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中午她替自己做了一碗面,之後她在梅樹底下鋪幾床從下人房拿出來的破被子。」說到這裏,衛左忍不住想笑,王妃肯定以為把姑娘送到待春院是懲罰,誰知人家過得自得其樂、悠然自在。

「鋪被子?她想做什麼?」

「屬下過來的時候,姑娘正在打梅子。」那些梅子一顆顆碩大無比,青青綠綠的掉在被子上,看得人心情大好。

實話說,他挺喜歡這個顧綺年的,想不通主子爺怎麼不選她卻挑了張柔兒,光看容貌兩人也不能比啊。

愛錢的顧綺年不再貪財,愛享樂的顧綺年願意勞動,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顧綺年竟會做菜,現在連梅子都不放過?不是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嗎?怎麼會這樣?

失控的感覺越來越嚴重,他不舒服極了。「你再回去守着,讓莫離過來。」

「是。」衛左和唐管事一起退下。

有點煩、有點躁、有點悶,因為顧綺年的反應不在他的估算裏面,衛翔儇背着手,在書房裏走來繞去,卻是越走越煩。

不多久莫離進門,她穿着雪白的箭袖緊身衣,腰系黑色寬腰帶,腰間斜插短劍,一身武人打扮。

莫離十八歲,一雙杏眼黑白分明,眉眼間帶着三分英氣,身材在女子中算是高的,不過整個人瘦得厲害,該凸的地方不凸,該翹的地方不翹,看起來像半個男人,她的皮膚略黑,但眉眼之間生動靈氣,讓人喜歡。

望了衛翔儇一眼,他未開口,她先發言,「一年兩個月又六天。」

這是在算術吶,計算她委身為奴的日子。

她欠孟可溪一條命,孟可溪欠衛翔儇一份情,所以她委身為奴三年,替孟可溪還清欠的人情。

「我沒忘記,你不必見一次提醒一次。」衛翔儇口氣不善。

心情不好嗎?莫離挑挑眉,每次衛翔儇心情不好,好奇怪哦,她的心情就會立刻明媚飛揚。

雙手橫胸,看一眼桌旁的椅子,屁股往上頭一挪,站沒站姿、坐沒坐相,如果說靖王府里有人不怕王爺,甭懷疑,就是她這號人物。

「這不是擔心王爺貴人事多忘性大嗎!說吧,要我做什麼?」抽出腰間小刀玩賞着。

「住進待春院,監視顧綺年。」

「這種小事衛左不是在做了嗎?」難道監視得太差,需要老娘出馬?

「我要知道更多。」找到密道這件事衛左就探不出來,他需要一個可以時刻跟在顧綺年身邊的人。

「要知道什麼?性情?心機?脾氣?還是……她會不會撒嬌討好?」呵呵呵,需要調查得這麼仔細啊,莫離笑得古怪。

衛翔儇實在是太奇怪了,從沒見過他對哪個女人這樣上心,平常跟塊冰似的,一不小心笑兩下,怎麼看都像在耍心機,這種削鐵如泥的匕首男,沒事讓她去監視弱女子,肯定是喜歡上了。

既然喜歡就撲上去啊,反正是皇后的賞賜,愛啃就啃、愛吞就吞,幹麼搞這花樣假純情。

她那張臉笑得他胃痛,咬牙,他突然覺得讓莫離監視顧綺年是瘋子才會做的事,不過錯誤已經鑄成,他只能咬牙和血吞。「所有你能探到的事,我都要知道。」

「行!那……我能玩玩嗎?」

玩玩?莫離是何等人物,顧綺年能禁得起她玩?

不過,橫了心,他道:「在不傷她性命的情況下,隨你。」

「知道了。還有其它事?」

「沒有,你退下吧。」

揮揮手,莫離走得很瀟洒,沒有告退、沒有謙卑,沒有做為奴婢該有的自覺,就這樣揮揮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門重新關上,衛翔儇揉揉眉心。

好吧,他承認自己很無聊,不過就是個女人,不過是個奉皇后密旨取自己性命的棋子,她再沒機會傷害自己,他樂意的話一劍就能奪取她性命,何必花精神去盯牢她的一舉一動?

他真的是……無聊!

已經明白自己無聊了,可他還是不想喚回莫離,改變命令。

搖頭、嘆氣,他搞不懂自己,但是昨晚他夢見小瑀了——一個眼神清澈乾淨,性情天真良善的女孩。

他已經很久很久不再夢見她,昨夜……是因為顧綺年再次出現?

蕭瑀的爹是商戶,一個非常會賺錢的商人,他曾經是戴維國最富有的商人。

蕭梓華小時家境貧窮,父母一心要他走仕途,不負長輩所望,他年紀輕輕就考中舉人,卻發覺高高在上的官老爺若不昧着良心污錢,月銀根本無法維持門面,除非家中有金山銀山支持,否則官和匪其實是同義詞。

蕭梓華毅然決然放下仕途開始經商,短短數年,他的鋪子開滿戴維王朝,就是高坐在龍椅上的皇帝也聽過他的名號。

他很聰明,理解也沒錯,但他沒想過,官雖窮,但是有權。

官通匪、匪通官,他賺再多的錢也不過是上面的人願意把錢留在他的口袋裏,官字是只有兩個口,但真正的大官,一張開血盆大口就能吞掉他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產業。

那年邊關戰事不斷,國庫左支右絀,戶部缺銀,皇帝要錢,百官不能不幫着想辦法,某位聰明大官想到一個絕妙主意——從誰的口袋摳銀子最快?自然是蕭梓華這類的富戶。

皇上只要錢,哪管官員從哪裏弄錢?於是與蕭梓華有仇的大官找上門,蕭家倒了,蕭梓華死了。

麻煩剛上門之際,蕭瑀找過他。

那時兩人正為他堅持上戰場的事賭氣,衛翔儇還以為她上門是為著說服自己放棄冒險,因此他不肯見她,決定在打完勝仗后再驕傲地對她說:「看吧,我是不是很有本事?你不需要為我擔心。」

誰曉得陰錯陽差,他從戰場上回來時,蕭家倒了,蕭瑀出嫁。

他深深後悔,當年為什麼不見她一面?在她最需要幫忙的時候,自己為什麼要別過身?

他曾經到齊州,遠遠地見過蕭瑀一面,知道她在做生意,知道當地百姓很尊敬她,知道她的丈夫長進……知道沒有自己的保護,她也能過得很好……他歇下心思,然後返京領命,與葛嘉琳成親。

昨夜他夢見小瑀了。

她圓圓的小臉笑得滿眼甜,蕭府和靖王府只有一牆之隔,她架着梯子,趴在牆邊,舉着紙袋笑道:「這是我炒的瓜子,試試。」

「吃餅乾吧,吃甜甜、心甜甜,別老是愛皺眉。」

「吃點奶酪,這味道可好了。」

她總喜歡喂他吃東西,她老說:「虧什麼也不能虧了肚子。」

她老說:「肚子有貨,腦袋不空。」

她老說:「再厲害的人物,都得靠食物撐着……」

她是個天生的吃貨,她最大的願望是當個廚子,餵飽每一張嘴巴。

所以每年歲末,疼愛女兒的蕭梓華都會大辦宴席,讓平日吃不起好東西的窮苦人家連吃三天三夜流水席。

他說:「想餵飽每個人的肚子,不應該當廚子,要當皇帝。」

聽見這句豪氣萬千的話,她不像一般人那樣嚇得摀住他的嘴巴,而是皺皺鼻子反駁,「這話好聽卻不實際,從古到今換過多少皇帝,可餓肚子的百姓從來沒少過。」

真真是大逆不道啊!可她大逆不道的言語卻引得他和大哥深思,十二、三歲的小小少年關起門來很認真地研究着,如何讓戴維王朝的每個百姓都能吃飽飯。

現在,小瑀還是一樣過得好嗎?劉銨待她好嗎?像她那樣聰慧剔透的女子,劉銨一定會很喜歡、很喜歡。

心裏頭,瓶瓶罐罐翻倒了,糖醋鹽酒全灑在一塊兒,酸甜苦辣的味道漬得他心麻。

衛翔儇再次提起筆,沒有刻意,只是想着往事,想着想着,他最喜愛的蕭瑀躍然紙上。

搓梅子是件辛苦差事,搓得顧綺年腰酸背痛,老半天直不起腰。

忙過一整個下午,好不容易才把梅子給腌好,她捶着腰緩緩起身,像個老太婆似的,好不容易站直,她滿意地看着兩瓮新梅,再過不久,她就會有好東西替自己微澀的日子添點新滋味。

今天過得相當忙碌,一大早她進入密道、上街,來來回回扛了兩簍子日常用品回來,但還是缺不少東西,幸好她在宮裏的月俸賞銀全數攢下來,再加上出宮時皇後娘娘的賞賜,應該可以過上一段日子。

不過只出不進是危險的,除了節流,她還得想法子開源,但眼前……不急,慢慢來,得先把這一步踏穩了,才能想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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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運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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