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7章 憐兒(2)
孔昭覺得顧寶兒這丫頭如今是越發不爭氣了,自從和那個叫憐兒的妖媚惑主的貨色私自出宮僥倖歸來后,離開了太傅的視線連句話都不敢說了。
“怎的?不敢說話了?殿下這是怕什麼呢?孔昭又不敢吃了你。”
顧寶兒開始覺得背後散發的寒氣越發濃烈了,而這屋子裏頭寒氣的來源也無須贅言。孔昭,還在生氣。
“孔昭可是還在生氣?”
“孔昭不敢。”
他自然是不敢生氣的,怕把這個膽子越發小了的丫頭給嚇壞了。只是一旦回想那一日,他的心裏還是止不住的后怕。
“孔昭……就算你再氣,我還是有話要說。我並不是被憐兒所惑,而是託大所以中招而不自知。那人的手段,便是憐兒也是毫不知情的。”
“……”孔昭一雙狐兒眼眯起,狠戾之色四溢,便是傻子也知曉,這人是極不好惹且動了真怒的。
顧寶兒又何嘗不知?只是她心裏另有一番計較,自己的反常便是能瞞過太傅亓念念,也是決計瞞不過眼前這人的。
“前塵往事,我已然盡數忘卻。那一日,若不是念念找來,我便是連這個太女的身份也是忘了的。若我流落宮外,了此一生也還罷了,可我既然回來了,還是不甘心。”
殿下終於長大了。
孔昭第一個念頭不是震驚,而是欣慰,得過且過的丫頭總算是想着找回場子了,他得拼盡全力才行。
不過回過神來的孔昭,還是驚愕得瞪大了一雙狐兒眼。
前塵往事,盡數忘卻?
他們怎麼敢!
這是篡國!大逆之舉!
孔昭知曉太女的順利出宮必有蹊蹺,也想着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可他還是沒有料到,幕後那人的手段是如斯狠辣。
“殿下無需擔憂,孔昭必然鼎力相助。”
就算丫頭忘了一切,他也會幫助她重新想起來的,無論是兵法權謀,抑或是天子之策,抑或是那朝夕相處十二載的悠長歲月……
顧寶兒見孔昭面色沉凝,心知自己賭對了。原主的死,肯定另有蹊蹺,既然幕後有人,那麼讓那人背一個黑鍋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吧……
只要孔昭願意相信自己,那麼她就是大墨唯一的太女顧寶兒,天下無雙。
因為,貼身暗衛永遠是最了解自己主子的人。孔昭,是自己不能隱瞞也隱瞞不了的,那麼只能拖他下水了……
顧寶兒推開窗子,望見一輪明月,嘴角微微上翹。這月兒,無論古今,倒是一般的皎潔……
她不求回歸二十一世紀,只求在這個波瀾漸起的異世,能保有一席之地。
孔昭看着望月都能睡着的少女,嘆了口氣,起身下了牙床,將顧寶兒攔腰環起,抱回她自個兒的綉榻。
“真是個迷糊的,連男女之防都能忘了……”孔昭神色無奈地將顧寶兒輕輕放下,口裏輕聲呢喃。
便是卧床三日,把顧寶兒抱回她自個兒的房間對於孔昭而言,還是一點都不吃力。他畢竟是百毒不侵之體,雖說迷藥不算毒,但他還是有一定的抗性的。
至少,只需卧床一日便能解了那十香軟經散的後遺症。
夜晚,是屬於獵手的世界,而狡黠如狐的孔昭,在夜色中誰說又不能化身貪狼?
憐兒便是如此認為的,眼前這個只穿了一身白色中衣的男子,是一匹趁着月色來襲的銀狼。
“你還是來了。”他語氣篤定得孔昭都略為動容。
同樣是身穿一身白衣,憐兒穿的是不勝風流之態,遠不及孔昭如風般寒洌。但少年眉宇之間濃郁的死氣,便是孔昭看了也忍不住色變。
“你已成棄子。”
“是。”少年笑開了,“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孔大人可願聽卑職一言?”
“有何不可?”孔昭的眼神有了些許柔和。
“他的棋子不止一顆,請大人小心,還有……一定要護殿下安好。”
身穿白衣的少年唇泛青紫,神色灰敗,眼看着就要死去,但便是此刻,他眼神之中也沒有一絲恐懼,只是低下了頭,默默看着自己修長的手指,唇角竟有一絲笑意。
時辰到了啊……他原來還想告訴孔昭更多的事,可終究還是……
白衣少年很是姿勢優雅地側卧在小石桌上,唇角帶笑,卻是沒了氣息。
孔昭眼神莫測,棋子不止一顆么……
那便走着瞧吧。
白衣男子想到這兒,眼神狠戾,偌大的太女府,這麼多的守衛也沒能攔住那些個賊子!要他們何用?
屋內紅木書桌上一盞油燈如豆,花前美人側卧含笑,孔昭突然覺得那笑似有深意。他進入屋子,看着那盞油燈眼神幽深,隨後一拂衣袖,將油燈打落,燃起了那錦繡綾羅。
月愈圓那赤色的花瓣愈是飄散,燃徹一夜,如此,也算是與君共眠。
今兒的風甚是喧囂呢……
孔昭如是想着,含笑出了院子,然後去了小廚房。
太女府的小廚房徹夜是不熄火的,正是手癢肚子餓嘴巴淡的孔昭覓食的一個絕佳去處。
灶上一列鍋子整整齊齊地排開,孔昭不用打開砂鍋蓋子都能知道,第一個鍋子燉的是銀耳蓮子羹,是丫頭吩咐了每天都要燉的,只是火候還欠了幾分,冰糖未入鍋,枸杞也還沒灑,尚還不能入口。
第二個鍋子則是熬着冰糖雪梨,是丫頭吩咐了自己每日都要用的,是以也不急在一時。
第三個鍋子裏煲着的是乳鴿,放了補氣的參片,那是給丫頭留着的。
而他的目標是第四個鍋,他輕輕揭開鍋蓋,裏頭空無一物。這也是他預料之中的,因為這個鍋子,屬於他。於是他往裏頭舀了些山泉水,等它咕嘟咕嘟地煮開。
孔昭是經常來廚房的,所以他對這兒的擺設是很熟悉的,他知道自己卧床了三日,暫時是還沾不得油腥的,所以根本沒去開第四個鍋子,儘管那是一鍋香噴噴的燜牛肉。
他彎下腰,從一堆生鮮食材中,掏出了幾個雞子兒。然後放水裏輕輕漂洗乾淨了,拿了白瓷碗來就是一磕,蛋白和蛋黃就進了白瓷碗。
孔昭取了筷子來,將蛋液攪拌均勻。說來也是奇怪,偌大個太女府此時此刻竟是非同尋常的沉默,竟襯得那攪拌蛋液的聲響格外大。
攪拌完了蛋液,孔昭開了第六個鍋子,那是一鍋高湯,溫度是控制好了的溫熱,拿來做水蒸蛋是最好的。
當高湯和蛋液融為一體,孔昭拿起白瓷碗擱在竹編的小網上,上鍋蒸。
在蛋香味兒滿溢在小廚房的時候,他抬頭望了望窗外的月兒,開了鍋子,然後把這盛滿了水蒸蛋的白瓷碗裏頭舀出了一半的蛋羹來擱在另一個青瓷碗裏頭,接着將那白瓷碗用盡了臂力擲出去。
白衣男子聽着白瓷碗在火中爆裂,發出巨大的聲響,唇角掛了一抹笑。
這碗水蒸蛋,是憐兒告訴孔昭的,他最愛吃的東西。
夜還長,在丫頭醒來之前,一切都會塵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