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七章 生而為人，死也為人
晴司沒有死。
剛才一瞬間他以為自己真的要死了，然後才發現為什麼保命技能沒有觸發。
因為落下的巨爪之間錯開縫隙，正好避開了他！
“光太郎……”
晴司不認為這是個失誤。
不可能有這種失誤。
那麼答案只有一個——
“為什麼不殺我？”他向賣炭人問道。
光太郎仍然是一副憎惡神情，面容扭曲，殺氣騰騰，但眼睛流下了血紅的淚水。
然後他抱住自己的頭，又一次咆哮……不，大哭起來！背後鬼影狂亂舞動。
晴司只能靜靜地看着。
巨爪全都化作霧氣消散。
周邊的霧越發濃郁，漸漸連拜殿都看不見……不，是拜殿也逐漸化作霧氣！
世界在崩潰。
除了在此處的人與鬼，好像已經別無他物。
晴司注意到，本該在殿中的君護也不見了。
是消散了，還是……
無論如何，一切已到尾聲。
他朝着無比痛苦地號哭的賣炭人走去。
“光太郎……”喊着對方的名字，靠近過去，展開雙手，緩緩地將其抱住。
“原野……為什麼……”光太郎沒有抗拒，而是哭着發出質問，“為什麼……會這樣呢……”
為什麼母親和弟弟會死？
為什麼妹妹會變成鬼？
為什麼……必須殺人呢？
他不明白。
雖然覺得那人沒有騙自己，但他還是不明白。
原野……根本不像是惡鬼啊！！
如果這樣的原野是惡鬼，那我又是什麼呢？
什麼是鬼？什麼是人？為什麼人會變成鬼？為什麼鬼會這麼像人？
不明白……
光太郎想要保護妹妹，拯救妹妹，可是……
下不了手殺人啊！！！
“對不起……”晴司只能這麼回答，“真的……很對不起……”
“哇哇哇哇啊啊啊啊啊——”光太郎臉上血淚湧出，流淚滿面。
此刻他的樣子很像是鬼，但晴司覺得沒有什麼比他更像是人類。
對不起，沒有辦法救你。
如果有辦法，我一定會做，可是沒有……
所以，只有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啊……
“非常抱歉……”晴司也流下淚來，喃喃道。
不是所有人都能夠拯救。
不可能所有人都能夠得救。
這是早就已經明白的道理。
但每次面臨的苦澀，不會減少一絲一毫。
即使有讀檔的能力，也總會有做不到的事。
即使有比讀檔更強的力量，也一定會碰上更無可奈何的事。
而他所能做的，最低限度的是——
“我會記住你。”
“光太郎……我一輩子都會記住這個名字。”
“記住你是個善良的賣炭人。”
“絕不會忘記你……直至我死去。”
僅此而已。
真的就是……只有這樣而已。
“原野……”
光太郎沒有感到安慰。
不可能得到安慰。
但是……或許只有一點點，感受到了一絲絲的暖意。
不想死，還想要救助妹妹，完全不想這樣逝去，對於這無可奈何的結局，非常非常地痛苦！
可是……只能這樣的話。
只能這樣離開此世的話。
能有一個人一直記住自己，也算是……曾經活過的證明了吧。
“我……不想死啊啊啊——”光太郎也抱住對方，大聲哭叫。
“嗯。”晴司應道。
“我也不想妹妹死……想要讓她變回人……好好地活下去啊……”
“嗯。”
“媽媽……弟弟……他們也什麼都沒做錯……不該死去的啊……”
“嗯。”
“那個人說要殺了你……但我實在殺不了人啊……”
“嗯。”
你是個很善良的人。
即使變成了鬼，也仍然是人。
光太郎……生而為人，死也為人。
晴司擁抱着對方，聽着對方的遺言，記住每一點滴。
最終，賣炭人的聲音弱了下去。
……
君護緩緩睜開眼睛。
他感覺自己有些不對勁。
不，不是有些，是很不對勁。
身體的感覺跟以前完全不同了！
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硬要說的話……如果把以前的身體比作雪，那現在的身體就像是水。
更加沉澱，更加實質，有着不同的力量。
唯一的缺陷是左手。
左手沒有感覺……這身體沒有左手。
然後他明白了，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
準確地說，是自己被做了什麼。
“主人……為什麼？”他向眼前的華服美人問道。
黑長發女子看着他的臉，面上泛起溫柔的笑容。
“你一直叫我主人。”
“但我沒有把你當僕人……從來沒有。”
“你是我所造就的，身為我延續的存在，也就是我的……兒子。”
“在生死關頭，母親讓兒子活下去，是理所當然的事吧。”
君護一臉震驚。
他沒想到，主人竟然是這麼看待他的。
他以為自己只是個僕人，一個代替主人殺鬼的工具。
這樣就已經可以了，不需要其他……他從未奢望其他。
她需要他做什麼，他就會做什麼，即使是受死。
因她而生，為她而死，這就是他的命運。
君護從未排斥過這樣的命運，還覺得這是一種幸福，比起什麼都不知道，只是活着而活着的其他人，有如此命運和使命的他，無比地幸運。
然而主人卻……
“不……我不需要活下去，主人才要……”
“我已經活過了。”華服美人說道。
“在這個小天地崩潰的現在，我想起來了。”
“曾經作為人……真正的人的我，在真實的世界裏所經歷的整個人生。”
“雖然那個世界比這裏大上很多很多倍，但是也跟這裏一樣，有着無可奈何之事。”
“不能改變的出身，不得不做的事情，逃不開的囚籠，終究得要順從的命運……”
“我活過，體會過，在痛苦、憤怒、悲傷、憎恨、無奈中死去。”
“我不需要再去體會一遍。”
“比起在那所謂真實的世界，在這一方虛假的小天地里度過的日子，更加平靜和幸福。”
“所以已經夠了。”
“我會在這裏再一次死去，而你……還未曾真正活過的你，就代替我去看看那個世界吧。”
“也許它已經變好了，也許變得更壞。”
“等你未來死掉，來見到我的時候，就跟我說一說。”
“主人……”君護瞪大眼睛，因為他看到對方正在一點點地化作霧氣！
“再見，我的孩子。”女子微笑道別，“在真正的世界好好地活……雖然可能會很艱難，但儘可能地活得快樂和幸福吧。”
“不……不！主人，我不要！！請快把這個身體拿去！！！”君護抓住女子，可後者還是在化霧消逝，速度還加快了。
“最後，跟你說句實話，這個身體我看不上，第一他是男的，第二他缺了一隻手，第三他恐怕是……”女子頓了頓，“算了，沒必要跟你說這個。”
“堅強地活下去，君護。”
“不——主人啊啊啊啊啊啊——”
武士以陌生的身體發出了從未有過的痛苦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