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惹事
其中具體緣由,謝萱不得而知。但她很清楚,她得趕緊努力了。她快要十七歲了,老太太、太太不管出於什麼想法都不會再對她的親事不聞不問。誰知道她們會給她選個什麼樣的人家。這一世,她得為自己搏一把。
新年過後,京中貴女們的聚會又多了起來。還沒出正月,謝家的姑娘們就收到了永寧侯府唐詩雨送來的帖子。
唐詩雨生在正月十一,往年都不曾大辦,今年不知是什麼緣故,她竟叫了幾個相熟的姑娘到家裏玩兒。
說起來她與謝家姑娘們也只那一面之緣,跟謝萱更是沒說過話。但她的帖子仍是遞到了謝家的五個姑娘手裏。——是的,連寡居住在娘家的謝蔳都收到了唐詩雨的帖子。
不過謝蔳自然不會參與這樣的活動,她只遣人送了份精緻的賀禮,並附上一封信,遙賀唐詩雨芳辰,同時委婉拒絕了唐詩雨的邀約。
謝凌雲與唐詩雨不熟,她也想效仿堂姐,禮到心意到就成。然而卻遭到母親的反對。
薛氏道:“跟你說過多少次,該有的交際不能少。躲在家裏不出門是什麼道理?”——雖然她也奇怪於唐小姐的做法,又不是及笄,怎麼連不熟的阿芸都請?
謝蕙亦道:“唐妹妹第一回邀請,你就拒絕,指不定人家都以為你不好相處呢。人人都爭着搶着出門,你倒好,連人都不想見了。”
謝凌雲心說有理,大不了小心些就是了,遂答應下來。
上一回她們是姐妹四人同去,而這一回則少了謝芷。——謝芷的婚事早就定下了。她的嫡母李氏暗示她收收心,少往外去。是以她雖想出門,但也只能默默地待在家中做女紅。
此次姐妹三人同乘一輛馬車,一路無話。
下車后,謝蕙才悄然鬆了口氣,真的,哪怕是只跟謝萱待在一塊兒,什麼都不做,她就覺得難受。若是日日相處,還不知道要憋悶成什麼樣兒呢。
當然謝萱也看不上她們,她一進永寧侯府,就甩開兩個妹妹,快速向旁人走去。
唐詩雨人緣好,朋友多,今日來的有二十來個姑娘,加上她自家的姐妹,有小三十個人。她雖然不能一一顧及到,但也不會冷落了任何一個。
謝蕙與唐詩雨上次在長公主便已姐妹相稱,此刻相見,更顯熟稔。謝蕙特意把妹妹介紹給唐詩雨認識:“這是我妹妹阿芸,字寫的很好看。”
——她不知道該怎麼誇這個妹妹,唐詩雨是文採風流的人物,而阿芸顯然不精於詩詞。一時之間她想不出溢美之詞,就誇了妹妹的字。她記得在綏陽時,寧夫子就誇過阿芸的字,說阿芸的字瀟洒大氣,非一般閨閣女子能比。
被姐姐這麼一誇,謝凌雲有些微的不自在,忙將準備好的禮物奉上。她忘了自己還有這麼一個長處了,若還記得,定另寫一幅字送給唐小姐。
好在唐詩雨並未想到這一節,只點一點頭,笑道:“那改日定要討教一二了。”她的字也不差的。
謝凌雲笑笑:“好說好說。”
京城中的貴女也愛玩樂。此次藉著唐詩雨的生辰,她們作詩聯句,風雅有趣。謝凌雲於此道並不擅長,不過每每也都能僥倖過關。她看一眼兩個姐姐,似乎樂在其中。尤其是謝萱,口中不乏佳句,風格不一,但都極為精妙,甚至有時還代別人聯句,為其解圍。連素有才女之稱的唐詩雨也屢屢側目,頷首稱讚。
聯句才進行了半個時辰,就有一個姓肖的小姐起身說道:“唐姐姐,我累了,容我去休息一會兒可好?”
唐詩雨忙應道:“當然可以。”說著就讓丫鬟帶肖小姐去休息。
謝凌雲正要說她也想去休息,卻見那肖小姐經過謝萱身邊時,眉峰攏了攏,竟是輕輕哼了一聲,似是頗為不屑。謝凌雲愣了一愣,忽然明白了什麼。這是在不忿謝萱搶去太多風頭吧?
肖小姐退席沒多久,作為主人的唐詩雨就提議大家先歇一歇,莫累壞了身體。眾人紛紛應了,不知不覺竟成了三五人一起小聚。
謝凌雲跟着謝蕙,離唐詩雨很近,聽她們姐姐妹妹議論詩詞。她也聽得懂,然而還是覺得無趣。就不能好好玩一玩兒么?哪怕是踢毽子、放風箏都行啊。
許是看出了她的無聊,唐詩雨輕聲道:“阿芸妹妹,你且等一等,不要焦躁。等會兒啊,會有人見你,你這個樣子可不行。”她有些奇怪,她原以為字寫的好的人,都很沉得住氣。怎麼謝家阿芸稍顯浮躁呢?
“誰要見我?”謝凌雲來了興緻。她環視四周,見大家三三兩兩,並無一人注意她。會是誰呢?
唐詩雨瞧她一眼,微微一笑,卻不肯再回答了。
謝凌雲被她勾起了好奇心,又猜不透是誰,尋思着多半是這位唐小姐詐她,是嫌她方才出神失了禮數。她不願失禮於人前,便坐直了身體,專心致志聽她們說話。偶爾插上一兩句,調節氣氛。
唐詩雨看着她,含笑點頭。
然而半個時辰后,謝凌雲終於看到了唐詩雨口中的“想要見她的人”。
那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子,做婦人打扮,衣飾華貴,形貌昳麗。可惜的是,上好的脂粉遮不住她蒼白的面色,她清露一般的眼睛裏寫滿了哀愁。
謝凌雲下意識用眼神詢問唐詩雨“這是誰啊”——唐詩雨拉着她去看花,就是看這麼一個美人花么?
唐詩雨這才介紹:“這是我表姐。”
女子笑了一笑,只是那笑意並未到達眼底,她輕聲道:“我姓鄭,虛長你幾歲。你可以叫我鄭姐姐。”
謝凌雲從善如流:“鄭姐姐。”她覺得不對,可究竟是哪裏不對,她又說不上來。
她與唐詩雨交情不深,只當唐小姐是人美心善的才女。——是的,在別人看來,唐詩雨膚色較黑,可是正對她的胃口啊。她只覺得英武健美,更別說,這還是力壓眾人的才女了。
唐詩雨將她帶到鄭氏面前就笑了一笑,轉身離去。鄭氏的丫鬟也極有眼色,退了好遠。
鄭氏這才拉了謝凌雲的手,笑道:“果真是個美人胚子,也難怪他惦念。也是,跟你一比,我們可不就成了庸脂俗粉么?可惜了,年紀小了點……”
謝凌雲下意識抽出了手。鄭氏的語氣讓她很不習慣,明明是誇讚,但不知為什麼竟被她聽出了酸溜溜的意味。她悄悄後退了一步,應道:“鄭,鄭夫人也好看……”
——那聲“鄭姐姐”竟是叫不出口了。
鄭氏掩唇而笑,輕聲道:“我姓鄭,我夫君可不姓鄭。你忘了?他姓紀……”
謝凌雲不明白她這句“你忘了?”從何而來,但還是依言改了稱呼:“紀夫人……”
鄭氏呵呵一笑:“還從未有人叫過我紀夫人……”
為一個稱呼黏糊這麼久,謝凌雲心中不快。她根本不認識這位紀門鄭氏,也不知道對方要見她做什麼。她還記得年前被禁足的事情,也不想惹事,就直接問道:“那你找我有事么?”——有什麼事趕緊說啊,說了我好回去啊,我不想多生事端啊。
鄭氏又是一笑:“你年紀還小,我找你能有什麼事?也就是看一看,你究竟什麼樣罷了。省得日後……”說到這裏,她咳嗽了幾聲,眼淚汪汪,嘆了口氣:“我見猶憐,更何況是他?”
謝凌雲越發覺得莫名其妙:“她是誰?”她心說下次出門在外絕對不再落單,京城中的夫人小姐一個個的,怪異的很。她暗暗提高了警惕。
鄭氏沒有回答,只笑了一笑,仍在問着:“妹妹平日在家裏都做些什麼?讀書寫字?還是女紅針黹?”
謝凌雲“唔”一聲,答道:“都做,都做。”
“我瞧你身子倒還康健,是個有福之人,切莫像我這般,年紀輕輕便藥不離口……”
謝凌雲有點惱火,這話她不喜歡。聽着像是關心她,可是大正月的說這些,真的不是在咒她生病么?——劉媽媽說過的,正月里是不能說這些話的。
她不想久留,胡亂施了一禮,說道:“我今天還有點急事,先行告退了,改日有時間再聽夫人教誨。”反正這人要見她,見也見過了。她可以走了吧?
她走得很急,唯恐鄭氏再攔着她。走出數十步,看見站在一旁的唐詩雨,她停下腳步,點頭致意,只作打了招呼,就開始疾行,去尋謝蕙。
謝蕙想是又交了新朋友,正與人喁喁私語,連她回來都沒看見。
謝凌雲不想打擾她,就默默地在她身邊坐了。
謝蕙這才注意到她,笑問:“唐妹妹帶你去看的什麼花?好看么?怎麼只你一個人回來了?她呢?”
謝凌雲瞧了姐姐一眼,半晌方慢吞吞地道:“不好看。”至於唐小姐,可能還在後面吧?
此時,唐詩雨正站在鄭氏身邊,好奇地問:“表姐見她做什麼?”
“詩雨,你覺得她怎麼樣?”鄭氏不答反問。
唐詩雨想了一想:“單說容貌,自是不俗。可是論才學,遠不及謝家五小姐;論世情通透,又遜謝八小姐多矣。不過,我聽謝家八小姐說,她的字寫的很好。我雖然沒見過,但是常言道,字如其人,她肯定也是有可取之處的……”
鄭氏苦笑:“可能就是年輕貌美吧,可這也太年輕了些……”她合上了眼,擋住了眼中的愁緒。
雖然丈夫從未提起,可她知道丈夫打聽過謝九小姐。——儘管隱蔽,可也被她知道了。
原來他讓人打聽的謝九小姐,是這麼一個人啊。
唐詩雨迷惘地看著錶姐,卻聽鄭氏說道:“罷了,不用管我,你趕緊回去吧。今日是你的好日子,你又是東道主。怎麼躲在這兒陪我?你再不回去,只怕她們要着急了……”
“誒。”唐詩雨應聲而去。
這是她第一次以生辰的名義請好友小聚,難免重視一些。而且表姐身邊有人照顧,她也幫不上什麼忙。她匆匆忙忙回去,繼續招待大家,務必要做到賓主盡歡。
謝家姐妹直到很晚才回去。回府後,謝蕙問妹妹:“阿芸,你今天不開心么?”
謝凌雲搖了搖頭:“也沒有。”她看得出來,姐姐很喜歡今日的聚會,她不想掃了姐姐的興緻。
果然,謝蕙舒了口氣:“那就好。你察覺到沒有?唐家妹妹很喜歡你呢。”
謝凌雲“嗯”了一聲,換了話題。
晚間薛氏依舊問起女兒白日裏的見聞。——女兒性情憨直,她放心不下,每每出門,她總要問一問的。
謝凌雲對着阿娘毫無隱瞞,說起聯句,又說起唐詩雨誑她去見那個紀門鄭氏。
不想薛氏卻變了臉色,顫聲道:“你說那人姓什麼?多大年紀?”
“姓鄭啊,哦,她說她夫君姓紀,看着有十八.九歲吧……”
薛氏急道:“阿芸,你可還記得國姓是什麼?”
“紀。”這個謝凌雲兩歲多就知道了,後來寧夫子也常常提及。大齊皇帝姓紀,她一直都知道。她愣了愣,問道:“阿娘的意思是,她可能是個娘娘?”
薛氏深吸了口氣,對自己說不能急不能急,待平靜了一些,她才道:“年紀輕輕,紀門鄭氏,又是永寧侯府的遠親,只可能是一個人。”
“誰?”謝凌雲好奇的同時有點不安,怎麼阿娘看起來很緊張的樣子?
“阿芸,你說那位夫人是不是身體不好?”
謝凌雲點頭:“是,雖然施了粉,可是能看出來面色發黃。”
“是了,那就是她了。如果我沒猜錯,今日見你的人是豫王妃。”薛氏緩緩說道。
“豫王妃?她找我做什麼?”謝凌雲不解,她還記得那日祖母似是說過“雖然豫王妃身子病弱”,原來說的就是她啊。
薛氏板了臉,面容嚴肅:“你把今日她跟你說的話,一句一句說給我聽。”
謝凌雲點一點頭,她記憶力好,乾脆模仿兩人當時的語氣聲調,給母親重現了一遍。
薛氏的手微微顫抖起來,似是不能控制一般,半晌才道:“阿芸,你闖禍了。”
謝凌雲很少見到母親這樣,也嚇了一跳,又是自責又是擔憂,淚珠在眼眶滾來滾去。她忙握住母親的手:“阿娘,我哪裏做錯了,你教我,我改。你別生氣。我以後對人有禮,再不惹禍了。”
——她也不知怎麼就這麼倒霉,偏偏惹上了豫王夫婦,莫名其妙,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薛氏反握住女兒的手,只覺得熱流漸漸涌至全身。良久,她方恢復了鎮定。她慢慢搖一搖頭:“阿芸,這不怪你。”
——不知道是不是她對阿芸太過寵溺,阿芸的性子終究是太單純了些。聽那鄭氏的意思,分明是在代夫相看小妾!
然而阿芸單純,稍微複雜點的環境,薛氏都擔心她應付不來,更何況是王府後院?而且,她的女兒千嬌百寵長大,她怎麼捨得女兒吃苦受罪?
“阿娘,到底怎麼了?”
薛氏逐漸平靜:“沒事,你不用多想,先回去休息吧。”
說到底,這只是她的猜測,何必告訴阿芸,給她徒增煩惱?
謝凌雲猶不放心,但是見阿娘態度甚是堅決,她只得告辭離去。
薛氏尋思,看來不但得管謝萱的婚事,連阿芸的親事都得抓緊了。也不知道豫王夫婦是什麼態度,但豫王妃能說出這話來,八成是已經盯上阿芸了。
夜裏,謝律見妻子眉眼之間頗顯抑鬱之態,不由問道:“怎麼了?琬琬。”他有點無奈,心說是不是母親又為難琬琬了,他續道:“母親她年紀大了,你多……”
“相公,你想哪兒去了?”薛氏笑笑,“是阿芸。”
“阿芸怎麼了?”謝律奇道,“她出門又惹禍了?”
“那倒沒有,她一向乖巧。只是她見到了豫王妃,豫王妃說了一點奇怪的話。我想着她的親事……”
謝律眉峰微蹙,打斷了妻子的話:“豫王妃?她不是病歪歪的,很少出門嗎?她跟阿芸提什麼婚事?”忽然,他想到了什麼,斷然道:“不行!”
“怎麼?”薛氏錯愕。
謝律耐心道:“琬琬,那豫王妃雖說病怏怏的,可是只要她活着一天,她就是豫王妃。她耗得,阿芸等不得。再說了,咱們阿芸好好的姑娘,幹嘛要給人做繼室?阿芸還小,急什麼?過兩年我的位置還會再挪一挪,阿芸大可以到十四五歲上再議親,那會更好些。”
薛氏哭笑不得,敢情丈夫是以為豫王妃是在給豫王物色正妃么?鄭氏應該不是想咒自己吧?
不過薛氏很意外,在丈夫心裏,阿芸的分量還挺重的。她一直以為丈夫最看重的女兒是謝萱,難道不是么?
——她不知道,阿芸年幼時那一聲爹爹給謝律留了一個極佳的印象。在謝律眼中,所有子女,唯獨這一個是先會叫爹爹的。這是跟他親近啊。而且阿芸剛出生時皺巴巴丑乎乎的,長開后容貌絲毫不遜於兩個姐姐,反而略勝一籌。他對阿芸的印象便又好了一層。
謝律似是來了興緻,繼續說道:“唉,可惜了,阿芸若是再遲生二十年,只怕太子妃也是做得的。”
薛氏嗔道:“又胡說了!東宮如今也有十來歲了吧。若阿芸遲生二十年,等她議親,只怕皇孫都有好幾個了。”
話雖如此,可她並非不明白丈夫的意思。回京之後,皇帝對舊人頗多倚重。謝律只要勤勉不出差錯,定會穩步高升。屆時他的子女議親時也會有更多的選擇餘地。
只是這話,閨房中說說也就罷了。若給外人聽去,那可就不得了了。雖說丈夫在胡說,但是薛氏莫名的鬆了口氣,阿芸是個有福氣的,未必就有這橫禍。何況今上寬宏仁善,顧念舊情,想來不會罔顧謝家的意願。
謝律還在暢想:“說起來,太子比阿芸只大了兩歲。以阿芸的相貌,太子妃也是做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