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詩聖
自托盤被端進房間,兩個孩子的目光就再也沒有離開過它,此時見面容慈祥和善的明老四遞過,兩人對望一眼后,就如同餓了三天的小狼,一把搶過胡麻餅就往嘴裏塞。因為吃的太急,小男孩兒的眼中竟是噎出了眼淚。
“都慢着點兒吃,還有還有!來,快喝幾口湯餅!”,老蒼頭見狀,忙端着兩個陶碗上前,將一些糊糊狀的湯食向兩個孩子嘴上湊去。
看到明老四忙碌的樣子,唐明才暗罵自己糊塗,一天了,他竟然愣是沒想起來要給兩個孩子弄些吃的。
等安頓好了兩個孩子,老蒼頭才端過一個碩大的海碗走向唐明道:“校尉也累了一天了,來,趕緊吃碗湯餅解解飢火”,隨手遞過的還有臉盤大小,厚達五寸的饢狀大餅。
既稱湯餅,為什麼偏又盛在碗裏?詫異下的唐明接過海碗一看,卻是稠稀適宜的一碗兒手工面。剛湊近鼻子,就有一股淡淡卻純正的小麥香味傳來。
慈祥的老人,純正的孩子,溫暖的燈光,還有這一碗冒着熱氣的湯麵,在這一刻,唐明才感覺自己又恢復成了正常的人,疲憊的身心都得到了徹底的放鬆。長長的呼嚕了一口湯麵,舒服的喘口氣后,才聽他開言問道:“這不就是麵條嗎?怎麼會叫湯餅?”
此時的明老四,早已習慣性的撈出了腰間別著的大葫蘆,小口小口的呷着裏面劣制的果釀,聽唐明開言,他微微一愣后道:“麵條?這名兒倒也形象!是你們山南東道的叫法吧!不過在北邊兒,凡是面做的一體都叫‘餅’,老祖宗傳下來的,大家也都習慣了!”。
眯着眼又咂下一口小酒,老蒼頭那酒糟鼻頭愈發的紅艷,也不知是酒意的刺激,還是看唐明順眼,他一時竟是有了話意:“可惜現在是初春,說起來,這湯餅在夏天吃,才更叫一個好!有錢的大戶人家有冰給鎮上;沒錢的,用新打出的涼井水也成,六月的毒日頭,呼嚕喝上一碗,那該是多舒服!冷淘,光聽聽這飯食的名兒,那也是一個解暑呀!”,咂巴咂巴嘴,明老四意猶未盡的續道:“還是前年在河陽打李光弼的時候,老漢我一次出去找酒,就正好遇到個讀書人,看他吃冷淘的時候加上了許多槐葉,那井水也好,一碗之中,乳白透出着微碧色,光看,就能把人讒死。吃完后,這讀書人還作了首詩!老漢我看還有人為吃食做詩的,一時好奇也就記了下來,唐校尉也是個讀書人,聽聽看這詩寫的怎麼樣?”
“湯餅”入口,唐明只覺這面擀的是厚薄適宜,筋道耐嚼,雖然缺了油潑辣子,不免美中不足!但勝在北方面好,醇香盈齒,一時食慾大起,他正狼吞虎咽大吃之際,聽這伙房的老漢說有人給麵條作詩,也不免心下一笑:“這唐朝士子還真是吟詩成癖,什麼都能拿來作題!”,口中卻是含糊道:“老丈儘管念來聽聽!”。
明老四聞言一笑,又呷了口酒,微閉上眼睛搖頭晃腦道:“青青高槐葉,采掇付中廚。新面來近市,汁滓宛相俱。入鼎資過熟,加餐愁欲無。碧鮮俱照箸,香飯兼苞蘆。經齒冷於雪,勸人投此珠……”,一首念完,老蒼頭才又咂了咂嘴,看向唐明問道:“唐家小哥兒,你覺的這詩寫的怎麼樣?”。
其實這不過是一首極普通的詩,倒也說不上太好,但聽在唐明耳中,雖僅只一句,卻足以使他全身一震,連湯餅也忘了喝。這首詩他太熟悉了,分明是他正式到部隊報到的那次,與哥哥在蘭州牛肉麵館送別時,唐宋在吃飯間說的一個笑話,意思是杜甫這大詩聖太過無聊,真是什麼都能拿來作為詩題。不成想,在遠隔了一千三百年時空距離的今天,他又在這個老蒼頭口中聽到了這首詩!
“杜甫,這首詩一定是杜甫寫的!”,來到唐朝的第一天,就得知這千古詩聖的消息,任唐明如何討厭現在這個殺伐不斷的時代,也難免心下一陣驚喜,當下急急問道:“那個讀書人什麼模樣?老丈是在那裏見到他的?”。
明老四不明白為什麼自己隨便念了首詩,這個唐校尉就會有這麼大的反應,不過既見他對自己所說很感興趣,這老蒼頭也是微微一笑,鼻頭髮光道:“前年見到他的時候,這讀書人大約五十來歲的年紀。人嘛!倒是和善,可就是老相的很。哎!戰亂時候,日子不好過呦!”。
“前年,也就是乾元二年,杜甫時年正當四十八歲,也正是在這一年,他自東都回歸華州途中,親眼目睹了史思明與李光弼之間的‘河陽之役’,並據此寫下了流傳千古的《三吏》、《三別》。‘暮婚晨告別,無乃太忽忙!君行雖不遠,守邊赴河陽。’,這些堪做詩史的詩句中,無一不揭示了詩人自己的行程。”,腦中默默回憶着杜甫的生平,唐明驀然一震道:“對了,現在的杜子美該是正在蜀地成都,正值愁身多病,生計艱窘的時期。也許將來我能幫幫他!”,被自己這個突然而起的念頭嚇了一跳,作為一個文科畢業生,想到能有機會同這位光耀千年華夏的大詩人見面,校尉大人本是一顆疲憊的心也蓬蓬的跳了起來。
明老四隻覺的眼前的這位唐校尉與行營中其他的官吏都是不同,心地善良還能謙恭有禮,對他這個普通的伙夫也能以禮相待,一時酒喝的高興了,就見他自胡凳上微微搖晃着站起道:“河北嗜肉,江南好魚!唐小哥兒既是山南人,想必也是好魚的,今天難得老漢我高興,就給你顯顯手段。”。
在唐明詫異的眼光中,明老四踉蹌着腳步而出,不等校尉大人一碗湯餅吃完,就見他又端了個托盤進來,盤上除了一條還在微擺着尾巴的斤重鯉魚外,更有一把閃着寒光的闊刀及一把綠油油,不知什麼名字的小菜。
將托盤在几上放好,明老四又摸過葫蘆咂了一口果酒,搖頭嘆息着說了一句:“可惜沒有鱸魚,這自黃河打上來的鯉魚也就將就了。”,一提起那把寒光四射的厚背薄刃斬刀,老蒼頭的氣勢立時一變,深深的吸了口氣,只見他拿過那條黃河鯉魚,微一沉吟后,隨即刀落如雨,在唐明詫異的眼光中,不過片刻功夫,這條斤重有餘的鯉魚已是被斬成片片雪白的魚片。
“啊,真好聽!”,插話的卻是那個剛剛吃完胡麻餅的小女孩兒,被明老四斬魚時那若合節奏的落刀聲吸引,此時的她竟是拍手稱讚起來。稚嫩的童音、天真的神態,雖然她臉上黑一塊兒黃一塊兒的仍未洗掉,但看來已是可愛之極。
明老四想來對自己的刀功也很是得意,此時聽童言誇獎,更是面露得色道:“作菜無外乎炙、膾、脯、羹幾種方法,但若論好吃,還得算膾,但食膾最講究的卻是刀工,老漢我練了三十二年才有這手功夫,聽說閬州有個叫南孝廉的,才不過二十五歲,就以斬膾而聞名,人都說他斬出的膾片薄如絲縷,這樣的人物,還真是天才呀!”,口中絮絮叨叨的說著話,老蒼頭已是將那綠色小菜切的極碎,拍成微現汁液的模樣覆在肉片上端了過來。
“什麼斬膾,不就是吃生魚片嗎?怎麼唐代也流行這麼時尚的東西。”,這等吃法,唐明以前為湊新鮮趕時髦,和朋友在日式餐廳中倒也見識過,味道是早就忘了,但對那收費卻是如今一想起來也覺的寒心。不成想今晚這明老頭獻寶一樣弄出來的,卻是這個!
看唐明猶豫着夾了一片,明老四才笑着把托盤向兩個孩子端了過去。
白中透紅的生魚片上輕輕的染上一抹綠色,不說味道,單看這色,就已極是誘人。慢慢放入口中咀嚼,一股淡淡的腥味之後,就是鮮魚那純正的生香,尤其是雜上綠色汁液獨特的味道,更是佳妙,雖然不太習慣這種吃法,但唐明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一道好菜。
“好吃,好吃,阿伯的魚片比我爹做的野豬膾還要好吃!”,小女孩邊說,黑乎乎的小手已是又向那托盤伸去,直到她連吃了七八片,明老四才笑着將托盤端走,就在小女孩嘴一癟就要哭出來時,老蒼頭已是順手又將一個胡麻餅遞過。
聽到小女孩兒的話,唐明忍不住心中一酸,扭頭對明老四道:“孩子們喜歡吃,就讓他們多吃些,我倒是不妨的。”
老蒼頭聞言哈哈一笑道:“這個倒不是我捨不得,只不過這膾片吃多了容易得病,前幾天在大營聽許將軍說,明皇朝房涫房宰相就是吃這個太多得病死的,孩子還小,老漢可不敢給他們多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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