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是啊,不只吃苦頭,恐怕還有好戲看了。」
主僕倆邪惡地對視,笑得好不歡暢。
劉太醫的外室女兒是秀郡王妻弟的愛妾,這關係,這筆帳……算起來可胡塗了。
「我真是太壞了。」容如花小小內疚心虛了一把。
「您一點兒也不壞,應該說是侯爺教得好。」栗兒憋着笑回道。
隱於暗處的青索差點自高樑上摔下來。
——連主子都敢編派,你這顆栗子膽子也肥啦?
而在平慶伯府的另外一端,伯夫人塗著美麗蔻丹的指尖顫抖地碰觸向白玉茶盞,猛地抓起狠狠地撗在地上,摔個粉碎!
「夫人——」許媽媽大驚失色,砰地跪下重重磕了個響頭。「您、您彆氣壞了身子,有話好好說啊!」
瘦削憔悴卻依然裝扮得艷麗刺目的容如蘭好整以暇地捧着茶盞,啜飲了一口,好似視而不見。
「你這個不肖女!」伯夫人氣得頸項青筋直冒,面目猙獰。「我是造了什麼孽,今日竟然被你這不孝的東西忤逆——」
「母親,您當然可以不答應。」容如蘭放下茶盞,優優雅雅地掏出手絹兒擦了擦小嘴,陰惻惻一笑。「不過您放印子錢的事兒,就別怪女兒不幫您兜住了。」
「你、你……」伯夫人血氣翻騰,險些嘔出一口腥咸來,喘息着尖聲道:「你要是還認我這個母親,就給我打消了那個荒謬透頂的念頭!」
「母親,你真當我不敢把這一切鬧得底朝天嗎?」容如蘭冷笑,眼裏滿滿陰鷲怨恨。「我可不怕丟臉,反正嫁給那個死老鬼日夜飽受煎熬,不知哪日被活活折磨死,還不如拖着她們一起。可母親縱是你捨得不當這個伯夫人,大姊姊也捨不得她夢寐以求的未來國母大位吧?」
「不許你壞荷兒的大事!」伯夫人臉色大變。
「她不管我的死活,我又何必管她的死活?」容如蘭嗤笑。
許媽媽又驚慌又心急無助,不知該怎麼勸下這對撕破了臉面兇狠對峙的母女。
伯夫人氣喘吁吁,眼前陣陣發黑,努力按捺下驚怒欲狂的心,壓低聲音急促道:「蘭兒,你——你再等等,等你大姊姊成功坐上鳳座,母親立時讓你同鄭指揮使和離——」
「我等不得也忍不得了,憑什麼容如花那個賤種能嫁給冠玉侯為貴妾,我卻要夜夜躺在一個粗魯噁心的老頭子身下?」容如蘭以往嬌美的臉龐已經扭曲得醜惡無比,面上滿布恨意。「都是你,都是你們逼我,你們害我和冠玉侯無緣做夫妻……我現在也不敢奢求做他的正室了,可是無論如何這個貴妾是我的,我絕不允許任何人再搶走它!」
「你瘋了!」伯夫人怒急上前就要掌摑她。
容如蘭後退了一步,一把攥住了伯夫人的手腕,獰笑道:「母親,下個月初長公主的賞花宴之前,我一定要脫離鄭指揮使夫人這個身分,否則你就等着全京城的人知道,堂堂平慶伯夫人放印子錢還逼死良民的醜事吧!」
「你、你怎麼會知道?」伯夫人臉色慘白成一片,大受打擊地踉蹌了一下,被撲上來的許媽媽及時扶住了。
「豐郡王姊夫的其他兄弟一定會很喜歡這個把柄,」容如蘭笑意隱約有瘋狂之態,偏又冷靜得令人害怕。
「你猜,他們會不會懷疑你這是在幫他攢銀子以圖大事,嗯?」
伯夫人一口氣幾乎喘不上來,哆嗦着手指着她的鼻頭,氣怒道:「你敢?你……你……」
「母親大可試試我敢不敢。」容如蘭眼底全無半點溫情,只剩冰冷。「母親現在該不會想殺我滅口吧?只可惜這些人證物證我全藏到了一個你永遠也找不到的地方,若是我有不測,立時會有人將它們送上公堂!」
伯夫人再也憋不住吐了一口腥紅紅的血來,一手搗着胸口,嘶啞急喘。「你這白眼狼……我疼愛你這麼多年,你,你就這樣回報我?」
「你疼愛我這麼多年,卻親手把我送到那個老鬼榻上去——」容如蘭眼神有一絲空洞的絕望與痛苦,隨即笑得猶如凄厲的艷鬼般駭人。「母親,我怎能不好好報答你呢?」
「蘭兒……」伯夫人淚水奪眶而出。
「下個月初賞花宴之前答覆我,否則後果自負。」容如蘭迅速恢復高傲無情,撂下最後一句狠話后便甩頭離去。
寢堂內一片死寂。
「夫人?」許媽媽含着淚水憂心忡忡。「這、這該怎麼辦才好?要不,還是讓老奴偷偷去稟告側妃娘娘吧?」
「不!」伯夫人面色灰敗,赤紅着眼勉強擺了擺手,低聲道:「荷兒在郡王府里步步為營已經太辛苦,我不能再給她添亂,況且此事要是傳到郡王耳中……就算我將這些日子來的收益全都上繳,在郡王心裏也掛上個惡名了。」
「那夫人的意思是……」許媽媽倒抽了口氣。
「我自有主張。」伯夫人鎮靜下來之後,血絲遍佈的美眸浮起深深的冷色。
「也罷,雖然大膽了點兒,不過蘭兒那孽障倒也給了我一個好主意——我本就不想讓那個小賤種攀高枝兒,這次索性趁着蘭兒這場大鬧,讓她重重摔個跟頭!」
許媽媽看着伯夫人眼裏燃燒起熟悉的陰毒算計光芒,不自禁又打了個冷顫。
「諾。」她低聲應道。
「對了,命人去查那孽障是怎麼會知道印子錢的事?」伯夫人眼神冰冷不悅地道。
「老奴馬上就去。」
伯夫人直到許媽媽的身影消失在彼端良久后,倨傲挺直的身子忽然頹唐癱軟了下來,目光痛楚怨恨複雜地呆望着那碎了一地的白玉盞碎片。
蘭兒如今竟成了這模樣,顯見是恨她入骨……難道她錯了嗎?
不,她沒有錯,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鞏固他們母子幾個在平慶伯府的地位,甚至是為了成就那個更遠大的野望——只有荷兒好了,他們娘兒幾個才能真正踩在萬人之上,一生顯赫貴不可言。
是蘭兒這孽障不爭氣,連個老男人都攏絡不住,她這個做母親的該教的都教了,她有什麼錯?
不知怎地,大怒過後血氣翻湧的伯夫人骨子裏那股熟悉的麻癢感又陣陣竄溜上來,她難耐地扭動着身子,雙腿間沒來由空虛得厲害,喘息着情不自禁逸出了一聲低吟,又狠狠被自己嚇住了!
她心臟跳得奇快,風韻猶存的臉龐浮現異樣的紅暈,明明覺得自己真的很不對勁,在血液瘋狂奔流騷動下的身軀卻不斷泛起一種奇特的迫切感……呼吸越發急促,隱隱又哮喘起來……
伯夫人死死咬着下唇想忍,終究還是忍不住急慌慌地抖着手翻出了哮喘葯,也顧不得數瓶子裏還有多少,便倒出了好幾枚迫不及待地吞咽了下去。
直待那藥丸逐漸在肚腹間化了開來,暖洋洋酥麻麻的滋味再度瀰漫四肢百骸,那一波波銷魂蝕骨感又漸漸堆迭而上……
伯夫人也知道自己這樣不對勁,可出自某種無法言說的渴求與隱晦滋味,她依然沉浸其中無法自拔。
渾不知容如花耗費數年精心研製出的魅影潑煙墨,又豈是尋常人等抵抗得了的?
煙起影魅,勾出的是人心底深處最空虛渴望的魔……
就在京城眾人以為冠玉侯府就要趁機向平慶伯府提親的當兒,一紙北羌率大軍叩關的戰報八百里加急火速遞進了皇宮!
這驚天消息登時大大壓過了那點子風花雪月的事兒,一時間在朝野激起了巨大波濤,更牽動了原就風起雲湧的局勢。
朝上,秀郡王和敬郡王都自請領兵前往北方擊退狼子野心的北羌軍隊,豐郡王則是自願留守京中負責三軍糧草等庶務。
向來笑呵呵的皇帝難得沉着臉,盯着你瞪我我瞪你摩拳擦掌得都快要打起架了的兩個兒子,還有一個表情無限誠懇卻教人摸不出深淺的兒子,甚至是坐在自己下首神魂不知已經飄到天上哪座宮哪座殿的太子……
皇帝嘴角抽了抽。
——老子這都生出了一堆什麼玩意兒啊?
有的令他忌憚,有的令他失望,能指望的不甩不顧,不能指望的爭先恐後……他做這個皇帝容易嗎?
皇帝一股火氣竄上來,索性望向自己素來最信重,位列百官前頭的定國侯、鎮遠侯和關北侯,最後目光落在清俊冷傲面無表情的親外甥臉上。
「咳,冠玉侯,你怎麼看?」
計環琅拱手而出,濃眉挑也未挑。「回皇上,臣沒有意見。」
——這渾小子,明明知道舅舅的心思,還沒意見個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