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縣太爺
?川娃子十一歲多,家道艱難的孩子懂事格外的早,知道寡母養他不容易,這會兒村裡沸反盈天,報信的人臉上滿臉焦急,他也一下子慌了神,急急忙忙從學堂里出來,一邊擦淚一邊跟着報信的人往宗祠去。
本朝允許寡婦再嫁,但是不貞於女子而言仍然是足以丟掉性命的一頂罪。川娃子不過一個小孩子,若是族裏鐵了心要處置趙氏,他去了半點忙也幫不上。許清沅一把攔住川娃子,川娃子急了,“讓開,快讓開!”
好在村民們的注意力都被敲鑼滿山吼的人吸引過去了,無人關注這裏,許清沅給川娃子說了幾句悄悄話,川娃子擦乾眼淚點點頭,飛快地往村子外頭跑去了。
宗祠是許姓族人的宗祠,但是許家灣是許姓的天下,外星人並不多,所以尋常有啥大事情都在祠堂外頭的壩子上解決,只是不許外姓人進祠堂。
壩子上村民們擠擠挨挨地站着,壩子中間兩條尺寬條凳,寡婦趙氏和一個外村漢子各自被綁在條凳上,趙氏頭髮衣衫被撕扯得凌亂,那漢子臉上有兩道彷彿手抓的血印子,神情憤然不平,兩個人身上都濕透了,水滴順着板凳往下滴。
“不要臉,不要臉,呸呸呸!”有些小孩子在大人或慫恿或默許的態度下朝兩個人扔泥巴和石子。男女老少無一例外地議論着這件事情,許清沅藉此聽了個大概。
說是今日上午,這漢子與趙氏在村口的苞谷地里干那見不得人的事被人當場撞破了,因這撞破的人不止一個,且當中有一個是趙氏自己家的長輩——她亡夫的嬸娘田氏,因此變成了鐵證如山不可辯駁了。
“哎喲,連小娃兒都知道他們不要臉,你們是不知道啊,我們往那邊過路的時候,隔得老遠就聽到裏頭浪聲浪氣的聲音。”張寡婦講起這事兒掩不住地興奮和得意,恨不能逮住個人都說一回,先來的那些人聽得膩了,而且並不信任她的人品,少有人肯接她的話。張寡婦毫不在意,後頭有人新進來,便又開口要說,一對上眼卻是許大福家那撿來的丫頭,兩眼冷森森地看着她,張寡婦莫名打了個冷噤,總算住了嘴。
趙氏並非新寡,丈夫已經死了七八年,她心性堅韌為人能幹,家裏錢糧上頭窘迫些,但她將丈夫留下道幼兒老母都照料得悉心,一家幾口倒也和睦。“二嬸冤枉我,我沒有做見不得人的事。那塊地在村口,本來就挨着他們王屋村,昨兒天擦黑的時候我掉了把鐮刀,今天上午便是去找鐮刀的。”趙氏口中的他便是旁邊綁着的漢子。
“我看到你們的時候,你們兩個分明是抱在一起的,啊喲,找個鐮刀還需要漢子摟一摟?”田氏說話粗俗,一把拉過張寡婦,“還好我當時就喊了一聲,能給我當個見證。”
“組長大人,我這伯娘心肝肚腸都是黑的,當年我家那口子撒手去了,剛過了七七,伯娘就來說媒,要我嫁給她娘家侄兒。不但如此,她要說媒的那侄兒還是個半傻不傻,三十老幾了也沒有說上媳婦的憨貨。”趙氏一個寡婦能撐起一個家,自然不是個軟弱之輩,朝田氏吐一口唾沫,恨聲道:“今日路滑我一腳歪到河裏險些被沖走,這位王屋村的大哥好意拉了一把,大伯娘就誣我偷漢子,哼,當真以為人人都和她一樣是個爛娼婦!”
……
趙氏和田氏你來我往,張寡婦時不時捏着嗓子替田氏幫腔,中間又混雜着村民們的議論,里正極力想判個是非,奈何場面實在太過嘈雜混亂,他側頭請示族長,族長腆着肚子坐在椅子上十分不耐,大手一揮:“既然趙氏承認孤男寡女摟抱過,又有兩個人證,那就是通姦無疑,念在趙氏這些年獨立照顧老母幼兒,這漢子又是個鰥夫的份兒上,就各自打二十大板了事吧。”
這實在是判得糊塗,里正替趙氏求情討饒,族長卻已全然失了耐心,雖然論錢財屋地他只比族長略少一些,但族長是京里許侍郎的堂弟,他不過是個一般富戶,幾番下來終究還是閉了嘴。
別說眼下二人多半沒做什麼,就是真做了,一個是寡婦一個是鰥夫,放到許清沅從前的時代那屬於自由戀愛。二十大板下去必是重傷,趙氏未必有錢延請大夫,很可能就此落下殘疾,許清沅實在是於心不忍。
眼看族長已經指揮人開祠堂大門,準備上香禱告等行刑前的準備事宜,川娃子卻還沒有回來,她心中一動,趁村民們不注意往族長家的豬場跑去。
族長家的豬場養着幾十頭豬,味道大單獨從族田裏辟出一塊地搭的棚子,族長經常讓村民們幫他免費幹活,連許清沅都被叫去提過幾回豬食。雨後的天氣難得的清爽,豬圈裏頭的半大肥豬們精神頗好,立在豬圈裏頭拱來拱去。
許清沅從林子裏一路遮掩着過來,貓下腰被豬圈擋住身形,拿一塊尖銳的石頭將豬圈門撬得鬆動了大半,然後將路上摘的兩個梨子放到豬圈門前一尺之地,讓豬聞得到吃不到。將石頭丟的遠遠地,搖一搖鬆動的圈門,再看到幾頭豬使勁兒往外擠,許清沅才放心地往祠堂趕回去。
祠堂這邊打板子的人已經擺好了架勢,只等族長喝完手裏的茶就動手,許清沅眼看族長往旁邊放茶杯了,捏起嗓子吼一聲:“誰家的豬跑出來了!”
許家灣餵豬的村民不少,經這一吼紛紛四顧尋找,那些該死的豬也太磨蹭了,許清沅卻得繼續做戲,慌裏慌張地指這裏指那裏:“在那兒,往那塊玉米地裏頭去了!哎呀,還有一頭,往林子裏去了!”
就在大家以為只是許清沅眼花時,不知哪裏傳來幾聲豬的“嗷嗷”慘叫,緊接着一個山坡上竄初來十幾頭白花花的大肥豬。村民們愣了一下,族長先反應過來,一把放了茶杯站起來,一邊跑一邊吼:“那是我家的豬,快給我抓回去啊——”
村民中有巴結族長的,有熱心的,有看熱鬧的,一時間鬧哄哄散的乾淨,均去抓“越獄
”的豬去了,只有許清沅留在壩子上,不時應景地喊一聲“在那兒啃苞谷”“往屋後頭去了”。
村民們前腳剛走,後腳就來了一群捕快,中間圍着個年方弱冠的青年人,那青年身着便服但氣質清貴儒雅,看到許清沅正在解捆趙氏的繩子,臉上微微笑了一下。許清沅一時摸不準縣衙對這事兒的態度,再一看這青年,竟然是那位喜歡吃串串的老太太的兒子,她便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