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混入京城
小乙垂頭喪氣,也只能忍氣吞聲往家裏走去,他心裏發狠,嘴裏各種各樣的污話,輪番罵到爽,他家所在村落離平安鎮還有十幾里地,這會子雪大風烈,走了一個多時辰,渾身濕透精疲力竭,才遠遠看到幾盞燈火在村口搖曳,忍不住又是一通亂罵。
小乙芳名黃曉曉,小乙是她扮成少年在酒肆工作大家稱呼的名字。黃曉曉是個身世悲慘的娃,明明是個含着金湯匙出身於曲藝世家的富三代,某天一覺醒來就穿到宋朝時期江南的某個破磚窯,成為一名衣衫襤褸的業餘小乞丐。要不是看到自己性別仍舊為女,她幾乎以為自己穿成神鵰里的楊過,差點要拄着拐杖奔赴桃花島討口飯吃。
江南小地方經濟蕭條,除了自小耳聞目睹會來幾段評書、油嘴滑舌之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黃曉曉實在找不到零工,只能沿街乞討忍飢挨餓了幾個月,完成了富三代向著窮苦百姓適應的進化,最後遊離在餓死邊緣。
她想着京城裏面活路多,就算討飯沒準都能討到些帶葷腥的殘羹冷炙,於是跋山涉水一路討着飯向京城進發,結果在距離開封百里就餓昏在一戶農家門口,那戶農家夫婦用了點熱米湯救活了她,見她醒來就忙着問她身世來歷。
黃曉曉眼睛都不眨就胡編亂造了一個爹死娘改嫁自己被攆出家門的悲慘故事,那名婦人哭得死去活來之際不顧自己已有三個嗷嗷待哺孩子的現實,把黃曉曉收做了義女,一問也是姓黃,不用說五百年前是一家,那就仍然叫本名曉曉,於是,黃曉曉結束了這一個月來天當被地當床的流浪漂泊生涯,重新回歸家庭生活。
黃曉曉很久以前就知道形容家裏窮困的一個成語叫家徒四壁,和黃家比起來,這個成語就是用來形容小康\生活,因此她休息了幾天之後就女扮男裝去平安鎮找了個酒肆溫酒的工作,這份工作雖然賺的不多但是體面輕鬆,基本上等於古代國營企業倉庫管理員。再加上黃家夫婦對她頗為疼愛,有些好吃的好喝的總是留給她,於是黃曉曉也就死了去京城乞討的心。
幾個月後,剛巧某天酒肆里的說書先生回家探親,黃曉曉思來想去,自己前世自小就被爺爺逼着學習說書,再加上混跡各大網站,看遍無數小說、八卦野史和各種段子,這可是個好機會,沒準自己能成為說書界的大紅大紫,從此過上吃喝不愁的生活。
想到這裏,黃曉曉仰天長嘯一聲,眼看混的風生水起之際,半路殺出了個小衙內,搞得自己狼狽不堪風緊扯呼,她的腳步忽的停頓一下,自己的得罪的是蔡京家的小衙內,僅有的那點歷史知識,她也知道蔡京是一個大奸臣,那小衙內還不仗勢欺人,等他回到京城,第一件事情估計就是把自己抓去大牢,回去肯定會連累黃家夫婦。
越是危險的地方越是安全,自己不如去京城開封,這個惡小衙內肯定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混到他的眼皮底下,京城說書人那麼多,自己改名換姓,東山再起。
她越想越覺得主意甚好,悄悄走到黃家院后,將那個荷包取出來,從裏面拿出一小塊碎銀放在懷裏,把荷包扔到牆內,沉默一會,咬咬牙轉身離去。
這次上路和剛才的匆忙不同,步履輕鬆,此時雪也停了,一輪明月垂在中天,清冷的月輝反射着雪的光芒,映得官道亮堂堂的,黃曉曉走着夜路,心裏半點不怕,任誰渡過那段乞討流浪的日子,走夜路都是家常便飯。
黃曉曉走走歇歇,待到第二天日落時分方才遠遠看到京城城門,酉時正是城門關閉之際,已經打了第一遍鼓,三聲鼓后,京城城門就要關閉,黃曉曉急忙趕過去,剛巧趕得及,拍拍胸口正要進城,卻在門口被幾名軍士攔了下來。
黃曉曉很是奇怪,北宋對於百姓的管制並不像前朝那麼嚴格,宵禁也取消多年,自己當年從江南一路奔赴京城的途中,什麼時候遭遇過這等盤查,不由有些發怔,“幾位長行,不知喚小底有何事?”
原來這幾日京城頗不太平,先是傳聞女真派遣細作偷偷入京,於是禁軍滿城明察暗訪,結果居然抓住方臘軍中派來的幾名細作,這幾人假扮乞丐,企圖裏應外合,因此惱了楊太尉,傳令禁軍必須全城戒嚴,嚴格盤查過往行人。
幾名軍士見黃曉曉行色匆匆,孤身一人天晚入城,又見他衣着簡樸並不引人矚目,不由起疑,其中一名軍士上下打量她一番,表情嚴肅,二目如電,瞪着她說道:“你從何處而來,進城有何勾當?”
黃曉曉被他看得有些發慌,她畢竟初來乍到,看到軍士先就兩腿發軟,語氣也有些哆哆嗦嗦,“幾位長行,小底家住太平鎮旁的村裡,因家裏貧困,想去京城找個零活賺點銀錢養家餬口。”
軍士更加起疑,“竟然住在太平鎮附近,離京城並不遠,為何星夜趕路,這會子才入城?看你長得瘦小,像是南方人,我看你一定是方臘軍的細作,來人,把他給我抓起來,帶回去好好審問。”
黃曉曉嚇得嚎啕大哭,抓起來肯定嚴刑逼供,她就算再長一百張嘴也說不清,到時候免不了落得個秋後問斬身首異處,她越想越怕,身子一軟癱倒在地,只是抱住軍士的腿哭天抹淚,“救命,我是冤枉的。”軍士大怒,推開她,令其他人趕快拖走。
遠處傳來噠噠的馬蹄聲,“吁…”聲過後,一輛馬車停了下來,帘子被一雙白皙的手緩緩掀起,一名清俊少年在馬車裏面驚訝的看着她,“怎麼回事?”這名少年正是昨晚遇到,砸了她場子的蔡府小衙內。
黃曉曉淚眼朦朧中似乎見到了救命稻草,嚎着撲了過去,用力抱住車轅,嘴唇發紫,哭道:“小衙內,您要為小底作證,小的確是太平鎮上說書人,不是細作啊。”少年皺了皺眉頭,“細作,什麼細作?你怎麼又成了細作?”
軍士有些不耐煩,揮揮手指着小衙內罵道:“活膩歪了大呼小叫,你們兩個認識?看來你也是細作,接應他的吧,來人,一起抓起來。”
蔡伯也跳下車,神情倨傲,和昨日完全不同,此時已到了京城,低調這種態度不是蔡府的習俗,他見城門已關閉,斜睨一眼旁邊正在打罵的軍士,“我看你才是活得不耐煩了,你可知這位小郎君何人?這位是蔡太師府上的小衙內,還不快點打開城門,難道要我和你們楊太尉通傳一聲?”
那名軍士嚇了一跳,他見過蔡太師府上的人,細細看去,這老者看上去十分眼熟,果真是蔡太師府上的管家蔡安,連忙吩咐快開城門,恭敬得說道:“小底不知道小衙內來此,衙內請入城。”然後看了一眼黃曉曉,諂媚的說道:“既然這人是衙內的舊相識,肯定不是細作,是小底搞錯了,一起放行。”
黃曉曉此時只覺得這個面目可憎的小衙內,此時眉目如畫,他就是天上掉落的謫仙,拯救自己於苦難人間,滿眼感激的望着謝凌,心中暗暗收回之前罵他的話,卻不想清冷的聲音響起。
謝凌眉目疏朗,認真的說道“我與他並不相識,但是這個人確是太平鎮的說書人,並不是什麼細作,你們抓錯人了,不過,也不算抓錯,他滿口穢語,有辱讀書人,按照大宋律法需要關押三日,以儆效尤。”
黃曉曉想掐死他的心都有,若是殺人不犯法,恐怕謝凌此時早已死了百千回,她惡狠狠地看着謝凌,如果眼神可以殺人,謝凌也已經死了千百回。
蔡安作為蔡府的二管家,一向思慮周全,他知道這個少年確實無辜,自家小衙內讀書有些讀迂腐了,開封府的說書人多如過江之鯽,除了極少數,大多數都是言語粗鄙,多用些市井俚語,這也是一個特色,每個人都抓起來,開封府的大牢恐怕都要造到蔡府隔壁去了。
尤其如今太師賦閑在家,努力着東山再起,抓了一個說書人,萬一激起眾怒,群起攻之,每日在酒樓茶館中講些蔡府小衙內仗勢欺人,那可是對太師名譽極為不利。
蔡安悄悄把軍士拉到一邊,遞給他一個荷包,附在他耳邊輕語幾句,那名軍士連忙點頭,“小底省的,大管家請放心。”蔡安滿意的點點頭,“這些銀子給長行們打些酒喝,記住,若是有半句風言風語傳到外邊,今兒這邊的人一個也逃不了干係。”
蔡安勸了謝凌幾句,打着保證說,一定會懲處這種有辱斯文的敗類,方哄着小衙內上車揚長而去。
那名軍士看着遠去的馬車,淬了一口,“狗仗人勢。”黃曉曉見他這樣,心中暗想,看來蔡京果真是天下人神共憤,連這個小小軍士都這般唾棄。看到那名軍士招手示意她過去,立刻顛顛的奔過去。
軍士掂了掂那個荷包,沉吟一會從裏面拿出一塊碎銀子遞給黃曉曉,“大管家令我不要為難你,你且進城去吧,今日之事你知道應該怎麼辦?”
黃曉曉恭眉順眼,“小底知道,小底必當守口如瓶,每日佛前三炷香保佑大管家和小衙內富貴平安,好人好報啊。”死裏逃生,好漢不吃眼前虧,先卑躬屈膝,待到他日鹹魚翻身再做打算,這才是大丈夫所為。
軍士玩味一笑,從荷包里又拿出一塊碎銀子遞給黃曉曉,“你既然是個說書人,蔡太師是我大宋的中流砥柱,棟樑之才,蔡府的小衙內更是知書識禮,你知道應該怎麼辦?”
黃曉曉頓時心領神會,立刻接過銀子,“小底明白,小底必定會寫個話本,好好宣揚一下蔡府小衙內的感人事迹,這也是太師府中家學淵源啊。”
兩人各懷心思,相視一笑,軍士揮揮手示意城門放行,黃曉曉死裏逃生,僥倖進入開封城,摩拳擦掌準備大展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