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魏青晚循着這蒼老沙啞的聲音望向前方,瞧見一個披頭散髮,穿着灰色囚衣的男人被綁在木樁上,男人年約六旬,她看了幾眼,認出那張帶着臟污、唇上蓄着鬍子的人,正是不久前被抓進武衛營的兵部尚書蔡坤,她心中一驚,莫非她此刻正在武衛營的大牢裏?
「好一個忠心耿耿、盡心儘力。」醇厚的嗓音透着抹諷刺。
若這裏真是武衛營的大牢,那麽現下韋殊寒應該是在審問蔡坤,她不由得為蔡坤擔心,怕他如此咒罵韋殊寒,會觸怒他,招來一頓拷打。
傳言韋殊寒手段毒辣,常對進了武衛營的官員動用酷刑,不少官員熬不住,就這麽被活活虐死。
然而她擔憂的拷打併沒有發生,只聽見韋殊寒慢條斯理的說道—
「蔡大人出身貧寒,三十二年前中了進士,被派到栗縣擔任縣令,三年後升任知府,五年後因治水有功,調任京官,任職工部,後因迎娶刑部侍郎的千金,而遷調到刑部,六年後出任兵部侍郎,十年前,前兵部尚書告老還鄉,被皇上提為兵部尚書。」說到這兒,他語氣忽然一轉,陰冷的質問,「日前刑部奉命去查抄蔡府,共起出白銀十二萬兩,黃金三萬兩,珠寶首飾八十二箱,良田百頃,店鋪房產共有三十二處。蔡大人出身貧寒,家無恆產,為官這三十二年,從兩袖清風,到如今積累了萬貫家財,敢問蔡大人,這些銀子是從何而來?尚書一年的俸祿八百七十兩,縱使蔡大人不吃不喝十輩子,也積攢不了這麽多銀子!」
聽聞他藏匿在密室的財物全被查抄出來,蔡坤先是驚怒,接着聽他這般質問,他一滯,唇上的鬍子隨着他唇瓣的抖動,也跟着顫了顫,他試圖辯解,「那些銀子是……」
然而韋殊寒沒給他答辯的機會,接著說:「你擔任地方縣令的第五個月,收受賄賂,將一名姦汙殺害良家姑娘的商人之子無罪釋放,甚至為了遮掩此人的罪行,竟把另一名無辜的百姓屈打成招,判了死罪;一年後,你與一名地主共謀,侵吞一名寡婦丈夫留下的百畝良田,她求告無門,最後帶着三歲稚子跳河自盡而死……
「還有,治水的功勞應該屬於前凌河縣令方達成,他為了解決凌河的水患,花了數年時間整治疏通淤塞的河道,你為了貪功,竟以莫須有的罪名栽贓於他,使他含冤莫白,最後還命人鴆殺了他,佯裝其畏罪服毒而死……
「九年前,你將朝廷發予軍中士兵的冬衣以低劣的布料充數,糧食也全以劣等發霉的米糧取代,短短三年,貪了五萬兩銀子,而後你的胃口越養越大,不僅苛扣軍中糧餉,還將朝廷發給陣亡將士的撫恤也苛扣了一半……」韋殊寒將幾本帳冊與他前陣子親自前往栗縣與凌河縣所查到的證據拋到他面前的地上。
魏青晚聽着韋殊寒一條條一樁樁說出蔡坤這些年來犯下的罪行,整個人都呆怔住了,不敢相信一直以為他為人耿直、為官清白的蔡坤,竟然曾犯下這麽多天怒人怨的惡事來。
原本滿臉屈辱憤怒的蔡坤也驚得說不出話來,為了讓他能親眼看到那些證據,韋殊寒命人將他鬆綁。
魏青晚隨着韋殊寒抬高的左手,發現蔡坤雖然模樣狼狽,但身上看似並無傷痕,蔡坤抖着手撿起地上的那些證據,只看了幾份,身子便抖如篩糠。
「蔡大人,那些因你而枉死屈死的人,都在地獄裏等着你呢!」韋殊寒幽冷的嗓音彷佛來自幽冥深處。
此話一落,魏青晚倏地驚醒過來,她怔怔的望着雕花床頂,心神仍沉浸在適才的所聞所見,久久回不了神。
她曾以為武衛營是如同地獄般可怖的地方,以為蔡坤是公忠體國的老臣,以為韋殊寒是心狠手辣之人,然而方才所見,完全顛覆了她的認知,原來蔡坤背地裏為了斂財,做了那麽多惡事,殘害了那麽多無辜之人。
她耳邊不停回蕩着韋殊寒那陰冷卻又醇厚的嗓音,這一晚她難得的失眠了。
接下來連續幾晚,魏青晚總會在戌時來到韋殊寒的身邊,如今她已十分確定,她附身之物確實是他手上的那枚玉扳指。
她起初也弄不明白為何會發生這般古怪的事,後來想起去拜完月老的那一晚,夢裏老人說會賜給她一項技能,也許那個老人就是月老,而她這般離奇的遭遇,也許是月老賜給她的「技能」,雖說這技能實在太詭異了,但經歷了幾日後,她也逐漸適應了。
月老說這技能將一直跟着她,直到找到她的幸福為止,換言之,眼下她每天一入夜,就會附身到韋殊寒的那枚玉扳指上,直到她找到她的幸福。
令她有些惶恐的是,為何她會偏偏附身在韋殊寒的那枚玉扳指上?這其中有什麽原因嗎?想起那晚她夢見與他成了夫妻的事,她感到不寒而慄。
接連幾天晚上,韋殊寒都在書房裏處理公務,沒再到大牢,她無法得知那晚之後蔡坤怎麽樣了。
「……侯爺,府里有個丫頭偷拿廚房的白米,被廚房管事捉了個正着,送到小的那兒,請問侯爺,是要將這丫頭打板子,還是攆出侯府?」
這晚戌時,魏青晚又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剛聽見侯爺這稱呼,她愣了愣,一時之間不知是在叫誰,直到韋殊寒的那醇厚的嗓音傳來—
「她為何會偷拿廚房的白米?府里短少了她的吃食,讓她吃不飽嗎?」
聽見他的話,魏青晚這才想起,韋殊寒承襲了韋家承平侯的爵位,只是自打他六年前接掌武衛營以來,朝中官員皆稱呼他韋統領,讓她一時竟忘了他也是堂堂侯爵。
來稟報的老總管回道:「咱們侯府一向寬待下人,絕沒有短少下人們的吃食和薪餉,那丫頭之所以偷米,說是因為和她相依為命的祖父病了,想吃白米飯,但家中貧困,買不起白米,她才偷拿廚房的米。」
侯爺尚未娶妻,以往府里中饋都是由老夫人主持,不過自三年前老夫人的病越來越重,常昏睡不醒,已無法再主持府里的事。
原本這種事,也無須驚動到侯爺,他只要按照府里的規矩發落,先打那丫頭二十大板,再攆出侯府,不過他可憐那丫頭,這才來稟告,看能不能為那丫頭求得一線生機,外頭的人都說侯爺心狠手辣,然而他對府里的下人卻一向十分寬待。
魏青晚有些好奇,不知韋殊寒會怎麽處置那名婢女。
「偷盜府中白米,依規矩打她二十個板子。」
聞言,魏青晚微微蹙眉,那丫頭偷米雖是不對,但孝心可嘉,不禁有些憐憫她的遭遇,不想下一瞬,又聽到韋殊寒開口—
「不過念在她一片孝心的分上,你讓人送幾斗米給她祖父,再借十兩銀子給她祖父治病,這十兩銀子,允許她分十年償還。」
十兩銀子分十年償還,對一個丫鬟來說負擔不會過重,而且對犯錯的下人做出處罰,但憫其處境,再施予援手,賞罰分明,魏青晚心中不由得對韋殊寒的處置稱讚不已。
像是早知自家主子會這般發落那丫頭,老總管躬身一揖,「小的替那丫頭謝過侯爺。」
老總管退下後,韋殊寒繼續翻看着桌案上那些從吏部調來的陳年案牘,他用左手端起一杯茶,似要飲,但忽然間像是發覺案子有可疑之處,便忘了喝茶,一直端着,右手翻動着文卷前後察看。
魏青晚就着他舉在半空中的手,剛好能看見他此時的神情,他那雙素來陰冷的雙眼垂着,專註的看着文卷,像是有什麽事情想不通,眉頭越擰越緊,半晌後才發覺自個兒左手還端着茶杯,他舉起杯子飲了幾口,將茶杯擱下後,抬手掐指在算着什麽。
片刻,他的眉頭舒展開來,嘴角揚起一抹笑,自言自語道:「我就說這日期對不上,原來如此。」說完,他習慣的抬起右手拇指,搓揉着左手拇指上頭的玉扳指。
那種宛如自個兒的身子被人摸着的感覺再度傳來,經過這幾次,魏青晚已經知道這是他在摸着玉扳指,可心頭卻免不了生起一陣羞臊。
要是此時她在自個兒的身子裏,定是滿臉通紅。
這般被他摸着,也不知算不算被他輕薄了去?
須臾後,韋殊寒移開右手,低聲冷嘲道:「誰能想到一個聲名在外的清官,竟然與自個兒的兄嫂通姦成孕,把親兒當侄子養,還博得一個好名聲。」
她好奇的睜大眼,想知道他說的人究竟是誰,但那文牘上密密麻麻的字,讓她一時看不清楚,接着她瞧見他提筆,拿起一旁的摺子奮筆疾書……
猛然回到自個兒的身子裏,魏青晚在黑暗中睜開眼,想了會兒適才的事,覺得韋殊寒這人同她以前所想完全不一樣,他並非陰狠毒辣之人,他對府里的下人十分寬待,在審問蔡坤時,似是也沒有對蔡坤用過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