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不過陌路
太師?蔡京蔡太師?托九年義務教育的福,黃曉曉再不學無術也從歷史課本上知道蔡京老人家是個什麼人?那是一個人品下乘書品上流的人物,也是一個絕頂聰明、玩弄權術的高手,人家官場五上五下,每次被罷官就跑到宮裏抱住趙佶的金毛粗腿嚎啕大哭,而後不久就又官復原職,而且越做越大。
想到這裏,黃曉曉嚇得腳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她出身於曲藝世家,自小看過各種話本,什麼男兒膝下有黃金、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統統沒記住,就記住一句話好漢不吃眼前虧,如今蔡京找上門,還用得着想什麼目的,肯定以為自己想用男色勾搭小衙內搞斷袖之癖唄。
如今之計還是保命要緊,重點說明自己是霍思彥的關門弟子,自己只是一個市井說書人,天天想的是攢夠銀子回家鄉,和小衙內不過因着霍師父關係認識,趕緊撇清與小衙內的關係,方是上策。
邦邦邦~黃曉曉連磕三個響頭,聲音之響聽得蔡京和蔡平都有些腦門痛,怎麼這麼實誠。
蔡京的聲音波瀾不驚,聽不出半點起伏,“你就是黃小乙,抬起頭來。”
黃曉曉畏畏縮縮的抬起頭,蔡京忍不住倒吸一口氣,眼前這個少年唇紅齒白長相俊秀無雙,一雙點漆般的明眸璨如繁星,頗引人注目。
蔡京常年混跡文人騷客屆,早年玩得動的時候,也是呼朋喚友出去浪得歡,見過大世面,更不要說陪着當今聖上出去浪的時候,幾乎微服私訪遍京城但凡有些名氣的勾欄瓦肆,蔡府中如今還養着一群美少年,見到眼前這個少年的容貌依舊眼前一亮。
北宋時候的文化頗為開放,勾欄瓦肆遍佈,一些大的青樓也多有孌童服侍,好男風也不是什麼稀奇之事,一些達官貴人豪紳富商,家裏也會蓄養一些美少年做為孌童狎弄,雖不是公開,但也是私下裏明了之事,戲之為名士風流。
“你和凌兒是如何相識?”蔡京淡淡的問道。
黃曉曉低下頭,聲音有些哆嗦卻依舊清脆悅耳,“回太師,小底是霍小先生的關門弟子,小衙內是先生的至交好友,因此慢慢才熟識。”
蔡京早已命人私下裏調查過黃曉曉,知道他是從南方逃難而來,又聽太平鎮上酒肆掌柜說起他被黃家收為義子,而後在酒肆說書,又聽到小衙內和他起過衝突,后這個黃小乙來到京城,聽濤軒的人也知道他是霍思彥的關門弟子,這話也是霍思彥親口說出,又聽蔡平說過,上次在高太尉府,有個小王爺也對他頗為照顧。
蔡京摸了摸鬍鬚,心裏有些躊躇起來,蔡京今日找到黃曉曉確實因為自己的寶貝外孫謝凌,原來宮中內侍頗多蔡京的心腹,上次安德帝姬和謝凌相遇一時以及謝凌為她做了一幅畫像,早已傳到蔡京的耳朵里,得知安德帝姬對謝凌很有好感,幾次三番在皇帝面前提及。
蔡京知曉此事大喜,他本就在謀求官復原職,安德帝姬是皇上最寵愛的帝姬,若是能夠指婚謝凌,對於自己的前途有莫大的幫助,只是他數次在謝凌面前提及,希望他能夠和安德帝姬相處融洽,這個孫兒態度不冷不熱,反而越來越疏遠,心中焦急,莫非他另有意中人?
蔡平回報的結果幾乎把蔡京氣的吐血,他萬萬沒想到自己這個孫兒居然有斷袖之癖,和霍思彥的關門小弟子形影不離,他不願意娶帝姬事小,若是耽誤娶妻生子,斷了謝家的香火,他日如何對得起謝家列祖列宗以及死去的女兒蔡珍。
若是在以往他居於太師之位,礙眼的人恐怕早已被亂棍打死,然後由開封府派人來收屍,如今自己賦閑在家圖謀東山再起,這個當口萬萬不可落人話柄,尤其是這些個市井說書人,每日胡言亂語對自己英名有損。
其次他對於謝凌的脾氣十分了解,這個外孫脾氣執拗,上次他觸怒皇上打入天牢,竟無半點乞饒,若是知道自己將這個黃小乙弄死,恐怕今生也不會諒解,不若就遂了他的意,他娶親后,就算在府中養幾個妾室和孌童也是無傷大雅。
蔡京想了許久,眉眼微抬,向一旁的蔡平遞了個眼色,蔡平跟隨他多年,豈能不知他的意思。
他上前一步,對着黃曉曉說道:“你是霍思彥的關門弟子,深得他的真傳,說書技藝不凡,在這市井中說書埋沒才藝,我家太師憐才,不如你簽了這契約,以後就在蔡府說書唱曲,他日等到小衙內娶了帝姬建了府邸,就去那邊服侍,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黃曉曉眼前一黑,似乎整個人被雷劈過一樣,什麼狗屁的憐才,什麼簽了契約說書唱曲,都是胡扯,就是讓自己去給蔡府小衙內當孌童,我去年買了個表的,不要說她對謝凌沒有意思,就是有意思她也不會去給別人做妾室,啊呸,是孌童。
黃曉曉心中憤恨不已,自己前世怎麼也算曲藝世家出身,含着金湯匙長大,老爹也是數得上號的全國知名人士,別人看在自家爺爺和老爹的面子上,對她也是恭恭敬敬,何曾受到過這種屈辱?
想着想着,又悲從中來,自己究竟是做了什麼孽,穿成爹娘雙亡的乞丐,差點餓死在江南街頭也就算了,想着京城活路多,許能靠着說書技藝攢些銀子,趁着靖康之恥還沒來之前逃回南方,想不到居然又遇到這種事情,蔡京隻手遮天,自己不答應恐怕就是活活打死的命。
“稟太師,小底只是暫居京城,過段時間就打算回歸故里。”黃曉曉輕聲說道。
蔡平哼了一聲,“你父母已經去世,黃家其他人也死的死逃的逃,你回去作甚?可是想找借口推脫太師。”
黃曉曉左右無法,忽的靈機一動,想到了顏青,她立刻說道:“太師,不是小底不願意,實在是小底早已答應別人,就是上次大管家見過的小王爺顏青,小底答應過他,他不日就會來接小底回他的封地。”
她唯恐蔡京不信,連忙從脖子上摘下顏青贈給她的那塊玉佩,遞了過去。
蔡京接在手裏,眼神淡淡不置可否,這是一塊做工精美價值連城的玉佩,確實不是這個市井小人用得起,玉佩上刻了一個青字,他翻過來細細瞅了瞅,忽然被一個圖案吸引,那是一個展翅翱翔的雄鷹,每根翎羽都雕刻的栩栩如生,似乎錚錚有聲翱翔萬里,他摸着圖案似乎想到什麼,忽然心中大震。
蔡京將玉佩還給黃曉曉,臉色不變淡然說道:“既然你不願意,就算了,蔡平,送他出去吧,不許怠慢。”蔡平心中不解,自家太師怎麼態度變了一個人,嘴裏恭敬的說是,將黃曉曉送了出去。
黃曉曉離開浣花樓,只覺得冷汗泠泠、渾身濕透,她勉強走到汴水邊,再也撐不住自己,整個人癱坐在地上,望着不遠處的虹橋,抬手擦了把額前的細汗。
京城看來是待不住了,她原本打算在京城說書攢些銀子,再過幾年金人就要佔領京城和江北,自己逃難到南方處處需要花錢,有銀子傍身總是沒有壞處,想到這裏,又恨起了謝凌,自己自從遇到他總是倒霉,在太平鎮混不下去,好不容易在京城有了點小名氣,又被他連累也混不下去了,驀地想到謝凌那日的舉動,心中怎麼也恨不下去,只能嘆息一聲。
蔡京現在恐怕還在暗中觀察自己,這會子離開京城遠離小衙內的視線,估計莫名其妙就死在離京路上,自己還是先說書賺些銀子,疏遠小衙內,做出一副等待顏青的樣子,等過些時候,蔡京不在注意自己,再想辦法逃出京城。
想到這裏,她起身去了聽濤軒,告知掌柜自己每天下午和晚上想各加一場說書,掌柜的求之不得,連忙爽快的答應。
接下去一段時間,黃曉曉每日躲着小衙內,除了聽濤軒,她還去了一家酒樓接了一場說書,整日忙成陀螺,雞叫出門,回到住處也已經是快三更,不要說見到小衙內,每晚除了打更的,連周大和潘娘子也見不到。
這日三更時分,黃曉曉方才疲倦的回到住所,一踏入大門就看到院裏站着一個風輕雲霽的身影,正是小衙內謝凌,黃曉曉有些愣怔,他居然等她到這個時辰。
謝凌見到黃曉曉,連忙上前,秀眉微蹙,“小乙,這些時候在忙什麼,怎麼這麼晚才歸?”
黃曉曉淡淡說道:“窮苦之人,當然要多趕幾場,多賺些銀子。”
謝凌似乎有些明白,“小乙,你可是缺銀子有急用?”他從懷裏拿出一個荷包,遞到黃曉曉的手中,含笑說道:“你有急用告訴我便是,如今我有俸祿,還算豐厚。”說完用手輕撫了下她的臉頰,“可是太辛苦?清減了不少。”
說完拿出一個油紙包,笑意盈盈的打開,拿出一塊糕點遞給黃曉曉,“我今日從李家鋪子門口經過,給你買了些玫瑰蜜餞糕,你最愛吃這個,快點嘗嘗。”
黃曉曉深吸一口氣,抿了抿唇,伸出手啪的一下打開謝凌的手,謝凌淬不及防,玫瑰蜜餞糕掉落在地,謝凌臉上的笑意慢慢散去,鳳眸清冷的看着黃曉曉。
黃曉曉心裏有些難過,面上卻是冷冷的,語氣含着冷意,“小衙內,你對我這般好,可是想讓我去蔡府成為你的孌童?”
謝凌一怔,勃然大怒,“你胡說什麼,我和你之間君子之交,我從未有過這種想法,我對你好,是因為相識一場,你重情重義,值得我對你好。”
黃曉曉心中酸澀,語氣卻是更加冷漠,“我不需要你對我好,這樣我怕會引起小王爺的誤會。”
“小王爺?”謝凌有些愣住。
“是,就是那天你見過的小王爺,他的威風我想你也見,能夠附勢他,榮華富貴,我還擔心什麼呢?”黃曉曉咬牙說道。
謝凌臉色大變,“你不是這樣的人,否則我不會以你為友。”
黃曉曉見他不信,從懷裏拿出那枚玉佩,遞給謝凌,月光下那枚玉佩閃着青色的光芒,精緻華麗非常人之物,不由他不信。
謝凌苦笑一聲,良久,神態又恢復到兩人初次相識時,那副清高孤傲的模樣,眉目清冷,“道不同不相為謀,你自甘墮落,我也無話可說,就此別過。”說完轉身離開。
黃曉曉看着他蕭索的背影,心中一痛,忍不住說道:“小衙內,你我相識一場,請聽我一言,你娶了帝姬之後,三年之內,請務必帶她遠離京城,回到你的家鄉,切記切記。”
謝凌停住腳步,月光柔柔照在他的身上,滿身月華,越發顯得人清如玉,“這個就不勞你費心。”說完之後,大踏步的離去。
黃曉曉心中難過,本就不是一路人,何必又相識一場,算了,離開京城后也不過就是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