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了結

77.了結

屋內的氣氛一分分冷了下去。

寒意自心底而起,晏岑眼珠顫動,身形微晃,佩劍差點脫手墜落。他喃喃:“不,這不可能!”

晏楚流嗤笑:“是啊,在你的眼裏,娘已經死了吧?”

窗外喊殺聲震天,晏岑的耳畔卻慢慢響起了淅瀝瀝的雨聲。

二十三年前,是個秋雨夜。

那夜的燈和今日一樣,昏暗晦澀,卻絲毫不能掩蓋那個立在燈下女子的風華。

江北第一美人令婉,晏岑的髮妻,晏楚流的生母。

一身素衣,釵環盡去,綢緞般的長發鋪瀉而下,一張臉粉黛不施,桃花目柳葉眉,秀口瓊鼻,膚勝白雪,在昏暗的燈下更顯出一種出塵的氣質。這樣一張臉,無怪乎能令魏帝一見難忘。

然而此刻,美人垂淚,一雙妙目翻紅,正顫顫地看着晏岑。

她問:“晏郎,為什麼?”

晏岑無言以對,只能說:“這都是命。”

要怪就怪魏帝偏偏看上了你,怪天樞樓的那些人以樓主之位相誘、要送你入宮,怪我手中劍不夠利,護不住這傾城容顏。

那一年的初冬,大魏的後宮多了一位婉美人,尚碌碌無為的晏岑葬了髮妻。紅羅帳招魂幡,墳頭萋草美人卧榻,幼子的哭嚎和宮人的慢聲細語交疊而來。

那一年,令婉死了,卻也活了。

那一年,立志名揚江湖的晏岑終於踏上了十二樓樓主的高座。

兩年後,天樞樓的那位出人意料地送來了令婉的消息。婉昭容暴斃宮中。

“可惜,娘活下來了。”晏楚流的話把晏岑從冗長的回憶里拉了出來,“若非親眼所見,我也不敢相信,‘殺’了娘的人,會是你。”

“這不可能!”晏岑暴喝。

晏楚流木然看着他發怒,從懷中摸出一隻錦囊丟在案上,“你若不信,自己拆開看看就是。”

晏岑的目光在他和錦囊之間來回數圈,最後還是慢慢伸手拿起錦囊,取出內中之物——

一張灑金桃花箋,字體秀麗,只寫了一個“恨”字。

長劍在那一刻跌落,晏岑捧着桃花箋踉蹌跪倒在地。

那是令婉的字跡,他還認得。

“這種灑金桃花箋是近年從京城流出來的,墨是新墨,你該看得出。”晏岑居高臨下俯視他,道:“這是數月前,娘親手交給我的。”

晏岑低眸靜默片刻,突然大笑出聲,他抬頭看向晏楚流,笑問:“是她讓你來殺我的?”

晏楚流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說:“自十九年前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我無時無刻不在想着如何殺了你。”

“你懂什麼!”晏岑凄惶大笑,聲聲詰問:“我沒得選!想要出人頭地只有這一個機會!你以為今日你行走江湖人人讓你三分是為何?全是我這二十多年來汲汲營營費盡心力掙來的!”

“你享受着這一切,有何顏面反以刀劍指向我!”

晏楚流的目光在那一刻竟柔軟了下來,他蹲下身,湊近晏岑那張憤怒驚懼的臉,輕聲說:“爹,我是您一手教出來的。所以,我們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晏岑呼吸一滯,還不等他再說什麼,晏楚流重新起身退開,朗聲道:“璇璣夫人,看夠熱鬧也該出來了罷!”

話音方落,門外響起了女子嬌嬈的笑聲,隨之一襲緋衣推門而入。

晏岑的眼眶睜了睜,驚疑之色更重。

只見璇璣夫人在晏楚流身側站定,對着晏岑福了福身,巧笑嫣然:“樓主。”

一紅一白兩道身影並肩而立,晏岑霍然抬手指向璇璣夫人,驚道:“賤人!你居然……”

“樓主言重了。”璇璣夫人打斷他的話,毫不掩飾眼裏的厭惡,“虛與委蛇八年,換來此刻站在這裏,璇璣知足了。”

“這些年我何曾虧待過你!”

“樓主待我自然是極好的。”璇璣夫人款步上前慢慢蹲下身,纖長的手指撫上他的臉頰,眼裏殺機畢現,“只可惜,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在晏岑驚愕之時,晏楚流緩緩背過身去,冷聲道:“利落些,時間不多了。”

璇璣夫人聞言側過臉,嘴角漾開笑容,“晏岑你看,你的兒子在催我殺你呢。”

晏岑的雙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來,然而如今藥效完全發作,他連去抓自己的劍都做不到,只能眼睜睜看着璇璣夫人從袖中抽出匕首,利刃在燈下折射出森森冷光。

“你究竟是誰!”晏岑大喊。

“這就要請晏樓主親自去問問十五年前的冤魂了。”璇璣夫人在他耳畔低語,隨後毫不猶豫地將匕首扎入他的心口!

慘叫聲剛剛出口就戛然而止,璇璣夫人緊緊捂住晏岑的嘴,看着他那雙圓瞪的雙眼,笑得無比暢快。

八年的交易,終於換來了這一刻。

晏楚流沒有回頭,只是輕輕閉了閉眼,隨後大步朝屋外走去。靴尖才邁出屋門,晏楚流就停住了腳。一柄雪亮的袖劍橫空而出,架在他脖頸方寸之地。

身後是晏岑絕望的悶哼和璇璣夫人暢快的笑聲,身前是一柄滿是殺氣的利劍和一雙清亮的眼。晏楚流突然笑了。

“你的目的已經達到,還留在這裏做什麼?”他說:“姬無姜。”

“白看了一出好戲,不留點賞錢怎麼行。”姬無姜雙眼亮得嚇人,“況且,我的目的本不在此。”語畢,一劍揮出!

晏楚流彎腰後撤,摺扇向上一抬,架住了迎面而來的利刃,接着手臂發力,將袖劍推出。姬無姜順勢退迴廊上,在他邁出屋門的那刻再度襲來!

鋼骨摺扇在手中收放自如,緊貼着劍刃的每一招一式,攻守兼備,變幻無窮。姬無姜的劍法雖沒有神女峰上那般可怖,但其中變化依然另晏楚流訝異,令他不得不全心應對。

運用自如的血典成為姬無姜深厚的內功基礎,彌補了劍法上的缺漏,招式更加利落刁鑽。即便在狹長的走廊上也無法束縛住她凌厲的攻勢。

不過三五招,木製的欄杆被劍氣劈得粉碎,姬無姜把晏楚流迫到廊邊,藉著袖劍長度的優勢直擊晏楚流面門。劍尖劃出一個圓弧,晏楚流仰頭避開,然而那個圓弧畫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姬無姜陡然轉腕,劍刃向下,一劍劈向他的足尖。

晏楚流索性點足而退,凌於半空,在下落之時伸手在迴廊邊一拉,借力盪入二層。姬無姜隨之躍下。

此時,晏楚流抽出軟劍,在姬無姜盪下二層之時橫揮而出,軟劍靈活非常,游蛇般纏向姬無姜下盤。她不慌不忙一腳踏上劍脊,躍入二層后借勢向上攀主橫樑,繼而一劍擊落。

雙劍相擊,在空曠的樓中激起回聲。

二人身形飛快交錯,激蕩的劍氣在欄杆橫樑上留下無數深深淺淺的痕迹。不過多時,二人飛身落至底層,偶有月光從天窗灑落,映得劍刃發出森森寒光。

七十招上,二人僵持一處。

姬無姜的劍停在晏楚流脖頸一側,而晏楚流摺扇上突出的機關暗刺正指向她的喉見。

不過方寸。

沒有一人敢擅動。誰都不敢完全保證自己的手要快過對方。

僵持不下之時,外間的喊殺聲又近了不少。

晏楚流率先開口:“姬姑娘,魔宮可就要攻來了,你我再這麼僵持下去,就可讓別人坐收漁利了。”

姬無姜冷笑:“什麼魔宮,恐怕是你晏少主的人才對吧?”

晏楚流並沒有否認,反而道:“若是我的人,你豈不是……”

還不等他把話說完,姬無姜突然動了。

利劍擦着晏楚流的脖頸削出,這樣的力道下,若不避開,只怕頭顱不保!可晏楚流畢竟非等閑之輩,緊跟着姬無姜之後,他將摺扇向前一送,同時順着利劍的去勢上半身傾斜而出。

姬無姜並不貪這一招,在他出手后很快飛退避讓。然而即便如此,她的劍還是割破了晏楚流頸側的皮膚,而他摺扇上的暗刺也在她喉見留下一抹血痕。

眨眼間,二人拉開三尺距離。

晏楚流將軟劍背於身後,伸手摸了摸頸側的鮮血,眸色晦暗。姬無姜則咧了咧嘴,道:“晏少主,沒人告訴你話說多了容易短命么?”

不等晏楚流接話,姬無姜扭頭就退,很快闖出大門,隱入夜色之中。

他的話不無道理,如今十二樓高手雲集,所謂的“魔宮”大半估計也是晏楚流的人。她孤身在此,若真被人發覺想要逃出生天就難了。

雖與原計劃有所偏差,但目的依然達到了。

晏岑已死,“魔宮”入侵,恐怕還得亂上一小陣子,這些時間足夠了。

她和晏楚流的帳遲早要清算,不急於這一時半刻。

姬無姜趁着夜色溜出十二樓,飛快朝與姬堯光約定的地點趕去。

***

這一夜過後,江湖再次炸開了鍋。

魔宮夜襲十二樓,新任武林盟主、十二樓樓主晏岑死於魔宮之手,各門各派均有死傷。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的中原武林再度陷入群龍無首之境,而連日來沸沸揚揚有關晏岑勾結魔宮之說也淡了不少。

死無對證,況且還是死在魔宮手上,雖有人拿傅擎蒼舉例言說這二者並無直接聯繫,但種種傳聞到底還是平息了不少。

藏兵閣對此心情格外複雜,主謀晏岑死在魔宮手上,這樣的結果難免令人啼笑皆非。

但姬無姜卻顧不得那麼多了,將沈玲瓏的消息告訴姬堯光后,她單槍匹馬直奔落雪嶺而去!

闊別了足足十六年的落雪嶺,終於等到了回歸的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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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卒於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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