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嚴老師,加油!救兵來了,我們都可以平安回家了。」話才剛說完,身後的嚴季倫卻是全身一松,整個人要向後倒去,言上邪驚詫萬分,急忙伸出右手扳緊嚴季倫攀附在他頸肩的手臂,他身體微彎,讓背後突然軟了力氣的嚴季倫得以斜趴在背。
當言上邪還在疑惑背上嚴季倫的狀況,本該因陰涼雨絲體溫下降的背卻像火燒似的燙,這時他才驚覺嚴季倫正發著高燒,眼下應該是又昏了過去。
言上邪連想嘆氣的力都使不出來,他緩了緩氣息,左手抓緊繩索,左腳再用力將腳下泥土踩實加強自己足以站穩的機率,一方面更祈禱上面趕來支持的人能夠儘快到他這裏。
雨勢逐漸變大,言上邪的視線開始模糊,他想起山坡上仍有等待他回去的方諾亞,掌中的力道便更加大。
不知過了多久,他左臂開始麻木,右手因雨水濕滑而反覆捉着嚴季倫不斷向下滑動的手,他漸漸失去了能夠等待到救援的把握。「嚴老師,你撐着點,上面的救援很快就來了……」言上邪對着軟靠在他肩頭上的嚴季倫喃喃自語,看似是在為傷者加油,實則是為自己打氣。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所幸雨勢沒有再下大的趨勢,言上邪咬緊牙關,即使整隻手掌已呈現僵直的狀態,他仍舊展現不屈不撓的意志強撐。
「看到了、看到了,他們在這裏!」
搜救隊的歡呼聲近在眼前,言上邪稍稍抬頭,視線適巧瞧見一隻黑色雨靴,他鬆了口氣,全身的氣力彷佛瞬間被人抽光,偏偏頭痛的老毛病在這緊要關頭又發作,他眼神略微渙散,想起背上還有嚴季倫便開始拚命甩頭,企圖提振自己的精神。
「喂,你們還好吧?」下來救援的一共有三人,都是年輕力壯的小夥子,他們動作迅捷地包覆在言上邪的左右與下方,仔細觀察兩人的狀況並討論該如何上去。
「還好,嚴老師先交給你們了……」言上邪將背上重擔交付出去,本來以為自己還可以,但剌麻的左掌虎口開始疼痛,他可能是用力過度所以抽筋了。「該死……」
他想伸出空下來的右手,但卻始終抓不穩麻繩。
「你還好嗎?需不需要幫忙?」在他下方的年輕人出聲詢問。
言上邪點了點頭,正要響應對方之際,一陣劇烈的頭痛令他忍不住閉了閉眼,吊在半空中的身子因沒站穩而危險地搖晃起來,他聽見下方傳來一陣驚呼。
他急忙抓穩手中麻繩,但雙腳卻踩空,左手抽筋未歇,他吃痛得無法使力,整個人急遽往下跌落,擔心自己會壓到下方那人,他甚至將自己向下墜的方向往右偏去。
「喂、喂一一」下面那位年輕人急得想抓住他的麻繩,卻撲了空。
下墜速度太快,言上邪根本來不及反應,他只聽見無數慌張的吶喊呼喚,還有自己疾速的心跳聲。
這意外場景似曾相識,在他失去意識前,他猛地想起了三年前那場車禍,周遭巨大的碰撞聲響,還有出租車司機瀕死前的痛苦掙扎。
冰涼的雨打在他臉上,他竟覺得,那是自己的眼淚。
方諾亞還在等他,他的諾諾醫院外聚集了大批媒體,在這偏鄉上算是相當難得一見的熱鬧景觀。
「等一下那個女演員洪雪鈴就要在醫院裏召開臨時記者會了。」
「真想知道她肚子裏孩子的爸爸是誰!」
「還用猜嗎?不就是她的那個未婚夫言上邪嗎?」
謝凌百般無奈地瞪着隔壁床的一對夫妻,他們看電視的八卦音量大到讓她聽到耳朵痛,此時因為一位護士的走入才讓八卦夫妻壓低音量,待護士觀察完點滴的狀況再稍作調整后離去,謝凌不得不對隔壁床繼續八卦的夫妻翻了翻白眼。
床上的人兒動了動,謝凌以肘撞了撞身旁正在打瞌睡的江子望,再起身觀察昏睡一天一夜的方諾亞。
「醒了?」見方諾亞皺眉睜眼,謝凌急忙出聲問。
方諾亞目光獃滯,有一瞬的神情恍惚,不明白自己身在何處。
「諾亞,你覺得如何?唉,我還是先請醫生來幫你看看好了。」謝凌按下了床頭的呼叫鈴。
「諾亞同學,你還好嗎?你現在在的地方是離小鎮外約莫一個小時車程的醫院,因為你發高燒昏迷了一天一夜,所以醫生幫你打了針,也退燒了,等一下如果醫生來了,你記得告訴醫生自己還有哪裏不舒服喔。」江子望見方諾亞眼神已逐漸清澈,便主動告知她現在的狀況。
「……我爸媽呢?」方諾亞恍神,記憶出現短暫的空白。
「你爸媽顧了你一個晚上,我們先讓他們回去休息了,等一下下午他們還會再來。」謝凌遞了杯溫開水給她,卻遭她搖頭拒絕。
「我怎麼了?」
「你和言上邪兩個人一起上山去救那個嚴老師,結果言上邪摔傷昏迷,你是高燒昏迷,我說你們兩個人也真的是太有默契一一」
江之望的嘖嘖稱奇招來女友的一記白眼及哼聲,他摸摸鼻子噤聲,乖乖坐好。方諾亞聽了江子望的解說后掙扎着想起身,奈何渾身虛軟得不可思議,她就連想動根手指頭都覺得費勁,無助感襲身,她想起言上邪被人救起的那畫面,眼淚像斷線珍珠般直掉。
「謝凌,他狀況如何?有摔傷哪裏嗎?」
「我聽說是沒有大礙的一你先耐下性子別急。」謝凌拍了拍方諾亞握住自己的手。「他現在一切尚可,身邊有……洪雪鈴在照料着,聽說是受託於言家長輩,晚點他的家人也會陸續趕來,你就別操心了。」
謝凌見方諾亞緊張的神情緩和下來,悶了好幾天的話終於忍不住問出口,「諾亞,你知道雪鈴懷孕了嗎?」
方諾亞愣了下,搖了搖頭。
「我現在好像有點知道為什麼洪雪鈴會找我們來見你了……」謝凌喃喃低語。江子望湊了過來,忙問:「你知道為什麼洪雪鈴會找我們來見諾亞同學了?」本來方諾亞沒有注意在聽謝凌說了些什麼,但江子望的嗓門實在太大,讓她不想聽都不行。「所以是為了什麼?」
謝凌神色為難,躊躇着該如何啟口,話才剛到舌尖,隔壁床那對八卦夫妻先幫她說出了口——
「看!我就說嘛!就說洪雪鈴肚子裏的孩子是她未婚夫的,現在她未婚夫還在昏迷當中,要大家和她一起祈禱,喔,好可憐喔,真希望她的未婚夫趕快醒過來。」
看着方諾亞瞬間刷白的臉色,謝凌囁嚅道:「我想她是覺得公佈這項消息的時候,你會需要我們在你身邊吧……」
「這不可能、不可能,小上不是會說謊的人,他告訴我,他和洪雪鈴有的只是兄妹情誼,洪雪鈴怎麼可能會懷了他的孩子呢……怎麼可能……」她全身冰冷,極力反駁的同時也等於是在說服自己。
謝凌聳聳肩。「這其中的故事,可能就只有他們兩位當事人清楚了。」
這時醫生走了進來,細心問診時,方諾亞都是以神魂遊離的狀態來響應,直到醫生見病人完全不配合,語氣不耐地問:「方小姐,你不想出院了嗎?」
方諾亞聽見醫生問話后才勉為其難地配合問診,終於醫生確認她的情況可以明天出院。
醫生前腳一走,方諾亞立即向謝凌說:「帶我去找他,你知道他在哪裏嗎?」謝凌向江子望使了記眼神,男友隨即動作。「好,我帶你去找他,總比你在這裏一個人胡思亂想的好。」
方諾亞向好友投以感激的眼神,然而矛盾的是,知道可以見到言上邪后,她卻是更加心慌意舌L。
她想起他失憶前與洪雪鈴的密切關係,想起自己從過去到現在,卻步與顧忌的心情,她開始覺得害怕、覺得恐懼……
她被江子望抱坐在借來的輪椅上,謝凌推着她緩緩走向言上邪所在的病房,當她愈來愈靠近目的地時,她的心愈來愈沉重。
謝凌與江子望將她送到了言上邪的病房前,她看見房門口上張貼了「尊重私隱,禁止攝影」的字樣,眼前景象剎那間與三年前言上邪出車禍,她趕到醫院探視時的畫面重迭在一塊,她眼眶一紅,雙手緊握着輪椅把手,顫抖着。
房門在她尚未鼓起勇氣敲門前便被人由內打了開來,方諾亞抬頭與洪雪鈴四目交接,只見洪雪鈴臉色略顯蒼白,像是早有預感會碰到她,她看着洪雪鈴將房門輕掩,直接狠心地阻隔她望入病房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