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偏頭再問,卻是問得犀利,「是嗎?我以為你會帶洪雪鈴來渡假呢。」
聽到洪雪鈴三個字,言上邪撫額長嘆,睨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喔,連你也提她,看來八卦的影響力還真是無遠弗屆啊。」
「她不是你的未婚妻嗎?」方諾亞輕輕淺淺的再問,那口吻彷佛是屏住了氣息。
「我連我是她的未婚夫都還是記者跑來告訴我才知道的,拜託這件事就別再提了老闆娘,看來要在台灣找個與世隔絕的地方還真難吶。」他大嘆。
「是嗎……」她的笑容像是發自內心的快樂。「那請問言先生現在可以和我去辦Checkin了嗎?」
言上邪有點被她的反差態度給弄懵了。「呃……可以,那請問我真的需要入住一百五十天嗎?」
領着他走向民宿大廳的櫃枱處,她語氣俏皮輕鬆的回道:「如果願意的話,你想住三百天都好。」
「老闆娘你還真是幽默。」言上邪乾笑,從皮夾拿出證件遞給她。「如果我哪天決定退休的話,也許可以考慮來這裏住三百天。」
剛才坐阿甘伯的鐵牛車一路欣賞小鎮風景,是真心覺得這裏的環境實在很適合退休生活。
她莞爾,接過了他的證件,瞄了一眼證件上的大頭照,下意識以指腹留戀輕撫,那是她記憶中的模樣……髮型、眼神……
「老闆娘,我知道我長得很帥,可是你這樣看照片比看本人還要入迷就有點失禮了喔。」言上邪出聲揶揄,雖然覺得她的舉止怪異,心裏卻是不討厭的,反而還有點沾沾自喜,他甚至開始覺得自己也和這老闆娘一樣詭異了。
還是他們根本就認識?在他失憶之前?
「我只是覺得你照片中的模樣看起來很像我的大學同學而已。」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方諾亞連忙出聲反駁。
「是嗎?有人會長得和我很像?」他摸摸臉皮。
方諾亞只是眼睛彎彎地淡笑不語,並繼續手邊Checkin的工作。
見她沒回話,言上邪只是聳聳肩沒再將話題繼續,他開始認真環顧方舟民宿的環境,剛才在戶外庭園因為阿甘伯和嚴老師的關係,讓他只能匆匆瀏覽就被方諾亞給帶了進來,他瞄向坐在大廳正與阿甘伯進行家庭訪問的嚴老師,看見阿甘伯正襟危坐的模樣,腦海突然浮現阿甘伯說的那一盒巧克力。
噗哧!
他忍不住笑了,接着不意外收到了方諾亞瞟來的疑惑目光,只是他選擇揮了揮手示意沒事,並不想將那盒巧克力的事再拿出來說嘴讓氣氛尷尬,他將目光投向戶外庭園,想起了剛才方諾亞正在澆水維護的景觀庭園。
那些像是經由專業園藝人員修剪而成的景觀盆裁,一個個呈現出非常活躍的姿態,由兔子、松鼠、狗、貓、鳥等綠色園藝圍繞着一座木造的方舟,用心打造的場景讓人彷佛置身於聖經故事裏。
言上邪眼神透出讚歎欣賞,問:「外面那些園藝是你自己設計的嗎?」
方諾亞將身分證遞還給他,彎起嘴角回道:「是啊,這裏是方舟民宿嘛!總得要有個故事的輪廓出來啊。」見他眼神透出驚奇的讚許,她又繼續說:「不過那些小動物不是我修剪的,是我爸爸,他除了是牧師之外,也很專精於園藝設計,那些全是經由他的巧手修剪而成的。」
「有機會一定要和令尊碰面。」他點點頭,將證件收好,心裏正想着這一家人真是相當虔誠的神愛世人,正準備回頭提起放置於地上的行李時,耳邊突然傳來方諾亞那輕柔略帶磁性的嗓音。
「主啊,請禰賜予言上邪先生這趟旅程將充實着無限的精彩快樂,祈禱他將走過的每一步路,在他腳下皆盛放一朵花,請用這朵花美麗他的生活,芬芳他的際遇,阿門。」
柔軟的呢喃輕若柳絮,卻重重敲擊在他心坎上。
好似在他過去的生命里,也曾經有過這樣一個聲音,真摰地為他祈禱祝福。
他恍惚瞪着方諾亞掀起的眼睫,彷佛在那濃濃眼扇下看見一道似曾相識的靈魂,正一眨也不眨的與他對視。
「老闆娘,有人說過你的禱告文很讓人感動嗎?」他問。幾乎是屏息的,不敢太確認心底那陌生又熟悉的騷動是什麽。
她微愣,思緒飄至遙遠彼端的記憶漩渦,懷念,卻滿心惆悵。
「有,那人也是和你說過一模一樣的話。」她回。輕輕的,不敢說得太用力,就怕一用力,眼淚就再也忍不住掉下來。
——同學,有人說過你的禱告文很讓人感動嗎?
其實在她心中深深覺得,他的名字、那首漢代古詩,更令她悸動。
【第二章】
凌晨五點,七八月天色早已蒙亮,只是今日天氣稍嫌不佳,空氣中起了層薄霧,霧氣中夾帶的涼意順勢減輕了盛夏逼人的暑氣,讓晨起的人們更能精神抖擻迎接嶄新的一天。
「Goodmorning!」一聲又一聲的問候沿着田野小徑見人便喊。
「摸零?哩透早摸蝦咪零?」路過的阿甘伯調皮地伸出捉奶龍爪手伸向身旁老伴,結果被老伴一掌打得火紅,老夫妻因這意外又曖昧的小插曲,忍俊不住地咯咯咯笑個沒完。
接着笑聲融入了另外一聲清脆,老夫妻連忙止笑循聲望去,一見那人是方諾亞,阿甘伯便主動出聲打招呼,「亞亞,哩透早出來晨跑喔?」
阿甘伯一副作賊心虛樣,就怕是剛才自己捉奶龍爪手的情趣招式被方諾亞瞧見,那就真是丟臉丟到家了!
方諾亞點頭微笑,揮揮手和羞紅臉的老夫妻道別,腳下踩着規律的奔跑步伐持續尾隨前方那道身影。
她知道自己這樣很像跟蹤狂,但她就是不由自主地想追隨着他。
她根本低估了自己思念他的心情。
三年,她猶豫了三年的時間,也抱着罪惡感與內疚長達三年的時間,像只鴕鳥一樣把自己埋在自己挖的坑洞裏哪裏也不肯去。
但是,那坑洞裏卻存在着她與言上邪的曾經。
曾經兩人手牽手相知相惜的日子,那些她眼裏只有他的風景、那些她只對他呢喃傾訴的話,都成為她內心最深的眷戀與最深的疼痛。
她多麽希望他能夠不要忘記她。
不要忘記她,更不要用生疏的口吻稱呼她為老闆娘。
闊別三年再見到他的這時刻,只有她自己最明白內心的激動與難以壓抑的情愫,她原本都計劃完整,待他一接收到她寄去的Mail來到她身邊,她便慢慢的接近他,倘若有機會的話……她會主動向他傾訴,關於她與他的故事,但是……
「咦?老闆娘你一大早也出來慢跑啊?噯噯噯——小心一點!」言上邪悶哼一聲,承受了方諾亞一頭撞進懷裏的衝擊。
剛才在轉彎處眼角瞄到身後跟着一抹身影,待他定睛一瞧是方諾亞,他立即緩下雙腳速度,轉身面對身後的她慢慢原地跑步並出聲詢問,沒想到方諾亞似乎想事情想出神了,一個勁的低頭往前沖,壓根兒沒發覺他就在前方,於是便發生了兩人相撞的慘事。
一頭栽進那厚實的胸懷,方諾亞剎那陷入時光的恍惚,彷佛回到了相識那一年,他生硬又堅持地將她摟入懷中的那一刻——
「方諾亞,你脾氣一定要這麽硬嗎?別人這麽說你,你就不能反駁一下嗎?」
剛目擊方諾亞被班上女同學群體言語霸凌的言上邪,看着方諾亞落寞佇立的背影,一時不忍與心軟,衝動之下以守護之姿將她擁入懷裏,才意識到懷中不可思議的柔軟與芬芳,就立刻被她顫巍巍的纖弱雙肩嚇得六神無主。
「喂喂,你哭什麽哭啊?平常看你挺有主見的,怎麽被人欺負了不替自己扞衛幾句就算了,還哭——」
他蘊含疼惜的口吻在低頭瞧見懷中笑開懷的女孩時轉瞬啞然。
「哈哈哈哈哈,你干麽啊?我怎麽可能為了這種小事就哭?還有,你抱我抱得這麽僵硬做什麽?哪有人手圈着人家,身體還退那麽遠的?這是假紳士之名行吃豆腐之實嗎?」她笑得很開心,卻賊賊的,下一秒就退一步將兩人距離拉遠。
言上邪錯愕於她急於拉遠兩人的距離,一時之間有點惱,因此沒察覺自己神色緊繃了起來。
但方諾亞卻意識到了他的不開心,明白沒有人被拒絕好意時還能心裏感覺爽快的,於是淡笑道:「言上邪,如果我想要好好過校園生活,最好是不要與你太接近的好,你真的太受歡迎了……」說完後她還刻意地左顧右盼。
不知被拒絕還是被誇獎的言上邪莫可奈何瞪着她刻意的舉動,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
「謝謝你,我剛才想事情想出神了。」驚覺待在他懷中太久,方諾亞急忙退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