優雅的曲折頸項,卡起她一邊的頭髮,活靈活現的停在少女左耳上。
而那雙被贊為海中翡翠、本應和寶石交相輝映的眼睛,卻輕巧的閉着。
緊閉的雙眼並不影響她的感官,此時此刻,在這個華麗的角落,克斯莫羅-艾麗卡——因為身負神的血脈,被尊稱為艾麗卡宮的女主小姐,正面無表情的歪着腦袋,“看”着站在她對面的這位中年男子。
這位天龍人的殿下表現的相當冷淡,理所當然的反問說:“這話哪裏有錯嗎?”
“唉?”
本就是來套近乎的商人完全怔住了。
不,他只是想來拍個馬屁而已!
一般不都是這樣嗎?挑個天龍人都很厭惡的話題,藉著對這些傳言的貶低和斥責來吹捧世界貴族,讓這些殿下對他們形成共感。
一般到了這種時候……您不是應該很讚賞我的行為嗎?
當初戴德里克聖明明就很吃這一套啊!
艾麗卡宮偏着頭看了這個滿頭冷汗的傢伙兒一會兒,她身上無時無刻不開放着的見聞色霸氣,讓這傢伙的小心思幾乎無處可藏。
這傢伙原來還巴結過戴德里克?
“所以……你是把我當蠢貨來哄的嗎?”
艾麗卡這回的神態,倒比較符合被罵成最偉大的垃圾時、作為天龍人應該有的憤怒樣子。
商人剋制不住的狠狠咽了口唾沫,冷汗很快就浸濕了鬢角,艱難的先扯出了個蒼白的笑容。
——感情在艾麗卡宮這裏,罵天龍人垃圾不是錯,拿戴德里克聖類比她才是錯嗎?
那不是你遠房表哥嗎?
他在你眼裏就這麼低級嗎?!
直接把他等價於蠢貨兩個字,這真的是做表妹應有的態度嗎?!
他正急速的逼着自己想出點什麼抖機靈的話,好來挽回一下這位殿下的好感,哪知道那位被稱作蠢貨的戴德里克聖,正好在不遠處鬧出了事情來。
說起天龍人這個種群,目前還處於最古老的奴隸制社會,這些人從出生開始所接受的教育里,就沒有屬於謙遜的部分,甚至對世界有種盲目的主權認知:他們可以對這個世界做任何事,世界上的任何種族任何人,都要任他們予取予求。
無法無天,肆無忌憚。
克斯莫羅-艾麗卡來到這個世界的前十六年,接受的也正是這樣的教育。
戴德里克聖、也就是艾麗卡宮的表哥,此時義憤填膺的和愛羅伊聖【艾麗卡的堂叔】爭搶一位貌美的女奴。
“嘖。”
咂舌的聲音細小但不容忽視,滿頭大汗的商人努力的縮小自己的存在感,離他三步遠的地方,艾麗卡宮的手杖已經死死的抵在地面上。
雖然這位殿下的表情依舊如故,但他看得清楚,以那仗尖為中心的這一小塊地面,此時佈滿了密密麻麻的裂紋。
艾麗卡宮的脾氣和力道……倒是和傳聞中差不多呢!
那邊廂,吵鬧的聲音越來越大,天龍人都無法無天慣了——哪怕推翻了桌子傷及了無辜,被傷的人也只能默默的低頭忍了——所以他們吵的越發光明正大。
戴德里克說到火頭上,氣的直接從袖子裏掏出了一把槍,他還知道表叔是不能傷的,所以拿着手|槍對着頭頂隨便開了幾槍。
穹頂的裝飾品被打了下來,落在地上濺起了晶瑩的碎片,但是沒有肉體被穿透的悶響,怎麼都讓人覺得還是不過癮。
戴德里克氣沖沖的開始掃視人群,準備找個不順眼的人,拉出來開幾槍泄火。
那神態倨傲的就如同獵人挑選着獵物,而現實的可怕之處在於,不論獵人如何孱弱,他的獵物都絕對不會反抗。
戴德里克興緻勃勃的獵人轉了個身,正好看到站在立柱後面的那道身影。
很好,時間靜止。
“咔噠”的聲響似乎被刻意放慢了十倍不止,□□摔在地上的聲音和散的亂七八糟的零件一樣響在了所有人的耳膜上,就連在一旁看戲的查爾羅斯聖,都下意識的退了一步。
戴德里克小心的握着自己的手腕,也沒顧得上去撿掉在地上的手|槍,有些畏縮的吸了吸鼻涕。
“艾……艾麗卡?”
艾麗卡從頭到尾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但那種不耐煩的味道幾乎可以直接聞出來。
她一步一步從角落走出來,厚底的鞋跟踏在地板上毫無聲響,倒是隨着步伐不斷前進的手杖,每落一次地,就要留下一塊佈滿裂痕的磚石。
好的,戴德里克舔了舔嘴唇,艾麗卡要氣瘋了……
那邊廂,應該氣瘋的艾麗卡宮依舊面無表情的閉着眼睛,路過戴德里克的時候嗓子裏低低的“哼”了一聲,別說同輩了,作為堂叔愛羅伊聖,都下意識打了個哆嗦。
哪知道從小脾氣就很大的女孩子出乎意料的沒有多做什麼直接打臉鬧脾氣的事情,而是走到那個正跪在地上的女奴身邊,一言不發的停住了。
愛羅伊聖小心的舒了口氣:差點忘了,艾麗卡雖然脾氣大,但卻絕對不會做出掃天龍人面子、敗壞世界貴族威嚴的事情。
——雖然在艾麗卡看來,所謂的世界貴族,本來就沒剩下什麼威嚴。
橙色頭髮的小女孩穿着棕色的衣服,看年紀說少女都勉強,身上儘是打翻的托盤落下的油漬。
艾麗卡在被食物殘渣沾滿的地磚前住了腳,嫌棄的瞟了瞟流淌的醬汁,又向後退了一步。
末了,她抬起手來,光滑的仗尖虛虛的點在女孩的鎖骨上,她動了動手指,那金屬的末端就沿着頸線頂上了女孩子的咽喉。
講道理,這小姑娘長的真好看,愛羅伊和戴德里克能為她吵,就已經證明了她有多好看。
這會兒愛羅伊還有點心疼,就怕艾麗卡因為他們的事情心情不好,一不做二不休把這個吵架的源頭處理掉。
但事實上,艾麗卡宮只是用手杖頂起了女童的臉龐,冰涼涼的“掃”了幾眼。
半晌,這位殿下放下了手杖,評價說:“長得還不錯。”
不遠處,幾位帶着白手套的侍者立刻做好準備,在艾麗卡宮轉身的下一秒,立刻上前將這位少女帶了下去。
不論她原來的主人是誰、不論愛羅伊聖和戴德里克聖剛才發生了怎樣的爭執,從這一刻起,這位少女之後的的人生都將屬於艾麗卡宮。
而他們,就負責立刻將這孩子帶走洗乾淨,保證艾麗卡宮回到宅邸的時候,可以看到她安安靜靜的呆在那裏。
鬧了這一通,剩下的幾人也就安分了起來,雖然依舊驕奢的不行,但到底沒有做什麼特別出格的事情。
艾麗卡站在角落裏百無聊賴的打了個哈氣,這次出來,想見的人沒有見到,光看自家傻逼親戚們犯蠢了——要不是估顧忌着作為天龍人的立場,真該把那幫蠢貨全都吊起來,扒光了挨個抹點鹽,全扔進罈子裏腌鹹菜算了。
——每次遇到這種事,她就剋制不住這種衝動,買回來的鹹菜罈子整整齊齊在花園裏排了一溜,可惜裏面一個天龍人都沒有,養的儘是些水草游魚,莫名的還挺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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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午,下面遞上來一封拜帖。
“薩夫馬諾商會。”
奴隸主啊。
艾麗卡宮閑閑的靠在椅子上,兩指間拎着一盞酒杯,不悅的開口:“怎麼誰的信都往裏傳?”
“請您見諒。”面容刻板的女人低着頭回話:“下午您在宴會上點名的那個女孩屬於薩夫馬諾,她原先的主人拒絕了護送者,一再請求要親自把她送過來以表誠意,所以……”
“是嗎。”
下午那會兒開口要人,只是為了打斷那場鬧劇,何況那個女孩被卷進了天龍人的衝突里,不論她最後歸了誰、或是戴德里克和愛羅伊都因一時之氣不要她了,為了息事寧人,她的主人一定會讓她消失。
雖然強迫自己習慣這種現狀,但她果然還是不習慣放人去死。
所以她吩咐說:“不需要了,人留下就可以,讓他離開吧。”
“可是宮……”
諾爾抬起頭,說道:“除了那個奴隸,薩夫馬諾商會的人,似乎還帶了別的禮物來。”
這下艾麗卡倒是有了點興趣,她放下酒杯考慮了一下:“那就帶進來看看好了。”
當然不可能讓庶民進入宮休息的內室,所以接見的地方定在中庭的草坪上。
艾麗卡依舊懶洋洋的倚着靠背,身上搭着一條水波樣的薄毯,沒一會兒,諾爾就將人帶了過來。
下午那個女孩子也在,不止她在,還有一個綠頭髮的女孩子站在她身邊。
薩夫馬諾-利德是個外表看起來器宇軒昂的青年人,但一雙眼睛冷冰冰的嚇人,艾麗卡可以“聽到”他內心的涼薄和興奮,看着就是個相當合格的奴隸商人。
“日安,尊敬的克斯莫羅殿下。”
他跪拜的毫不猶豫,甚至在諾爾點頭示意了以後依舊沒有站起來,只是挺直了腰,說話時還是跪着的。
薩夫馬諾拍了拍手,等在一邊的副手立刻奉上了一個黑色的盒子,盒子裏面是個精巧的籠子。
黃金的紋樣、寶石的雕刻、珍珠的點綴。
這隻籠子裏,蹲着一直靈動的小鳥。
深海藍尾雀,俗稱海洋精靈,固化的波濤,也是傳聞中,艾麗卡宮本人最喜歡的生物之一。
深海是一片黑暗,這鳥兒的冠翎也是漆黑,一如艾麗卡宮的頭髮;淺海波光粼粼,流動着碧藍的色澤,這鳥兒的尾羽也正是海水那般的藍,一如艾麗卡宮的眼瞳。
不論這世界上有多少種鳥類,多少珍禽異獸,在艾麗卡宮本人即為美的前提下,和她眼瞳顏色一般的鳥兒,必然是最美最珍貴的。
“……居然還有活的?”
艾麗卡這下倒是高興了不少,示意諾爾接過籠子,捻着花瓶里裝飾用的草束開始逗它。
深海藍尾雀因為本身稀少和一段時間的捕捉,一再被定義為消失的物種,不然艾麗卡宮也不必委屈自己,用藍寶石代替來做裝飾。
這隻活鳥,要值多少錢啊……
薩夫馬諾-利德表現的非常謙卑並且有眼色,一直等到籠子被侍者帶下去,中間從未插口過一句。
等到艾麗卡宮回過頭來“看”他時,才再次開口說:“除了這隻珍貴的精靈,我還為您準備了別的禮物。”
商會的工人剛剛就運來了一個巨大的箱子,艾麗卡此時心情不錯,側撐着額角等他展示。
薩夫馬諾再次拍拍手,兩位工人齊力拆掉了箱子的正面,而讓人吃驚的是,就如同剛才黑色的小盒子一樣,這個黑色的大箱子裏,同樣有一個華麗的大鳥籠。
黃金的紋樣、寶石的雕刻、珍珠的點綴。
整體放大了十倍不止,兩個籠子的細節卻可怕的重合。
區別在於,裏面那道身影,怎麼看……都不像是大型的藍尾雀啊?
“人?”
“嗯!”
薩夫馬諾激動的點頭,似乎這裏面確實是件讓他驕傲的禮物,而一直被押在一旁的兩個小女孩,卻禁不住擔憂的望像了籠子裏。
“人型的我不收。”
諾爾明顯聽出了她不甚高興的意思,瞬間準備叫人把這貨扔出去。
艾麗卡宮四歲時,拒絕了祖父贈送的人類奴隸,那時候她說:每樣形制的美都有巔峰,人類這個形態,不會有人比我更符合美的定義,所以這些奴隸對我來說,的都是殘次品,我不要殘次品。
因為這些話,艾麗卡宮對於自己的美貌驕傲和自負從小就鬧得人盡皆知——但作為貼身隨從的諾爾很清楚,宮只是從小開始,就很討厭奴隸這種制度罷了。
“請您等一等!”
薩夫馬諾膝行幾步,伸手拉下了籠子上半遮半掩的黑紗:“雖然不能和您相比,但是、但是這確實是難得珍品!”
下午艾麗卡宮難得開口評價一個女奴長得不錯,這本是個拉上關係的好機會,要是這次的禮物送不出去,要是他在大庭廣眾之下被從天龍人的宅邸扔出去……
薩夫馬諾打了個哆嗦,指着跪在一邊的兩個小女孩,迫切的說:“這裏面是她們的姐姐,您看看這兩個孩子,她可要比這兩個孩子還要出色!出色的多!”
一直以來,艾麗卡是閉着眼睛、用見聞色霸氣代替感官來“看”的,唯一露出點眼睛的狀態,就是逗弄那隻藍尾雀的時候。
奇怪的是,這會兒,這位眼看就要發火的殿下卻走到了籠子跟前,真的張開眼睛,做出了看得動作。
她抬起手輕輕的敲了敲欄杆。
“名字。”
半晌,籠子裏沒有聲音傳出,薩夫馬諾眯起眼睛,飛快的反手抽了綠髮女孩子一巴掌,果然,響亮的耳光聲讓籠子裏的身影打了個抖。
又一會兒,傳出了女孩子倔強卻強行壓抑的聲音。
“波雅-漢庫克。”
“蛇啊……”
毫無意義的感嘆了一聲,艾麗卡又往前探了探。
籠子裏也是一般的華麗,黑髮的少女穿着水藍色的衣服,皮膚泛着瓷白的光,長發安靜的披散在背後。
最奇妙的是,為了讓她和藍尾雀看齊,薩夫馬諾在她的背上裝飾了一對人工紮成的翅膀,仔細看來,就和長在身上的一樣自然。
那雙翅膀,也是千方百計調製出來的,最接近海洋的顏色。
“名字是蛇,卻被裝飾的和鳥一樣。”
明明是捕食者,卻被強行變成了獵物。
漢庫克低着頭,藏着恨意的眼睛死死的落在自己的手背上,她低下頭所表現的姿態,自然變得孱弱又溫馴。
但透過表象,見聞色霸氣、就是所謂“聽見”的力量,正在告訴艾麗卡——眼前這具尚且稚嫩的身體裏,蘊含著可以立於百萬人之上的資質。
“落進塵埃里的王者……可惜了。”
漢庫克感到有冰冷的東西貼近了她的下頜,因為妹妹瑪麗哥魯德和桑塔索尼婭還在外面,所以她沒有反抗,順着那力道抬起了頭。
華美的監牢外面,她將要被送給的主人——那位大名鼎鼎的天龍人殿下,正靜靜的盯着她看。
順着手杖的角度看去,她正好對着那雙被稱作“海中翡翠”的眼睛。
深海藍尾雀之所以因為類似艾麗卡宮的眼睛,就能被稱為大海的精靈,就是因為那雙眼睛,才是真正作為海洋珍寶的最高參照物。
那雙眼睛的顏色是最美的,所以藍尾雀的尾羽顏色,也被定義為珍貴的美麗。
克斯莫羅-艾麗卡宮,在傳說中,她的眼裏盛着海洋的精粹。
那雙眼睛被稱作大洋的珍寶,海中的翡翠。
而做出這樣盛讚的人,正是唯一征服了大海的男人。
於四年前故去的海賊王——哥爾-羅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