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只是少了那支只有四品以上內命婦能配戴的翠鈿翟鳥金釵,容如花就算露面於人前,也頂多被說一句「小小庶女不識大體」,卻不能朝她頭上扣下一個僭越之罪了。
田媽媽到現在每每受挫,可恨的是這小九姑子若是精明狡詐的也就罷了,偏偏是個膽怯溫順到近乎蠢笨的……田媽媽就更嘔了。
最後,田媽媽面色陰沉地服侍容如花出了寢堂,分花拂柳地來到了熱鬧至極的壽宴上。
因着是平慶伯太夫人的六十大壽,便也沒有區分前院內院兩處各自宴客,而是在寬闊的花園子內佈下了東西二席,男客女客各自劃分開來,上首的自然是今日的老壽星,就連平慶伯夫人的席位都得靠後兩步。
然而在眾人環簇的老祖宗身邊,最顯眼的當屬豐郡王側妃容如荷和容如蘭了。
艷色華貴的容如荷嬌笑吟吟地偎在容太夫人身側,正和銀髮蒼蒼精神抖擻的容太夫人說笑着,容如蘭席位稍稍次了些,換做平時自然又是好一番氣升,不過今兒的大場面,當著滿座貴客,她就是再刁蠻也不敢縱着性子衝撞自家大姊姊。
有個不起眼的侍女悄悄在平慶伯夫人耳邊說了句話,惹得平慶伯夫人眉頭皺了皺,隨即面色堆歡上前。
「小九姑子來跟老祖宗賀壽了。」
容太夫人頓了一頓,隨即點點頭道:「小九到了?可憐見兒的,趕緊喚她上來讓我看看。」
容如荷不着痕迹地朝母親瞥了一眼,面上依然帶着雍容美麗的笑容。「這些年九妹妹也不容易,等會兒老祖宗可得多賞些好東西疼疼她。」
「那是自然的。」容太夫人笑咪咪點頭。
容如蘭難捺興奮地動了動,嘴角有一絲獰笑。
只是看着那個嬌小瘦弱的身影一瘸一瘸而來,原該正常推杯換盞熱鬧吃喝聊笑的席上有了一瞬的靜默。
平慶伯府的親戚世交有知道內情的紛紛交頭接耳,眼神異樣地盯着那個清秀卻瘸了條腿的少女,面露鄙夷嘲笑之色。
其餘賓客則是好奇地瞅着這一幕,大多也是看熱鬧的心態。
容如花梳着雙團髻,發上簪着左右兩支小金花簪,雪白小巧耳上是小金鈴兒耳瑙,玉頸戴着只翠鈿金項圈,襯着紅色的廣袖長裾,原該顯得格外俗麗膚淺,然而她就靜靜佇立在那兒,宛若一株俏生生的翠綠萱草,自有一番叫人憐愛之處。
只是令人怵目驚心的是,這樣弱小嬌嬌臉頰上卻瘀腫發紫,就算脂粉上得厚,依然隱約可看出五指痕迹。
眾人越發竊竊議論起來。
伯夫人臉色有些難看,目光直瞪向容如花身後的田媽媽。
田媽媽瑟縮了下,不敢抬頭。
「聽說這伯府的小女兒剛歸家,就被回門的三姑奶奶重賞了一巴掌,哎喲喲,就算嫡庶貴賤有別,也不能這麼明目張胆地來呀!」
「可不是嘛,往常聽說伯夫人治家有方,現在想想,嘖嘖……」
「哪戶當家夫人看庶子女順眼的?這也在所難免,只不過咱們名門貴胄之家,臉面還是多少得顧着點兒,免得像伯府這樣鬧笑話兒。」
伯夫人氣得臉都發青了。
在不遠處男客席上的伯爺則是被議論得坐立難安,難掩氣惱地狠狠朝自家夫人望來。
在這樣的騷動中,容如花秀氣的小臉依然平靜從容,身形挺立,只杏眼如星,對着面前的容太夫人,隱隱閃動着一抹渴望與孺慕之情……
容太夫人見狀心下一疼,嘆了聲,淺笑着對着她招招手。
「好孩子來。」
容太夫人已然不理伯府俗務多年,平時只管着該吃吃該喝喝,閑了逗逗小貓小狗,安心享着子孫繞膝兒女侍奉的福,雖然心知自家這個兒媳的精明厲害甚至刻薄,可只要兒媳還尊着她這個婆母,也別苛待庶子女太過,旁的她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就是知道了小九回來,她也沒有太在意,只是想着畢竟是伯府家的嬌嬌,過兩年府里備一副嫁妝嫁出去也就無事了,她這個老祖宗也不用給她臉面太過。
但偏偏稍早前,才叫她親眼撞見大孫兒容如詡被個賤婢硬生生逼着在假山後就要行那污穢事……
「你——你平常對我下藥還不足夠?為何連今日也……母親、母親她就是再恨我,也不該傷了祖母的顏面……叫祖母傷心……」容如詡痛苦而屈辱如困獸哀鳴的聲音自假山內傳來,帶着顫抖和喘息。
被春藥迷了心的俏兒渾身酥麻熱血沸騰,直把個軟玉身子纏上他,手拚命要剝掉他的衣衫。「好人兒,好郎君,你就從了奴吧,讓奴爽利了,奴往後在夫人面前多多幫你說情也就是了……哦,來呀,快揉揉奴的乳兒,癢得很哩!」
「滾……」容如詡的急喘越發絕望。
容太夫人在假山外氣得手腳冰涼,一口氣險些上不來,對着左右不斷試圖將她勸走拉離的僕婦狠狠地甩了一巴掌過去。
「你們都當老身死了不成?去!快去把那賤婦拉出來打死!我可憐的好孫兒啊……」
容太夫人一場大發雷霆,平時看慣伯夫人眼色的僕婦們也不敢冒死替她攔遮了,哆哆嗦嗦地忙衝進假山內。
春藥藥性發作得正厲害的俏兒忽然就被如狼似虎的僕婦抓住了,她惶惑茫然地望向了容如詡,電光石火間,卻瞥見了低垂着頭的他,嘴角微微勾起了一絲冷笑。
俏兒霎時慌了,就要張口大叫,卻被做慣了這活兒的僕婦劈手狠狠地摑了一記,而後掏出手絹兒牢牢塞住了嘴。
直到被亂棍打死的那一刻,俏兒還不知道為何平時被她壓服得百依百順的二郎君竟然敢對她下手?
「祖母……」發亂襟散滿臉赤紅、神容悲傷痛楚的容如詡被僕婦攙扶出來,嗚咽着重重跪了下來。「祖母,您殺了孫兒吧……孫兒……寧可死在親祖母手上,也不願再過這樣凌遲碎割的日子了……孫兒更不想,不想像九妹妹那樣經歷九死一生輾轉回府,最後卻還是逃不了這條絕路……」
容太夫人簡直萬分震驚,心痛如絞。
萬萬沒想到,她這些年來安享尊榮,樂呵呵好吃好睡的,她的子孫卻被她的兒媳逼迫殘害至此?
雖然庶孫子女比不上嫡孫子女重要,可這些也都是她和老伯爺的血脈啊!
尤其這個明明是庶長子,卻因着嫡庶之別而被記名成了庶次子的大孫兒,幼時是何等靈巧聰穎可愛,幾有神童之美名,可誰想後來竟是越來越駑鈍平庸……
她失望之下倒也把心思多寄望在了嫡孫女身上,總也想着,庶子平庸無能也好,起碼不會爭權奪位亂了伯府基業,誰知……誰知就算是這樣,兒媳竟然還嫌不足?
「好孫兒,別怕,祖母在呢。」容太夫人淚漣漣,顫着老手親自扶起了這個不知何時已羸弱至斯的孫子。
「祖母……」容如詡蒼白冰冷的手緊緊握住容太夫人的手,哀哀低泣。「是孫兒不孝,不能為祖母添顏面,反倒要祖母為我操心……」
「傻孩子,祖母雖是不管事了,可也沒有老到分不清好歹。」容太夫人拍拍他的手,難過地嘆道:「你是個好的……祖母、祖母總能保住你這條命的。」
容如詡含淚頷首,心下微冷。果然,在祖母心中,伯府的嫡系和權勢尊貴才是首位。
九妹妹說得對,他們只有彼此了。
不過只要老祖宗還念着幾分祖孫的香火情,他和小九就不至於面對前有狼後有虎的困境。
容太夫人再度拾起了當年掌家雷霆霹靂的手段,命人封鎖了假山之事,並且讓心腹把那幾個僕婦葯啞了逐到莊子上做苦工。
伯府現在大部分勢力都在她那個好兒媳手上,竟連她的「敬壽堂」里都出了吃裏扒外的僕婦,可兒媳若真以為這樣便能拿捏了她這個老祖宗,便也太小看她了。
容如詡被送回了靜平軒,身邊多了兩個敬壽堂分來的正規侍女,而容太夫人則是在一番梳洗打點過後,面色如常樂呵呵地來到了壽宴上,並且假意隨口召喚小九姑子來跟前瞧瞧眼。
……這小九印象中是個胖糰子似的小玉人兒,如今卻清瘦得叫人心疼,可見這些年流落在外是吃了大苦頭的。
「小九拜見老祖宗,祝老祖宗福壽綿綿,容顏永駐。」容如花有些羞怯地上前行了一個大福禮。
「好,好。」容太夫人被逗樂了,「瞧這小嘴兒甜的,來來來,到祖母身邊挨着坐,多說幾句好話哄哄祖母,祖母給你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