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女追男,隔兩座山
慕奕從來不會對盈袖甩臉色,尤其在他愛上她之後。
不,準確來說,從很久以前,第一次見到她,她成了他第一個能觸碰的女人時,他就喜歡她,想愛她,對別的女人不屑一顧。
可如今,他這樣不耐她,一副厭煩的樣子。
盈袖知道他是因為失去了記憶,忘記了她,才會這樣冷待她。
豈止冷待?他的態度越來越差,惡語相向。
在盈袖第三次來找他的時候。“你這女人,腦子進海水了么?我一個沒錢沒勢的漁夫,有什麼值得你對我死纏爛打?”
盈袖掀起眼皮子,看着他淡淡地說:“我對你死纏爛打了么?”
“難道沒有?你每天到我們這個窮破村子幹什麼?”
“這個地方是你的么,我連來都不能?”
“你”慕奕竟不知道他的盈袖也能這麼賴皮,“你這是在干擾我的工作!”
盈袖哦了一聲,“那我在一邊看着。”
然後,她就牽着真真到沙灘邊上撿貝殼,偶爾抬起眼來,看看辛勤勞作的他。
這樣的慕奕,很淳樸,沒有高高在上的盛氣凌人,他好像從雲端墜落人間。
“媽媽,”真真蹲在地上,瞅着在遠處忙碌的慕奕,說,“爸爸老是不理我們怎麼辦?”
盈袖安慰她,“爸爸他忘了一些事,等他想起來了,就理咱們了。”
真真說:“可要是想不起來了怎麼辦?”
想不起來……?
盈袖一怔。她好像沒想過他能不能恢復記憶。
如果真如真真所說,慕奕永遠也想不起來,那該怎麼辦?若不能恢復記憶,他對她的態度就一直這麼壞。
沒有人喜歡無緣無故被厭惡,盈袖垂下頭,她心裏也不好受。
可,誰叫這是她虧欠他的呢?他差點就死了,因她而死。
盈袖很想知道造成他失憶的主要原因是什麼,然後對症下藥。所以,她去請了一位來自德國的醫生來。
當洋人醫生穿着一身白大褂出現在破落的漁村時,頓時引起了村民們的圍觀。
他們不是沒見過醫生,但是他們從來沒有請醫生來看病,因為醫療費太貴。
當地村民紛紛猜測是誰家的人生了病,還專門請了醫生來看。
貝拉坐在自家草棚前,磨刀霍霍準備殺魚,就看到盈袖領着一個醫生來。
她打了招呼。“嗨,來找他?”
盈袖點頭,目光四處搜尋,卻不見他身影,“他去哪了?”
“噢,他去賺外快了。”
“出去多久了呢,什麼時候回來?”
“應該快了吧。”
身邊的洋人醫生皺了皺高挺的鼻子,對盈袖說:“我的時間很有限,醫院裏還有其他人挂號等我診治。上官太太,麻煩你快些找出病人。”
貝拉聽到病人二字,噗嗤笑了出來,“他身體好好的,沒有生病啊。”
“你不懂,”洋人醫生指指自己的頭,“問題在這裏。”
貝拉大笑起來。
恰巧這時候,慕奕回來了。
看見貝拉笑得直捂肚子,旁邊還有一個醫生,那醫生看到他的到來,眼睛一亮,問盈袖:“病人就是這位了吧?”
盈袖點頭。
他們的目光都聚集在慕奕身上,瞧得他莫名其妙。
正要繞過他們,貝拉就拉住他,“哎,別走啊,醫生要給你做檢查。”
“什麼檢查?”慕奕一頭霧水。
貝拉憋笑,“腦子。”
盈袖對洋人醫生說:“他失了憶,請幫忙看看是哪裏出了問題。”
醫生打量着慕奕,“他起來並沒有什麼問題。想要檢查他的內部,還是要帶到醫院,配合儀器才能的得出具體結果。”
“我知道應該將他帶到醫院去,但是我想他應該不會配合。”
醫生說,“你不問他,怎麼知道他不肯配合?”
醫生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他笑眯眯地走向慕奕。“嗨,夥計。跟我到醫院去做個檢查怎麼樣?免費給你做一個全身的檢查,讓你知道你身體的健康情況。”
免費,當然是免費的,因為有盈袖給他付錢,慕奕免費享受服務。
慕奕也不是貪圖便宜的人,他沉下臉色。“你們要幹什麼?”
“這位太太說你失憶了,想要查清你的情況,以助你恢復記憶。所以我希望你能跟我到醫院走一趟,看看你的頭腦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我腦子沒問題!”慕奕冷聲說,視線轉向盈袖,眼中的討厭不加掩飾,“你怎麼那麼愛多管閑事?我失憶不失憶,都跟你無關!據我所知,你是個有丈夫的人,你不在家陪着丈夫,來管我一個陌生人的事幹什麼?難不成,你想拋棄你的富貴和婚姻,跟我這個一無所有的人在一起?”
他的問題,很尖銳。像雙頭的箭,一邊刺傷別人,一邊也刺傷自己。
洋人醫生忽然有些同情盈袖。
在她花錢請他來的時候,就跟醫生說過她和慕奕的關係。
“這小夥子真是病得太重啦,對戀人說出這樣傷人的話,等你想起來了你會後悔的小夥子。”
醫生搖搖頭,繼續說:“如果他的腦子沒有問題,那就是心理有問題了。”
是的,他的腦子沒問題,也沒有受過創傷。他的心在抗拒着盈袖。
而盈袖,聽了他那樣的話,心中繃緊的弦登時斷裂了。
心尖好像被人用力一擰,疼得快要窒息。疼痛也只是一瞬間,然後迷霧模糊的心境宛如撥雲見月般。一片清晰。
她恍然大悟。
他說的對,她為什麼要打擾他?她明明是一個有夫之婦,卻對他死纏爛打。
她這是……在倒追嗎?然而她並沒有成功。
中國有句老話,叫做‘女追男,隔層紗’,可這事放在他跟她身上,卻沒有隔層紗的效果,反而是隔着兩座山……
這些日子以來,她一有時間,就帶着真真來漁村看他,想讓真真對他熟悉,也希望他對她們的接觸,能讓他憶起過往的事。
她發現自己真是蠢透了,竟看不出來,他原來是假裝。虧她當真以為他是真的失憶,請了醫生來。
也正是因為請了醫生來,才能聽到他說的那句話
尖銳,偏激,抗拒,傷人。
他……沒有失憶。
他……只是不想跟她過多糾纏。
“確實是我多管閑事了,”她忽然開口。輕聲涼薄,“抱歉,是我打擾了你的生活,以後我不會再來了。”
貝拉和洋人醫生沒想到她最後會說出放棄的話。
能不放棄嗎?必須放棄啊,她嫁了人,已經沒有立場管他的事了。
為了擺脫她,他還假裝失憶。可見。他有多討厭她。
可能,他經歷過險惡的絕境后,就對愛情提不起興趣了吧?比起愛情,生命更重要。
罷了,不管他是什麼想法,她都應該點到即止,不再插手關於他的事。
知道他還活着,那就夠了,她可以問心無愧地繼續她的生活。
慕奕看到她腳步一動,轉身離去。
他張口,想要說什麼,可喉嚨好像被封住了一樣,什麼也說不出來。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一步步地遠去。
回想她剛才那一眼,清透瞭然。她已經知道,他沒有失憶。
他的心針扎一樣地痛,痛苦又難堪。
他敢這樣羞辱她,對她惡語相向,還不是仗着她對他失憶的包容,所以他可以隨心所欲,踐踏着她的真心。
一旦被她知道。他都是假裝,故意這樣辱罵,那她就不會再包容他了吧。
看到她的眼睛從最初的受傷,再到驚痛,最後到了平靜的冷然,他不安地發現,她什麼都知道了。
她說。她不會再來了。
她果真說到做到,她再也沒有來漁村。
漁村裏的人有些不習慣,他們喜歡看到那個中國小孩,漂漂亮亮的,聲音軟糯,口齒清脆。
由於下午一點至三點的日頭太大,所以她們都是四點左右。在太陽即將下山的時候到來。
她們或站在礁石上,觀賞海上日落的美景。或光着腳,踩在厚厚軟軟的沙灘上撿貝殼。
可現在,她們再也沒有來了。
他在殺魚的時候,偶爾會抬頭,望向那塊大礁石,卻每每在抬起頭的那一瞬,那裏空無一人,耳邊只余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
他放慢了殺魚的動作,一婁子的魚到了天黑才被清空。
他擦了擦額角的汗,抬起頭,望着被夜色籠罩的海村,心中荒涼。
他之前對她視而不見,面上擺着一張臭臉。可他心裏,卻是感到歡欣的。
因為她的到來,他忙碌的工作再也感覺不到疲累。
因為她準時的出現,讓他對每個明天都充滿了期待。
他口上總是驅趕着她離開,心裏則捨不得她離開。
直到她真的如他所願,離開了這裏,他的心裏突然空虛得可怕。
努力地眨了眨眼。將眼裏的濕意逼了回去。
“嘿,”是貝拉的聲音,她寬大的手掌拍向他的肩,“你還好嘛?”
慕奕沒有看她,“你看到我哪裏不好了?”
“我看到你好像快要哭了。”
慕奕惱羞成怒,“你不知道中國有句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么?”
“對不起我沒聽說過。I/am/not/Chinese。”
“……”
“喂,”貝拉今天挺有閑心,“你是愛着那個上官夫人的吧?”
慕奕默認。
“給我說說你們的故事唄。我真的很好奇,為什麼彼此相愛的兩人,卻要做到這個地步。”
“彼此相愛?”慕奕捕捉到這個關鍵詞,反問。
貝拉點點頭,“是啊,你不是相愛嘛?你愛她。她也愛你啊。”
慕奕垂下眼帘,“她只是愧疚而已。”
“No,no,”貝拉搖頭,“那個小孩子,是你的吧?”
“嗯。”
“一個女人,願意為一個男人生兒育女。就足夠證明她是愛他的。別懷疑,分娩的痛苦,男人不會理解。還有,她每天都來看你,連續七天沒有間斷,連下雨天都來了,你怎麼能說。她不愛你?”
“但她明明……”慕奕想要爭辯。
貝拉站起來走到自己的帳篷去,一邊說:“還聽到你們中國有一句話,叫‘局中者迷,旁觀者清’,你也該清醒了夥計。”
慕奕皺緊了眉頭,躺在沙灘上,吹着潮濕的海風。想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