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趙景惠過去和庄佩茹是同事,同在國營藍海飯店上班。只不過前者是客房服務員,而後者是會計。
李不琢不記得她倆是如何打上交道,明明趙景惠比庄佩茹小了一輪多,只記得她來家裏吃過兩次飯,一頭披肩捲髮,坐在桌邊靦腆地笑。
更多的細節,在這個月色微醺的夜晚,趙景惠娓娓道來。
十月長假剛過,度假區熱度退去,駛在近海的只有這艘20米的豪華遊艇。李不琢和趙景惠坐在飛橋甲板的露天沙發上,略帶咸腥的海風撲面,遠處的跨海大橋像根系在美人脖頸上的鑽石項鏈,橋上的燈火在沉沉黑夜裏分外奪目。
趙景惠將大塊披肩裹住她和李不琢,手臂和手臂相貼,有種讓人安心的親昵。
聊起李不琢的十幾歲,一個愛熱鬧的反骨少女,跟蹤人要先昭告天下,甚至連跟蹤對象都心知肚明,還為她揣着明白裝糊塗。
“你說沈初覺他知道?”李不琢的眼睛立馬鼓成了銅鈴。
趙景惠仰頭笑,“他親口告訴我的。”
李不琢微訝,“你們早就碰面了?”
“他親自邀請我在華澍辦婚宴。”趙景惠笑着,頭靠在李不琢肩上,“本來我不打算在國內舉行婚禮,太熱鬧,我搞不來那一套。就挑個偏僻的小教堂,一桌子親朋好友足夠了。但他很希望我選擇華澍,追問半天才知道,原來你也在,難怪了……”
李不琢不言語,頭偏了偏,也靠着她。
一起吹海風看夜空,說著無所顧忌的話,李不琢心裏舒坦極了。過去她跟關璞做閨蜜的時候,都沒這麼自在。
“你媽媽是我這輩子最大的恩人,要不是她,我不可能走到今天。”趙景惠扭頭看過來,頭髮撓得李不琢脖子有點癢,“我想好好謝謝她,可惜沒機會了。你對她有很深的誤會,別怪她。”
她說著,手指覆上李不琢的手背,“明天和我一起照相。”
“好。”李不琢應着,短促地嘆了一聲氣。
“你那個很要好的朋友,姓關的女孩子,你們還有來往嗎?”
“……有。”
整個甲板僅有一盞小燈,迎着微茫的光亮,李不琢看見趙景惠提起的嘴角,是個別有深意的笑,“那你可要小心點哦。”
*
第二天的婚禮,每個人打仗似地忙,暈頭轉向。
唯有李不琢,破天荒地閑——趙景惠給她發了請柬,她一下子變成了受邀的客人。
她化了淡妝,穿一條綰色百褶長裙坐在賓客席中,迎着同事們不斷投來的驚詫視線,回以狡黠的笑,還揮了揮拳頭以示加油。
拳頭還沒收回去,沈初覺從身邊走過。
他輕描淡寫地掃她一眼,和其他人一道坐在前排。
李不琢吐吐舌頭,端莊地坐好。
老天爺賞臉,整個草地儀式居然沒有烈陽露面,習習涼風拂得人滿心舒暢。儀式結束后,趙景惠在噴泉前跟人合影留戀。作為今天的女主角,趙景惠那身白色一字抹胸婚紗叫人驚艷,魚尾拖了一地,裙面上大朵的復古蕾絲繡花,雜糅了鏤空透視的設計,對身材要求很高。
趙景惠正好腰肢纖細,身材窈窕。
李不琢想起她昨晚說自己少時學跳民族舞,因為家中突生變故,等不及慢慢考藝術團謀出路,便草草找了個飯店服務員的事情做。
那時她不過18歲,隻身從外省來到澍城。因為年紀小,模樣秀氣,被飯店副經理看上,硬要她作陪宴客,好幾次趁機揩油。後來被庄佩茹撞見,也不知她怎麼和副經理交涉,對方竟高抬貴手,放過了趙景惠。
連唱片公司老總也是庄佩茹給趙景惠介紹的,看中她一副好嗓子,還擅長跳舞。
“你媽媽是個有事業心的女人,她不可能安於做個飯店會計,我那時很崇拜她。”趙景惠的聲音空落落的,“不琢,你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儘管告訴我。”
李不琢想說點什麼,一開口,只剩幾聲笑。
她想要庄佩茹留下的這間酒店。
怎麼那麼能做夢呢?
回過神來,李不琢被趙景惠挽着,眼前的攝影師在大聲喊:“兩位美人看好了!三、二……”
“等等!”趙景惠打斷他,朝站在一旁的沈初覺招手,“沈總,我們一起照一張如何?”
李不琢疑心自己聽錯了,但沈初覺居然二話不說,走過來大大方方站在她身邊。高大帥氣的Keneth也加入進來,站到趙景惠身側。
周圍都是人,大家好奇地打量他們四個。
李不琢緊張得手心全是汗,生怕被人瞧出點什麼,但轉念一想,她和沈初覺什麼都沒有,以前沒有,現在也沒有。
怕什麼。
她恨恨地想着,冷不丁被攝影師點名:“中間這位女士,笑一下,不要繃著臉。”
李不琢趕緊調整,慌亂間瞄到沈初覺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今天穿得挺休閑,米色格子襯衫剪裁精細嚴謹,襯出隱隱的胸廓。腰間一根細皮帶,黑色縐綢長褲,乾淨挺括的線條愈顯腿長。
她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偏過角度小聲說:“你穿成這樣我很喜歡。”
沈初覺不動聲色地挑眉,聽出她在對上次電梯裏的那兩句話還以顏色。可沒想到她頓了頓,補上一個“要是”。
“要是……”
沈初覺忍不住垂眼看她。
她頭微微後仰,“要是你什麼都不穿,我會更喜歡。”
話音剛落,快門聲響起。
後來聽說沈初覺一拿到照片就壓箱底了,任誰都不給看。
鏡頭正好捕捉到他瞬間的變臉,是驚愕,是不解。怎麼說他也算見過風浪的人,卻讓她的小把戲再次得逞。
不過這回沈初覺沒像當年那樣落荒而逃,他迅速恢復一貫的平靜,在李不琢賤兮兮地斜眼瞄來時,翹起嘴角,展眉報以玩味的笑。
李不琢怔了怔,眼睜睜看他從容地與趙景惠和Keneth打了招呼,轉身離開。
*
本來擔心沒人關注,可今天酒店外面還真來了不少蹲等的媒體,李不琢猜大概是趙景惠的公關提前放了消息出去。
不過沒讓他們進來,全都坐在酒店門外的草地上,撐開一片陽傘,好吃好喝招待着。
之前的冷餐長桌撤了一部分在樹蔭下,又添了一些軟飲和甜點,悠揚的鋼琴聲飄飄裊裊地回蕩耳際。李不琢站在桌前用小勺專心地挖一塊布丁蛋糕,滿心讚歎“我們酒店的西點師傅手藝真好”。
噴泉前的攝影師還沒走,趙景惠許久沒回澍城,等待合影的親朋站了一排。
“不琢,”關璞不知從哪冒出來,輕輕拍了下李不琢的肩,開門見山地問,“你認識趙景惠?”
想必她剛才看見自己和趙景惠合影了,李不琢點頭,“她跟我媽認識。”
“呀,那我也該認識,怎麼沒有一點印象。”
李不琢心想她才來我家兩次,你怎麼會有印象,不過嘴上還是客客氣氣的:“有十幾年了吧,那麼久了,不記得很正常。”
“但是機會好難得,不琢,你帶我過去跟她照張相吧?”關璞說著,兩手捋一把長發,“上午去做的護理,裙子也是新買的。”
言下之意,她為此精心準備了一番。
李不琢拗不過,帶她過去。
結束最後一波合照后,趙景惠滿臉疲色,女助理在旁邊為她撐了把小陽傘,她提起裙擺正要離開,關璞着急地喊:“趙女士,請等等。”
趙景惠聞聲轉頭。
“您好,我聽不琢說您和庄阿姨是舊識,我過去受她不少關照,現在看見您,心裏……心裏還挺激動的,這大概也是緣分吧。想與您合張影,方便嗎?”
趙景惠雙眼微眯,看向李不琢。
李不琢聳聳肩。
“你叫什麼?”
關璞聽趙景惠這樣問,連忙說:“我叫關璞。”
趙景惠嘴一抿,勾出一絲淺笑,“行啊,今天不是高興嗎?來!”
關璞在鏡頭前神采飛揚,笑容明烈,還透着一點得意。倒是趙景惠,臉上始終淡淡的。
快門按下前,趙景惠飛快瞟了眼站在攝影師旁的李不琢,終於笑得盛了些。可看在後者眼裏,更像一個善意的提醒,讓她想起昨晚那句,
——要小心點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