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神之語(五)
?匕首“噹啷”一聲掉落在地,滾落乳白色的石階,清脆的金屬音在寂靜的神殿中迴響。
在滾下最後一階時,匕尖撞地,那本該堅硬無比的匕首應聲斷成幾節。陽光照在匕身鑲嵌的藍寶石上,就像少年貓兒似的眼睛,折射出或淺或深的光彩。
柔軟的風托着那嬌嫩的身子,少年輕輕倒在神像腳下。胸口處平緩起伏着,眉間微微隆起。
神明指尖輕點,似乎是想撫平少年眉心的弧度。
陽光透過琉璃窗,落在少年身上的色彩明暗交錯,披散在肩頭的淡金色長發在陽光下襯得少年如同隱世的精靈般,鴉羽似的睫毛在眼下落下一片輕薄的陰影。
宛若中世紀的油畫。
神明抬手,柔和的光明之力覆蓋在少年身上,膝上的淤青與被劃出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癒合,不留一絲痕迹。
萬事萬物都無法入眼的神明此刻專註地注視着水鏡中小小的身影,銀灰色的眼眸中第一次被一個人所佔據。按在水鏡上的指腹摩挲着,似乎想把少年臉上的淚跡擦乾。
他看中的孩子,所有人都在窺伺。不過沒關係,很快他就會去接他了。
——沒有什麼能阻擋神明。
想着剛剛少年說的話,那一抽一抽的哭泣幾乎讓高高在上的神明亂了思緒。這是他看大的孩子,卻被其他人欺負了去。
虛空中,漂浮在空中的石板因為神明無聲的震怒,自上而下緩緩變成細碎的粉末消失在純白的空間中。
神明湊近水鏡,眼瞼微垂。
“當上國王就會高興了罷。”
薄唇印在水鏡上,落下一個輕吻。
束星是被人叫醒的,睜開眼便看見烏泱泱的僕人與侍衛圍在他的身邊。
不着痕迹地摸了一下脖子,手下是光滑的皮膚,那道被匕首劃出的傷痕已經消失。
束星低下頭,掩住唇邊的笑。
【神有點喜歡上我了對吧~】
【你知道憋了上萬年老處男的可怕嗎?】
【什麼?】
束星應付着圍着自己的僕人,一下沒聽清。
【沒有,我剛剛是說恭喜。】系統用那聽着就能讓束星萎了的冷淡語氣說道。
……騙誰呢,字數都不一樣好嗎?
束星這小孩記仇的很,圍住他的人有一個他有印象,王宮禁衛軍的總領。有次他偷偷跑出去還是他把自己抓回來的。
這人當時看着他的目光像是已經把他身上的衣服扒光般,束星敢肯定他前腳要是敢踏出王宮,這人後腳就能撲上來。
當然,他現在看着他的目光也沒好到哪兒去。
少年兩條筆直的腿露在外面,身上一件薄紗睡袍欲遮未遮,反而更想讓人往衣下探尋。
束星站起身把睡袍攏了攏,再抬起頭,笑意隱去,一雙美目中儘是惶然,像是小動物受了驚卻找不到躲藏的地方般。
“你們……”帝國的小殿下被囚禁在深宮,頭一次處在這麼多人的眼下,更何況這些人的眼中都有着讓他不舒服的東西。
感覺像是被剝光了一般。
聽到少年的聲音,這才有人上前。
“二殿下昨日在王宮中兵變,大殿下在鎮壓中受刺身亡,二殿下被王斬落劍下……但王也因此重傷,可能快……”
看着少年雙唇微張,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的模樣,侍衛有些口乾舌燥。他控制不住地去想這樣漂亮的寶貝沒有了父親和兄長的庇護,以後會不會躺在某位強者的身下承丨歡。
束星卻是驚訝神明的動作會如此之快,只是一天的功夫,他便離王位只有一步之遙。
雖然發生這些是遲早的事,就算沒有神明的推波助瀾,父子三人也會自相殘殺。
通向王位的路從來不是花團錦簇,只有血與屍骨。
可惜卻便宜了他們藏在宮內等着勝利后再享用的少年,現在只要束星去見見他的“父親”,這位置便是他的了。
驚訝轉瞬即逝,隨即便是快要按捺不住的狂喜,天藍色的眼眸中儘是光亮。
精緻的小臉轉向一旁高聳的神像,柔軟的聲音在唇齒間轉了一圈,最終還是無聲地呼喚着:父神……
【我覺得我離吃肉的日子不遠了。】
束星踏出神殿的一瞬間便隱去臉上驚慌的表情,而本該跟隨在身後的一干侍衛與僕人卻像是被一道透明的屏障所阻攔,無論如何也走不出少年輕易跨過的殿門。
被困在神殿中的人使勁拍打着屏障,大聲呼喊着期望他能回頭。看着少年纖細的背影越來越遠,在下一秒視力卻被永恆的黑暗剝奪。
身體從頭部開始緩緩化作細小的灰塵,然後是看過少年的眼睛,想要觸摸少年的手指,只剩下猙獰的半截手臂在空中徒勞地揮動。
直到最後一個人消失在原地,神明揮散水鏡。
他們不該用那樣的目光注視着自己的孩子。
然而這次他能出手,在水鏡照不見的地方卻還是會有人靠近少年。既然少年說了要把自己獻與他,那麼少年的每一寸肌膚便都是他的,沒有人可以染指神明的所有物。
坐於虛空中的神明斂下眉眼,代表着所有光明意味的容貌卻染上一絲暗沉。
他要快些去接他的孩子了。
國王大抵是真的快死了,不然剛剛那些人也不會找到位於最深處的神殿。
平日能容忍自己兩個兒子出入少年身邊已是極限,當然那容忍也是迫不得已做出的退讓。
束星雖被關在深宮,王宮每處有什麼他卻都是知道的,王宮最詳盡的地圖就刻在他腦海中,此刻便順着腦海中的地圖往前走。
【後面的人都死了。】系統說。
束星連回頭都懶得,眉眼彎彎,【你說神大人會把我關起來嗎?】
系統向來對只有一個答案的問題不予回復。
國王曾害怕自己的兩個兒子做出什麼事,在王宮各處派遣工匠秘密修建通往宮外的密道,竣工后那些工匠的屍體和着密道一同被封塵。
標有密道的地圖國王給了束星,強迫他一點不漏地背下來,這是那個男人硬下心強迫束星做的唯一一件事。
現在這事真的發生了,三個人同歸於盡,這密道大抵是再也用不上了。
漂亮的少年不疾不徐地穿過空無一人的迴廊,偶爾被漂亮的景色勾丨引地繞了路。
束星一點兒都不擔心國王會死,在見到自己之前,神明都會弔着他的命。
神自然是會順着任性的小王子。
終於到達目的地,忽然瞥見院中栽種的白花,順手摺了一枝拈在手中。
“父親。”柔軟的聲音彷彿情人間的低語,讓躺在床上的男人混濁的雙眼一瞬間爆發出明亮的光。
男人努力直起身,卻被腰部的傷折磨得冷汗連連,臉色蒼白地靠在枕背。顫抖着指尖抹了一點腰上滲出的血液按在唇上,為臉上添了些健康的血色。
想讓自己顯得不要那麼難看。
——他要以最好的樣子留在少年記憶中,那是他的孩子,他的寶物。
國王的床邊空無一人,想必是提前遣退了所有的僕人,到死他也不願意有更多人看見這被他藏了十幾年的美人。
少年依舊是笑着的模樣,背後耀眼的秋日暖陽都淪為毫不起眼的背景。跳躍的金色光點落入淡藍色眼眸中,像是海面的盈盈波光,泛起的一圈圈兒漣漪。
那少年出落地越發美麗,每一寸都讓人恨不得捧在手心把玩,在上面印上情丨欲的痕迹,再把他揉入骨血。
與少年相似的藍眼睛內儘是嫉妒與不甘,欲丨念在深處蔓延。
他啞着聲音,“束星,過來。”
束星像毫無所覺般,看着少年走近,男人彷彿忘了此刻身上的傷帶來的疼痛。
他看着少年靠近,聲音越來越低,帶着情丨欲的色彩誘哄着,“對……乖孩子……走近點……”
然而少年在離床邊一步之遙的地方便停下了腳步,任憑男人一遍遍喚着他的名字,束星像是沒聽見般,就那麼靜靜地看着。
國王伸長手想抓住那近在咫尺的白皙的手臂,卻被腰上的傷口牽動,整個人滾落下床,英俊的臉被疼痛折磨得猙獰可怖。
“束星……到父親這裏來……”國王喘息着,再次沖一旁無動於衷的少年伸出手,聲音沙啞,眼中是燃燒的欲丨望。
少年不帶任何感情丨色彩視線掃過男人下半丨身,那處鼓起一個小包,在少年的注視下越發漲丨大。
隨着時間的流逝,鮮紅的血液在國王身下緩緩聚成一小灘,那雙平日鷹般凌厲的目光開始潰散。
束星蹲下身,隨意把花枝往國王手中一塞,冰涼的枝幹貼在掌心,卻像是一簇灼熱的火焰順着血管流向瘋狂跳動的心臟。
蒼白的手攥緊了那枝花,滾燙的眼淚不由自主地順着英俊的輪廓滑下,潤濕了唇,帶出一道血色。
束星歪着頭,看着國王的目光帶着孩子氣的天真,“父親,您哭什麼呢?”
少年溫暖的指腹擦去男人眼角的淚,國王哆嗦着唇,似乎想說什麼,卻因為過於激動血氣翻湧不停咳嗽。
束星躲開國王想抓住他手腕的手,“有血,我不喜歡。”
是了是了,他嬌氣的寶貝最愛乾淨了。國王縮回不停顫抖的手,在地毯上擦了幾下。
然而當他再伸出手時,那漂亮的少年卻越過他,拿走了他枕邊的王冠,退開幾步站在他伸手觸及不到的地方。
“父親,您要死了。”
視線已經模糊,少年那清亮的聲音也無法聽清,男人卻還是執拗地沖束星的方向伸出手。
他後悔了,他應該先殺了這冷血的寶貝,連同無數的財寶一起帶入墳墓沉眠。而不是把他放在現世,讓自己連死去也不安穩。
然而少年已經躲到他抓不到的地方了。
束星看着地上逐漸失去生機的男人,微笑着,“別擔心,父親。”
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少年唇角的笑意加深,艷麗的小臉上魅意橫生。
他抬起手看着那染血的王冠,微微低頭,陽光中似乎有雙無形的手托在少年白皙的手下,為他戴上耀眼的王冠。
“我與父神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