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計較

77.計較

我就想試一試薛氏瞧了丈夫一眼,神色古怪:“相公想與陳家結親?”她緩緩搖了搖頭:“不大妥當。”

“怎麼不大妥當?”謝律面色一沉,“陳老先生眼下雖然沒有官職在身,可也曾是太子太傅,是太子倚重之人。他的孫輩跟咱們的孩兒哪裏不配了?”——更何況,他們處境相同,現在都是蟄伏期,將來都有飛升之日。

薛氏靜靜地道:“不是我看不上陳家,是陳家看不上謝家。”她提起上次在陳家的事情,末了又道:“陳家姑娘們心氣高,就算勉強同意嫁過來,也會家宅不寧。”

謝律面容沉鬱,想像了一下當時的場景,他胸中驚怒交加,半晌才擠出兩字:“是嗎?”

“不過也興許是那小姑娘不懂事,小孩子家沒見過世面也是有的……”薛氏柔聲勸慰。

謝律扔下一句“此事稍後再議”,拂袖離去。

他大步離開妻子的院子,徑直去尋謝萱。他念頭轉的飛快。方才妻子說陳家姑娘瞧不上謝家,可沒說陳家的兒郎是何態度啊。前兩日陳家公子來拜訪他,誠意十足,絲毫不見輕視。

謝律見了女兒,屏退眾人後,劈頭就問:“萱兒,我來問你,你既能預知將來事,那麼陳家將來怎樣?可有回京?陳老先生可有官復原職?”

謝萱的臉色瞬間變白,她不知道父親為何突然問起陳家,她下意識覺得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咬了咬牙,極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她避開父親的期盼的目光,輕聲道:“是回京了,不過陳老先生年紀大了……”

“果真回京了?”謝律只聽了第一句,後面的並未放在心上。他點一點頭,笑道,“如此,我知道了。你好生歇着吧!”

父親過來,就問了這麼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謝萱心中不安,叫住轉身就走的父親:“父親……”

“怎麼?”謝律回頭,一臉慈愛。

謝萱心頭的擔憂也不敢說出口,只輕聲道:“父親慢走。”

謝律笑了一笑,心說,萱兒真是孩子氣。

心頭記掛着與陳家交好的事情,一閑下來,他就去拜訪陳老先生。可惜不巧,陳老先生不在家,其次子陳二老爺招待的他。

陳二老爺本事遠不如其兄,一直依靠父兄過活。如果可以,謝律倒更想與任禮部侍郎的陳大老爺多多走動。即使是聯姻,也該先考慮陳侍郎的子女。

可惜,謝律打聽過,陳侍郎子嗣稀薄,倒也曾有過幾個兒子,都不幸夭折了,只有嫡妻所生的長女,業已出嫁。在子女緣上,陳侍郎是遠不如弟弟。

謝律琢磨着,陳侍郎將來肯定是要過繼弟弟的兒子來傳承香火的,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個。他要跟陳家做親,最好還是將女兒嫁給陳侍郎的嗣子。——嗯,此事倒也不急,左右還有一年多的時間。

陳二老爺向來喜鬧,招待謝大人甚是熱情。

談笑間,謝律開玩笑的提起結親家一事。陳二老爺當即放下酒杯笑道:“成!不瞞老弟,哥哥什麼都不多,就兒女多,在綏陽這幾個,都還沒定親,你看上哪一個,就選哪一個!兒女的親事,我還是做得了主的。”

他庶齣子女很多,到議親年齡的也不少。汪氏正愁他們的婚事呢。不管是哪一個,在綏陽這地方,能跟謝家定親,那都是不錯的選擇了。

謝律大喜:“那就多謝陳二哥美意了。”他拿着酒杯的手微微顫抖,實在沒想到這就差不多了。

兩人你來我往,又飲了數十杯,直到天黑,謝律才搖搖擺擺回去。

本想與妻子分享好消息,但殘存的理智告訴他,不能說,琬琬多半會潑冷水。想到這兒,他興緻頓失,乾脆帶着酒意去了西跨院馮姨娘處。

夜裏,薛氏摸着女兒的頭髮,輕聲問:“阿芸,你跟哥哥出去玩兒,開心嗎?”

“開心啊!”一說到這個,謝凌雲來了精神,“當然開心了。阿娘,哥哥很厲害的,跟我一起去了很多地方……”

薛氏只靜靜看着她,等女兒說完,才又道:“阿芸願意同哥哥一塊兒回京么?”

“阿娘什麼意思?”謝凌雲眨了眨眼睛,“只我同哥哥二人?爹爹阿娘還在這兒?我就跟哥哥一樣,十幾年見不到爹娘?”

“娘不是這個意思。”薛氏嘆了口氣,“罷了……”

謝凌雲道:“阿娘,出什麼事了?是不是誰欺負你了?”

女兒嚴肅的語氣教薛氏失笑:“怎麼?誰欺負了娘,你還能去欺負回來不成?”她又故意問道:“那要是爹爹欺負娘呢?”

“那我帶阿娘離開。”謝凌雲毫不猶豫地道。她想,她不能對付爹爹,可她有本事保護阿娘。

薛氏一愣,摸摸女兒的頭頂,輕聲道:“娘本來想着,咱們娘仨一起回京去。可是……”

“是爹爹不許么?”謝凌雲尋思着,爹爹多半是不願意的。她聽說過,當日阿娘是被爹爹寫信給叫過來的。

“不全是你爹的緣故。”薛氏緩緩撫上腹部,“娘現在,不適合奔波。”

劉媽媽這才放心。

謝凌雲呆愣半晌,紅霞佈滿臉頰。太羞人了,請大夫來竟是因為她吃得多!

她有點委屈,明明也不算很多嘛!

她每天走路調息,本就餓得快。難道非要像貓一樣的飯量才算正常么?

官家小姐也不易做。

不過,既然大夫這樣說了,以後稍微注意一下就是了。

雖然謝凌雲一心長大,但成長是一件很漫長的事情。日子也得一天天數着過,並不能像師兄講故事那樣,一眨眼就到了多少年後。

第二年開春后,謝凌雲已經完全可以自己走路,自己吃飯。

她很高興,當然,她的父母也發覺她長大了,尤其是她的父親。

謝律多次有意無意提起該給女兒找夫子了。

薛氏點頭:"是,正留意着呢。"

謝凌雲不解:"大姐姐和二姐姐也都找夫子了么?"

她原以為謝萱和謝蕙都如是,可是好像不是這麼回事兒,兩個姐姐都沒有啊。

謝律瞧了妻子一眼,卻對女兒道:"你與你兩個姐姐不同,你是嫡女。"

謝凌雲第一次從父親口中聽到嫡女這個說法,她心念微動,瞬時瞭然:大約這就是劉媽媽說的太太養的。

她想起在天辰派時,內門弟子和外門弟子的不同,似乎有點明白,卻又覺得不該如此類比。但一時之間,她竟想不到更好的。

薛氏心中冷笑,面上卻分毫不顯:"話雖如此,可她們到底要叫我一聲母親的。你這做父親的,可以不公,我這做母親的,卻不能不慈了。都是謝家的女兒,是該好生教導,總不能她們回京后,被螢螢她們比了下去。只是綏陽地偏,不如京城,才女本就少,有賢德的才女更是少見,夫子並不好找。"

螢螢是謝律大哥謝德的長女,算是京中貴女典範。

謝律想想果然如此,也不管當著女兒的面了,當即作了一揖:"琬琬,你真是我的賢妻。"

目睹了這一切的謝凌雲目瞪口呆:等等,我是不是錯過了什麼?她好像不大明白父母的相處之道啊。

上輩子她沒見過親生父母,不知道他們怎麼相處,但她也接觸過夫妻,她總覺得夫妻之間不該是這樣的。

思來想去,她只能用一句官宦人家與江湖不同來為自己解惑。

然而綏陽女夫子真的難找,遠不比京城。六月份的時候,薛氏找到了一個姓陳的夫子。可惜謝律看了那陳夫子一眼,覺得她舉止輕浮,不堪為人師,就借故辭了她。薛氏只得再重新找起。

謝律公事繁忙,也只有在看到長女時,才會想起此事,旁敲側擊催一催薛氏。

薛氏也有點慌了,只得道:“不如先不找女夫子,年老的老夫子也是有的。左右姑娘們年紀都還小,不用避諱。”

謝律不悅:“這怎麼行?遲些不要緊,一定要是個女夫子,要有才學,要有好的德行。咱們是請夫子的,可不能什麼不三不四的都請來。”

他都答應萱兒了,豈可失信?而且萱兒聰慧,不能讓庸師誤了她。

薛氏只能繼續託人去找。可惜,女子讀書的少,才德兼備的,大多家境優渥,不願做人西席。

九月,合適的女夫子還沒找到,謝凌雲先收到了京城舅家送來的小弓箭和小馬駒。

謝家舅舅還附了封信,說是駿馬生了小馬駒,送給外甥女,提前當作是生辰賀禮。

這小馬駒是派專人送來的,一路頗為不易。

然而薛氏卻哭笑不得,她這個哥哥,行事還是這麼古怪。哪有給女孩子刀劍馬駒的?

聽說是送給自己的,謝凌雲高興極了。上輩子她一直想一人一馬一劍行走江湖。這位舅舅也是江湖中人么?卻不知是何門何派?

她問母親:“阿娘,舅舅是江湖人嗎?”

薛氏微怔,不知女兒從哪裏聽到的江湖的說法,笑道:“他倒是想在江湖,可惜身居廟堂,有心無力。”

那就不是江湖人了?她有點失望。真奇怪,她出生也快兩年了,怎麼一個會武功的都沒看到?以前不是說有些不入流的學武之人,會給人做護院么?怎麼謝家的護院沒有一個會武的?

她有心想問問母親,但是直覺告訴她,母親這樣的柔弱婦人,不會高興聽見打打殺殺的。還是不讓她擔心好了。

反正練武的事,她可以偷着來。天辰派的內功心法,武術招式,她早爛熟於心。

薛氏在給兄長的答謝信里,提到了女夫子難尋一事,請兄長幫忙留意,然而卻如石沉大海。

事情到了年底,方有轉機。有位跟薛氏交好的夫人給她推薦了一位寧夫子。

據說這位寧夫子原也是大家閨秀,是本地有名的才女。可惜尚未出嫁,未婚夫婿就病逝了。她沒有再嫁,依兄長而居。因與嫂嫂不睦,這才決定去大戶人家做女夫子。

薛氏請她來,還費了好一番功夫。年關將至,雙方商議,等來了年開了春,再正式開始授徒。

二月初,謝凌雲終於見到了這位寧夫子。當初講明是要教導謝家的三個姑娘,所以姐妹三人一起行了拜師禮。

謝凌雲跟着兩個姐姐,像模像樣的行禮。所幸在旁人眼中,她年齡實在太小,縱然有失禮之處,也只是一笑,並不在意。

她看一眼兩個姐姐。她們看起來頗為緊張的樣子。她摸了摸自己手心,哦,也是一手的汗。

寧夫子二十七八的年紀,容長臉,衣服素凈。她面無表情端坐在上方,受了她們三人的禮后,方道:“今日是拜師,三姑娘年紀還小,讀書學規矩的事情不急在一時,日後不必天天過來。”

謝凌雲聽她聲音清冷,面容肅穆,頗有高手之風。雖然觀其舉止,不像是有內力在身的,但仍是十分恭敬,應道:“是。”

她忘了她現下的模樣,還是不足三歲的娃娃。寧夫子見她童稚的臉上顯露出鄭重的神情,先是一愣,繼而面露笑意,聲音也放柔了:“不過,你今天既然來了,可以先聽一會兒。不準吵鬧,不然夫子可是要打手心的。”

寧夫子了解謝家的基本情況,知道這個最小的女娃娃是正室所出。雖然明面上說請她主要是為了教導這三姑娘,可看着小姑娘的年紀,只怕那一天還遠着呢。那邊坐着的兩個小姑娘才是她真正的學生。

她心說這一家也有趣。

謝凌雲連忙應了,和兩個姐姐一起,端正坐着。

“從今天起,我是你們的夫子。今日,我不教別的,只教你們四個字。這第一個字,是忠。一百二十年前,我大齊高祖皇帝……”

謝萱暗道,寧夫子果真與旁人不同。別人都是教導恭順、聽話,她教的第一個字竟然是忠。

正想着,忽聽咕咚一聲,竟是芸姑娘連人帶椅摔倒了。

謝萱還在發愣,劉媽媽早快步上前,扶了謝凌雲起來,連聲道:“姑娘,姑娘!”

今日老爺說三個姑娘一起拜師時,劉媽媽就不大樂意,萱姑娘和蕙姑娘倒也罷了,芸姑娘才兩歲多,學什麼規矩?

她就是不放心,才非要陪着芸姑娘拜師。這不,果然出事了吧?

劉媽媽見芸姑娘雙目緊閉,待要去掐其人中,謝凌雲卻悠悠然醒了過來。

寧夫子也有點不安,她方才不過是說了本朝高祖皇帝的事迹,可是有什麼不妥?

謝凌雲扶着劉媽媽的手站起來,輕聲道:“我沒事。”

寧夫子又恢復了嚴肅的神情:“三姑娘如果身子不適,就先回去吧。你年紀小,不必日日到此……”

“大齊,高祖?”謝凌雲望着寧夫子。

寧夫子愕然。

謝凌雲繼續問道:“不是大興?”

寧夫子尚未回答,謝萱早忍不住笑出聲來。

謝凌雲記得小時候,舅舅曾送了她小弓箭和小馬駒,阿娘也說過舅舅在朝為官,好武。她原想舅舅是武將,不想卻是苑馬寺卿。

薛氏給他們幾個簡單說了一下娘家的情形,以及要注意的事項,末了又強調:“你們外祖父外祖母過世的早,我可以說是哥哥嫂嫂帶大的。你們見了舅舅舅母,一定要恭敬。”

謝凌雲和謝蕙齊聲稱是。謝凌雲倒還罷了,謝蕙尤為緊張。這是她進京以來第一回出門做客,要拜訪的還是她名義上的舅舅。

薛氏瞧她一眼,微微一笑:“不用緊張,你舅舅舅母都是再和善不過的人。”

謝蕙點一點頭,長長地舒了口氣。

在薛氏等人的期盼中,馬車終於到了薛家門外。一看到早已等候多時的薛裕夫婦,薛氏就紅了眼眶,命兒女上前廝見。

親人多年未見,自有一番衷腸要訴。好半晌,舅母馬氏才拉過謝凌雲,笑道:“這是阿芸吧,方才只顧着跟你娘說話,也沒顧到你。你很像你娘。”說著褪下腕上手鐲,給外甥女帶上。

謝凌雲道了謝,笑道:“常聽阿娘提起舅母,舅母真好看。”她這話發自肺腑,說的異常誠懇。

舅母馬氏身形高挑,眉目英氣,有種生機勃勃的美,她很喜歡。

“哎呦呦……”馬氏笑道,“阿芸這話說的,舅母老了,不好看了。”

謝凌雲搖頭,聽阿娘說過,舅母已有四十多歲,可是發如鴉羽,也看不見一條皺紋:“舅母不老。”

薛氏推了推僵硬地站在一旁的謝蕙,對嫂嫂道:“嫂嫂,這是蕙兒。”

馬氏愣了一愣,旋即笑道:“是蕙兒啊。”她拔下頭上的簪子,插入謝蕙發間,略微端詳,“也是個好孩子。”

謝蕙忙道:“謝謝舅母。”她心裏清楚,她跟阿芸是不一樣的。她不能像阿芸那樣極為自然地與馬氏相處,就安安靜靜地聽薛氏母女與馬氏他們說話。

謝凌雲也坐在阿娘身邊,在阿娘和舅母說到動情處落淚時,遞上帕子,轉移一下話題。

這個她尤為擅長,七拐八拐就能把話題給帶偏,逗得阿娘和舅母展顏而笑。

謝蕙不是不羨慕的。說來也怪,明明阿芸看着獃獃的,可是她莫名其妙、天馬行空的插話,竟會讓那姑嫂倆轉悲為喜。如果換成自己,即便是說出同樣的話,因為身份有別,也是不一樣的吧?

這天他們在薛府待了很久,直到申時左右,謝律親自登門來接他們。

謝律與薛裕只打了照面,寒暄數句,便攜妻小離去。

爹爹來接他們,謝凌雲很高興。途中,她看爹爹滿面紅光,眉眼間的喜氣遮都遮不住,忍不住笑問:“爹爹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是有什麼喜事嗎?”

謝律捻須一笑,輕聲道:“也不算什麼大喜事。今日進宮面聖,皇上將為父的官職,小小調動了一下。”

謝凌雲“哦”了一聲,點一點頭,心說你的神情可不是這麼說的,肯定不是小小調動這麼簡單。

“爹爹陞官了?”

“嗯,皇上任命我為鴻臚少卿,正式的文書這幾日就該下來了。”謝律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更加淡然一些。

謝凌雲默默算了算,從縣令到鴻臚少卿,這調動可不算小了。不過當官嘛,都差不多,爹爹應該很高興。她笑道:“那就恭喜爹爹了。”

謝律嘆道:“為父非死不足以報聖恩。”

他這話倒沒有半分虛假,先帝說他的才能只堪為綏陽令。如若不是今上顧念跟他幼年的情分,他恐怕要老死綏陽。想到今上誇他“在外多年,勤勤懇懇,不忘本心,且政績斐然。此等人才,不可埋沒”時,他熱血澎湃,恨不能肝腦塗地效忠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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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宅生存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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