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萍水相逢
羌地盛產皮衣,那裏的皮貨物美價廉,深受中原富人青睞;在當時,能夠穿上一件羌地來的狐裘,足以顯示主人的風光。價格自然不菲,只是能夠運達中原的羌地皮貨,鳳毛麟角,少之又少。因為,販運的路途艱澀險峻,困難重重,尤其要經過“絕命谷”。哪裏常年都有四個惡人攔路搶劫,經過那條路上的商賈,不是丟了貨,便是丟了性命——多少年來,“絕命谷”都是商賈旅人的噩夢。
三年前,傅東海剛剛接管父親的生意,躊躇滿志,便帶着十幾個打手和二十幾個伴當去羌地販賣皮貨。去的時候,他們繞道西海,一路上只遇到一些狼蟲虎豹,由於結伴而行,又有武器在身,便也有驚無險,平安抵達了羌地。
可是,返程的時候,大家都不願再走哪翻山越嶺的艱澀小路,一致提議走“絕命谷”進入雁門關;這樣既省了一半的路程,也不像翻山越嶺那樣崎嶇艱難。更何況,隨行的十幾個打手,也都是當今武林赫赫有名的人物。
走在隊伍最前面的那個黑臉粗壯的漢子,他的眼睛總不安生,就像狼的眼睛,東顧西盼,隨時警惕沿途的威脅——他就是“雙拐鎮邛崍”的丘克;據說死在他雙拐下的高手,就像死在他那雙穿着黑色牛皮靴子腳下的螞蟻一樣,難以數計。
走在他左手邊,那個帶着遮陽笠,左手提着一柄不帶刀鞘的雪亮單刀的小鬍子青年,他叫史能;原是桃百縣衙門裏一個公人,只因他義釋罪囚盧中林,不惜反叛官府,將他私放了。後來,他自己身陷囹圄,在江州牢城裏坐了五年監牢;出獄后,盧中林為了報答他的義釋之恩,便將他引薦到當今世上最富有的商人——傅春山的麾下做事。江湖上都說他的刀很快,素有“刀出亡人”的說法。
走在丘克右手邊的這個身材魁梧,滿臉虯髯的漢子,就是盧中林;他的武器是一副三節棍,通常情況下,不到打鬥的那一刻,人們是看不到的。因為,他把它插在後背,被袍襟的下擺遮住了。他這個人,人家都說他有“三很”,也就是,很兇殘、很怪異、很有正義感!他的三節棍出手的時候很兇殘,通常都要取人性命;很怪異,沒有人能看清他的打法,在旁人看來好像亂七八糟,但是卻把該打的人打死了,自己毫髮未損;只要遇上橫行霸道,倚強凌弱的人,他都會站出來阻止。從不計後果,也不管輸贏——他都要管,好在這麼多年來,最後也都是他贏了!
走在他的身後,那個頭上扎着一條藍色帽巾的中年漢子,很有野性。他前襟敞開,露出了雜草也似的胸毛;他的步履鏗鏘豪邁,彷彿是趕着去看新娘子。他從來都不帶兵器,但是人人都很怕他,尤其怕他那雙比鋼刀還鋒利的雙掌。所以,他的兵器也就是雙掌,他的名號也依然是雙掌,就叫“鐵掌方盛讚”——前面是他的功,後面是他的名。
最後倆位,一直在跟主人傅東海說話,腰裏銜着一對“流星錘”的是安曉峰,手裏拿着一條木棍的叫金毅。據說,安曉峰的流星錘,在百步之內目前還沒失過手,通常情況下也都是一錘定音,便將敵人結果了;而金毅的棍子,也沒有聽說他有過敗績,不但如此,“棍王金毅”指的就是其人其事。
就是這幫人,執意慫恿東家走“絕命谷”。他們認為,繞道走那些險峻的小路,雖說安全穩妥,卻使他們感到莫大恥辱——因為,他們都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們當然不信邪不怕鬼,更不會畏懼“絕命谷”所謂的“人過必絕命”的無稽之談。
再過一程,前面就到了“絕命谷”。雖說都很有自信,但多多少少心裏也有些疑慮,因此,大家突然變得安靜下來,不再說話了。見此,傅東海說:
“原地休息片刻,大家吃點東西再出發!”
於是,他們將從羌人那裏帶來的幾頭烤全羊,拿了出來。在路邊找了一塊乾淨的大石,鋪上帆布,擺上酒肉,拴好騾馬,都聚攏過來喝酒吃肉,補充能量。準備一鼓作氣,大戰“絕命谷”。
就在大家吃喝正歡之際,迎面走來一個紫衣青年,他手提一柄普普通通的松紋古劍,兩頰留着拉拉雜雜的鬍渣子,風塵僕僕的樣子,彷彿走了很多路,神情疲倦;但是,他的兩眼非常有神,閃爍着奪人的光彩。
他就那樣靜靜地從這群人的身邊走過,眼皮也沒有抬一下,彷彿沒有看見這群人似的;但是,傅東海卻注意到這個來自中原穿着的青年人,他口乾舌燥,走過他們身邊時,他的喉結還暗暗地蠕動了一下——那是人在飢餓時,遇到有人大嚼美食時的通常反應。
沒人注意他,傅東海卻出於同鄉人的一絲惻隱之心,叫住了他:
“朋友,一起吃點東西再走吧!”他的話很真誠,並且隨手扯下了一條烤羊腿,抓起一囊酒,向那青年俠士走了過去。
俠士停下了腳步,目光停在了傅東海手中的酒肉上,同時,他的喉嚨里也悄悄吞咽下了一口口水;之後,他好像用了很大的勇氣才抬起頭來,他平靜地看着朝他微笑的傅東海,只說了一句話:
“我從不吃陌生人的東西!”
幾位武士和那群伴當,見青年人拂了東家的一番好意,都很氣憤,臉色都不好看,都有憎惡的神色;可是,富海東依然心平如鏡,和若春風,並且說:
“世上沒有天生相熟的朋友,都是從不認識到認識,從相識到相知的過程!”
聽他這麼一說,年輕人的臉上便蕩漾開了一抹笑容;因此,傅東海又將手中的酒肉舉到了他的面前,這一次他沒有說話。但是,青年俠士從他溫和的笑容里感受到了足夠的誠意。於是,他欣然接過遞來的東西,只說了兩個字:
“謝謝!”
紫衣劍客依然前行,只不過,他現在邊走邊吃肉邊喝酒。他用持劍的左手握着酒囊的彎鼻子,就像水手吹螺號一般仰天痛飲;繼而,盡情地撕扯着右手上的烤羊腿,彷彿就是一匹趕路的駿馬,一擺頭便將沿途的青草撈在嘴裏盡情地咀嚼。
看着他漸行漸遠的背影,人們怨言碎語嘰嘰喳喳,而傅海東卻始終面帶微笑,並讚許地說:
“快意江湖,洒脫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