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神仙
謝律當即道:“這怎麼行?”兒女的婚事理應父母操心,怎麼能勞煩老太太?
薛氏也只是隨口一說,見他反對,就不再提及。不管怎樣,謝萱的親事,她都算是在儘力張羅了,成與不成,且走且看吧。
謝萱的事遲遲不能定下,反倒是謝蕙的婚事隱約有了着落。永寧侯夫人徐氏下了帖子邀請薛氏到家中小聚。——她們年輕時相識,關係不遠不近。回京后也在別人家中相遇過。然而像這樣的下帖子邀請,卻是頭一遭。
薛氏本想攜女前往,讓她們增長世面,但是看帖子裏只說是舊友小聚,就打消了念頭,只帶丫鬟前去。
一到永寧侯府才知道,徐氏竟然只請了她一人。兩人追憶了一會兒舊事,徐氏便說明了此番請薛氏前來的目的:“妹子,我這回請你來,不為別的,只是想向你討要一個人。”
薛氏一怔,心中微感慌亂,不會是徐氏想代豫王妃討要阿芸吧?她輕聲問道:“夫人想要誰。”
“是令愛。”徐氏話一出口,就見薛氏變了臉色,她不大明白緣由,但還是繼續說道,“就是府上的八小姐啊,我想讓她給我們家老大做媳婦兒。”
“蕙兒啊……”薛氏悄然鬆了口氣,又有些不解,“怎麼是蕙兒?”
徐氏歉然一笑:“妹子也知道,我家頌兒,之前只顧着讀書求學,也沒想過成親的事兒,我這做母親的,也疏忽了。這才耽擱到二十還沒定親。前些日子詩雨生辰時,我見了貴府的八小姐,相貌好,性子也好,很合我眼緣。難得的是,她跟詩雨也親近,我尋思着將來真成了,姑嫂之間也好相處,是不是?”
聽她這麼一說,薛氏更詫異了。唐頌作為侯府世子,將來是要襲爵的,雖說年紀稍大,但男子年歲大些,不算什麼毛病。倒不是說蕙兒不好,只是怎麼永寧侯府想到要求娶蕙兒?若僅僅是想與謝家結親家,又不計嫡庶,那不是該首先考慮年歲更長的謝萱么?年紀也更相宜些。
“世子自然是好的,只是……”薛氏笑笑,“蕙兒上頭還有個萱兒呢。萱兒還未議親,總不好越過姐姐,先把妹妹的親事給定了……”
徐氏忙道:“當然,這事也就是咱們先私底下商定,等五小姐定親后,咱們再正式定下來啊。放心,不會讓你為難的……”
她越這麼說,薛氏越發不安。無疑從表面上看這是一樁不錯的婚事,可就是因為不錯,才更讓薛氏懷疑。她只笑了一笑,說道:“說起來,孩子們的親事,我也不大能做得了主。總是要跟她父親商量一下的……”
徐氏點頭表示理解,末了,又拉着薛氏好一通誇讚,說薛氏教的好女兒,連她見了都喜歡。
薛氏只含笑聽着,也誇讚唐詩雨聰明俏麗。略坐了一會兒,她就提出了告辭。她回去后,使人細細打聽這位永寧侯世子。
打聽的結果並沒有什麼異樣,唐頌剛過二十,年輕上進,人也聰明,就是性子冷了些,沒聽說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怪癖,似乎也無不良喜好。總而言之,是個很好的夫婿人選。薛氏沒任何理由不同意這樁親事。
薛氏與丈夫商量,謝律也頗不解:“是指名要娶蕙兒么?不是萱兒?”
“我還沒聾到分不清五小姐和八小姐。”薛氏沒好氣道,“我也打聽過了了,永寧侯世子是個好的。你在外面,可曾聽到他不好的傳言?”
謝律沉吟:“唔,這倒不曾聽說。”事實上,唐頌一直都算是權貴子弟中的佼佼者,是紈絝里的一股清流。一時半會兒,謝律還真想不出他有什麼不好之處。忽的想起一事,謝律又道:“他跟禮兒年紀相仿,應該有來往,要想知道他的品行,問禮兒,他可能知道一些。”
薛氏點頭,記在心上,隔日果真問了謝懷禮。
聽母親說完來意,謝懷禮頗為訝然:“唐世子么?”頓了一頓,他方道:“孩兒跟唐世子交情泛泛,不過從相處來看,他雖然待人冷些,但的確是個君子。只是有一點……”
“什麼?”
“孩兒恍惚記得,他幾年前就要定親了,後來卻沒影兒了,也不知是怎麼一回事。”
薛氏又是點一點頭:“是這樣啊。”她猜測着,多半是那一樁婚事沒定成,所以耽擱了,後來又有國孝,這才一拖再拖。這樣的話,倒也合乎情理。再想想,如今謝律明顯得到皇帝倚重,前途不可限量,而謝蕙雖是庶女,卻是在嫡母跟在長大的,容貌性情都好,又與唐家小姐走得很近,與永寧侯世子倒也算是相配。
跟謝律再一商量,薛氏心裏已經同意了七八分,只等謝萱的親事定下,就着手處理謝蕙的事情。
二月十九觀音誕,忠靖侯府的老太太衛氏帶着媳婦孫女們去觀音廟拜觀音。
薛氏怕女兒受凍,讓劉媽媽給謝凌雲準備了厚厚的衣物。謝凌雲嘻嘻一笑,聽話換上。她不怕冷,可她也不會拒絕阿娘的好意。
老太太出府,丫鬟僕婦帶了不少。謝家一行浩浩蕩蕩,甚是熱鬧。
途中,謝蕙告訴妹妹:“今天咱們要去的觀音廟,是有來歷的。”
“什麼來歷?”謝凌雲好奇地問。
“這個觀音廟最靈驗,而且,我聽說……”謝蕙壓低了聲音,說道,“觀音的相貌有幾分神似淑皇后。”
“哦……原來是這樣。”謝凌雲表示理解。她那日聽謝芷說過,孫皇后當日為今上擋劍而死,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不輕。如果此地觀音的面貌像孫皇后,也就難怪在這兒祭拜觀音的人多了。
謝蕙輕輕嘆氣,說道:“這觀音廟,還是皇上做太子的時候建的。據說那觀音像修了幾次,今上都不滿意。後來,有了幾分淑皇后的影子,今上才拍板定了。”
謝凌雲“唔”一聲,心說,聽起來皇上像是個痴情的。可是三宮六院七十二妃,皇長子的生母還不是皇后。這算痴情么?
馬車緩緩行駛,終於到了城東觀音廟。這日是觀音誕,又是廟會,觀音廟前人很多。但是因為謝家跟觀音廟的主持相熟,是這裏的老香客了。謝家的女眷就由主持引着,由側門進廟。
進了觀音廟才發現,廟裏的香客並不多。
衛氏帶着一眾小輩給觀音上香。謝凌雲趁機仔細端詳觀音像,只覺得寶相莊嚴。她想了想,若是孫皇後果真長這個樣子,那不消說,肯定是個美人兒了,還是個端莊大方的美人兒。
眼看着老太太已經跪下磕頭,她忙也跪下,雙手合十,默默祈禱,願父母安康,一世無憂。
拜完觀音,主持親自招待衛氏,談起觀音渡化世人的事迹。衛氏聽得連連點頭,命長媳王氏再捐些香油錢。
王氏連忙應了,又親自捧了廟前神井裏的“菩薩神水”,給婆婆品嘗。
觀音廟前有一口井,據說是觀音玉凈瓶里的水傾瀉而出,形成了這口神井。雖是無稽之談,但衛氏見這神水乾淨澄澈,嘗了嘗,甜美甘醇,心生歡喜,就飲盡了這一小盅,贊道:“到底是菩薩神水,就是不一樣。”
謝凌雲聽說“菩薩神水”能驅邪避災,招福納祿,就想着也盛一些,讓阿娘嘗嘗。見主持正陪着謝家女眷在菩薩像前講佛家故事,她尋思着不會有人注意到她,就悄悄溜了出去。反正神井就在殿外,她取水也不過是數息之間的事情。
然而她剛一出大殿,就看到一個人站在井邊,伸着手正往井邊探。
謝凌雲瞧這架勢,不像是取水,倒像是投井啊!怎麼會有人青天白日在這人來人往的觀音廟裏投井!
她也不多想,腳下迅疾如風,幾步躍至那人身前,伸手拉了他的胳膊,向後一扯,成功使得那人離神井有數尺之遠。
她剛一鬆開手,就不知從哪裏跳出兩個人來,他們手持利劍,明晃晃地劍尖正對着她!
謝凌雲愣了愣,好久沒見過兵器了,這兩人也是會武功么?
“這是做什麼?!收了收了!”謝凌雲還未說話,方才站在井邊那人倒是先開口了。
更讓謝凌雲意外的是,他話一出口,手持利刃神情冰冷的那兩人竟然很聽話地還劍於鞘。兩人整齊劃一的動作,竟然分毫不差,看着像是練家子。
他一句話就能這兩人收手,是不是比他們厲害?可是,他看起來,並不像會武功的樣子啊。
謝凌雲抬眼看着這個人,十四五歲的少年,身形高瘦,眉眼清俊,除了長的好看一些,並沒有什麼特殊之處啊。而且他的氣息也不像是有內力的。
她上輩子見過的人不多,可是她也知道,眼前這個少年,多半就是師兄們平素最看不上的“玉面郎君”——或者說“小白臉郎君”。聽師兄們說,一般長成這樣的,武功都不會太好。只有使勁兒往糙里捯飭的,那才是偉丈夫,真豪傑。——這話的真假暫且不論,但她能肯定,此人並不會武藝。
謝凌雲瞧瞧他,又看看那兩個板著臉的持劍者,心思微轉,也就明白了。這肯定不是投井,哪有投井還帶着倆保護者的?她道聲“得罪”,打算去取水。
只是在她看那少年時,少年也在看她。盯着她瞧了一會兒,他竟緩緩笑了:“是你啊……”
謝凌雲納罕,隔着冪籬還能看出她是誰?而且,她也不認識他啊。
似乎是猜到了她的想法,少年笑道:“方才你拉我的時候,離得近,你那個,撩起了一點,我看到了……”
“哦。”謝凌雲心說,看到就看到,有什麼大不了?
“你是從那裏面出來的?”少年指了指觀音廟的正殿,笑道,“你是觀音?還是她座前的童女?”
謝凌雲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看,小聲道:“皇後娘娘才是觀音。”
“啊?”少年神情一滯,勾了勾唇角,“我倒忘了,還有這麼一個說法。對了,你方才拉我做什麼?”
謝凌雲晃了晃手裏的杯子,沒有說話。她快步向神井,沒錯過身後的腳步聲。
“哦,你也要取水么?”
少年這個“也”字教謝凌雲微微一頓,明白過來:“你方才是在取水?”
“不然呢?”少年反問。但很快,他就自己說道:“也不算是取水,我是在觀察,怎樣取水更方便。”
謝凌雲眨了眨眼,不置可否。
“誒,你取這水做什麼?”見謝凌雲轉動轆轤,少年的聲音充滿了驚訝,“你也用得着在這兒親自取水么?”
謝凌雲不解:“廟裏的師傅不幫人取,說是自己取的心誠更靈驗。”
“不是,那你是人么?”
謝凌雲手抖了一抖,正在上升的水桶又沉了下去。她抬眼看向少年,這人怎麼這樣說話?“你才不是人。”她繼續轉動轆轤。
少年似是沒聽到她的話,繼續說道:“說起來,我也要取水的。我父,我父親最近有些生我的氣,我想親自取了這水,讓他高興。”
謝凌雲心說,倒是個孝順的。她很快取了水,她只要一點,小心翼翼地用杯子裝了,打算奉給母親。
那少年卻忽的低聲問道:“上個月十一晚上,你不高興么?”
謝凌雲的手再次微微一顫,上個月十一?那不是唐詩雨生辰那日么?因為豫王妃的話,她心中不快。可問題是,他怎麼知道?她心中一凜,難道說他在那夜見過她?她那夜穿街越巷,真的有人見到她么?
“神仙也有煩心的事情么?”
謝凌雲呆了片刻,才明白過來,這人是把她當成神仙了?她有些啼笑皆非,上回在豫章長公主府,她因用了輕功,被人當做是使妖術,這回竟然被當成是神仙了嗎?不錯,算是一個進步。
或許是受少年神秘的模樣所影響,她也壓低了聲音:“對啊,我有煩心事,我偷偷來的,怕被人發現,不是,怕被別的神仙發現。”
少年輕笑出聲:“是么?”
謝凌雲這才發現他笑起來時,眼中似乎有星光閃爍,她呆了一呆,卻聽那少年道:“可是,怎麼辦呢?已經有神仙發現你了。”
他“神仙”兩字咬得極重,謝凌雲覺得不對勁兒,她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見碧玉正朝這邊張望。一看見她,便喚道:“姑娘,太太找你呢。”
謝凌雲驀地飛紅了臉頰,啊呀,穿幫了。果然那少年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瞪了他一眼,端着杯子就往大殿走。聽力極佳的她隱約聽到了身後的輕笑,她心裏有氣,明明是他先猜她是神仙的,她順着他的話說了,他倒反來笑她。
她悄悄將“神水”給阿娘:“阿娘,這是神水。”
薛氏正焦灼不安,見她巴巴地端了所謂的“神水”回來,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惱,輕聲道:“怎麼又亂跑?等會兒老太太找不着你,可怎麼辦?”
謝凌雲瞧瞧正專心致志聽主持講經的老太太,笑了笑:“不會的,老太太一時半會兒想不到我的。”
薛氏無奈:“你啊……”
大殿人多,她到底是沒有立即喝下那所謂的“神水”。
謝凌雲也聽主持講經,聽着聽着,她心裏忽然一動,暗叫不好。她急着回來,也沒問清楚,正月十一的夜晚,那人是不是真的看見了什麼。若真的看見了……她將心一橫,看見便看見,她抵死不認,那人又能怎樣?
再說了,那人也未必知道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