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其實秦楚將我趕走,也是費了一番力氣的。
那時秦楚的爺爺已經去世了,他父母本就不希望秦楚一輩子被迫和我在一起,更何況許子墨已經從英國回來。秦楚不喜歡女人,這一點既然無法改變,和許子墨也要比和我顧安澤好的太多了。
更何況,他們還是兩情相悅的。
我本以為秦楚會再隱忍一些時日,也曾期待着他會遵守曾經的諾言,然而實際上,在葬禮結束之後,他就要我立即搬走了。
秦楚似乎是早有準備,或許知道我拿不出買房的錢,他還準備了一張一百萬的支票。輕飄飄的紙放在我的面前,我渾身都在顫,死死咬着唇才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
甚至連拒絕都不敢。
然而我依舊有自己的辦法,厚顏無恥似乎已經是我的專用詞語,正如我當初賴在他身邊一樣。我自欺欺人的呆在這裏,假裝那只是一場噩夢,每天依舊準備好晚餐等他回來。
過了幾天,或許秦楚也未曾料到我居然還未搬走,看見坐在餐桌前的我時,立即露出了厭惡的神色。我有些茫然,先前怎麼也等不到的人突然出現,居然連該說什麼話都忘記了。只是不待我開口,他就冷笑了一聲。
“一百萬不夠嗎?”
語氣中的輕蔑令我僵在原地,我勉強的笑了笑,努力的迴避着這件事,假裝忙碌的走進廚房,“你吃飯了嗎……湯還在鍋里,我去給你盛……”
“我問你一百萬是不是不夠!”怒吼聲從背後傳來,他看也未曾看桌上早已涼掉的飯菜一眼,直接拽住了我的衣領。“顧安澤,你最好早點給我自己搬走,否則我不介意找人來幫你。”
脖子被勒的有些難以呼吸,然而只是一瞬,他又彷彿弄髒了手一般放開了我。
沒有回頭,也能感受到他厭惡的目光。身體不由自主的輕顫起來,一切自欺欺人的假象都被他毫不留情的打破了。
恍然間才察覺,臉頰已經濕了。
“顧安澤!”他憤怒的咬住了牙,“你給我趕緊滾!”
即使我背對着他,也能想到他暴怒的面容,當即便搖晃了一下。我是不敢反駁他的,但是離開他,我永遠沒有辦法做到。
“不……”明明怕的聲音都在發抖,卻死死握着拳。我從未想過自己居然敢和他叫板,即使這看來是多麼沒有底氣,“我不會走的,當初說好的……”
嗓音因為落淚而沙啞,身軀不住的顫抖,拚命忍着,才能令自己不發出啜泣的聲音。只是秦楚不會在意這些,他狠狠的踹了一腳櫥櫃,也不管厭惡不厭惡我了,直接揪住了我的頭髮。
“你還敢提……”頭髮被揪的生疼,彷彿頭皮都要被拽下來一樣。我被迫面對着他,看見那張憤怒的面容時,嚇得連淚都止住了。
“我不會走的……”明明已經嚇得腦海一片空白了,卻還是喃喃的開口了。或許我的潛意識裏已經明白,離開他,等待我的只有死亡了。只是秦楚並不會因為我的一句話而改變想法,他不屑的輕笑了一聲,直接將我摔在了地上。
額頭磕到了櫥櫃的角,剎那間就覺得一陣暈眩,甚至有一些溫熱的液體沿着臉頰滑了下來。
“別讓我再看見你。”他居高臨下的看着我,冷漠的扔下了一句話,隨後便轉身離開了。我聽見他有些惱火的腳步聲越來越遠,一直到大門被用力的甩上。
大腦是空的,心臟也是空的,只是眼淚還在不斷的往下滑。我愣愣的坐在地上,竟然隱隱約約的想起了十年前與他還算朋友的時候。
額角的血不易止,過了很久依舊沒有凝固的跡象。我慢慢的從地上爬起來,只是實在恍惚的厲害,也沒有處理傷口,反倒慢慢的把煨了很久的湯倒進了碗裏,再用保鮮膜仔細的封了起來。
“他喜歡的……”
秦楚喜歡排骨湯,只是年少的時候聽他無意提起過一次,我便日日買了排骨回來煨。明明味道已經很好了,為什麼他還是不肯嘗一下呢?
為什麼呢?
第二天頂着額角的傷痕去醫院,路上遇到林醫生,被他拽着去做消毒。他問我發生了什麼,我只是微笑着搖了搖頭,沒有告訴他。
原本以為自己會很堅決的留在那裏的,只是那一個“不”字已經耗盡了我所有的勇氣。還想像前幾天一樣自欺欺人,但是似乎也有些做不到了。
我只是在等待宣判死刑的那一天罷了。
大抵是秦楚知道我不會那麼輕易的離開,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沒有再回來過。我還是每天買菜做飯,一個人坐在一大桌菜面前,就那樣坐着,一直坐到晚上十點,再收拾掉桌子,獨自躺在那張雙人床上,輾轉難寐。
就算他不來趕我,我也要撐不下去了。
他回來的時候總是很晚,似乎白天的時光比較珍貴,不值得花在我的身上。門鎖被打開的那一刻,我正準備端起已經涼透的飯菜,剛好對上他冷漠的視線。
明明是那麼害怕的結局,心裏卻莫名的平靜。或許不是平靜,只是太疼了,疼的麻木了。
“你回來了。”就好像妻子等待晚歸的丈夫一樣,我放下了手中的碗碟,沖他微笑了一下。只是大概我的笑容不太好看,他很快就露出了嫌厭的神色,嗤笑了一聲。
“你果然還沒滾。”
他已經不屑於對我客氣了,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字裏都毫不掩飾對我的濃濃厭惡。可惜我已經疼的麻木了,再來一刀戳在心上,也不會有什麼感覺了。
當人意識到自己最壞的結局時,也就不過如此了。
我沉默着站在桌邊,看着他因為憤怒而略帶戾氣的面龐。或許心裏已經知道這是最後一次見他,我看了他很久,絕望而貪戀的把他的面容仔仔細細的刻進心裏。
“我會搬走的。”自以為能夠平靜的說出這句話,然而眼淚還是不由自主的淌下來了。我只是想要給他留下最後還算不錯的印象,可是連這一點都做不到。
心臟剎那間被刺穿,我試圖微笑,然而眼淚只是更加難以控制而已。
顧安澤,你真是一點自尊都沒有給自己留。
秦楚大概是沒有料到我居然這麼快就妥協了,眉頭先是擰了擰,神色複雜的看了我一眼,隨後又輕蔑的笑了一聲。
“知道就好。”
“記得把你所有的東西都給我帶走。”
說罷,他便直接轉身走了,連門都不曾關上。我看着他的背影逐漸消失,愣愣的跌坐在了地上,連什麼時候哭出了聲都不知道。
從胸口蔓延的疼痛令我顫抖,渾身彷彿置於冰窖之中,連動一下手指都沒有辦法做到。心臟彷彿被絞爛了一樣,不管怎麼擦,視線都是一片迷離。我有些恍惚的想着過去的十年,試圖找出一點溫情的記憶來安慰一下自己,可是卻怎麼也找不出來。
我一直在等他,但是怎麼也等不到。
現在終於不用再等了,因為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一直到眼睛疼了,一滴眼淚都擠不出來的時候,我才踉蹌的從地上爬起。大腦因為流淚而疼痛不堪,我茫然的看了看四周,試圖找到一點他的痕迹。
找不到。
從始至終,這裏都只是我一個人的家罷了。
睡眠對我來說早已變得奢侈,縱然精神恍惚,我也連夜把所有東西都收拾了出來。本以為會有很多很多的,最終也不過是一箱子衣服和幾個簡單的生活用品罷了。
大概我從來都不屬於這裏,所以走的時候也會輕鬆很多。我寫了一封信,簡單了說了以後的去向,好像在安慰秦楚不需要擔心我一樣。我幻想着他讀信的樣子,忍不住笑了笑,然而卻滿是苦澀。
就算騙一下自己,也好啊。
最終的離開大抵是狼狽的,一個衣着不整的憔悴男人,拎着大包小包的衣服和生活用品,誰都看得出來是被掃地出門的。只是我已經沒有精力再去考慮別人的想法了。醫院的工作,早在我意識到自己的結局時就已經辭去了。我最後去見了林醫生,也算是一個病人對自己主治醫師最後的交代。
我和他說了從秦楚家裏搬出來的事情。
他勸我一切都會重新開始,我也微笑着點頭,好像真的有勇氣繼續面對人生一樣。三年來,他一直在努力的幫我對抗抑鬱症,只是我自己實在不爭氣,辜負了他的期望。
我騙了他。
我騙他說會去美國,找一個安靜的地方,重新讀書,重新開始。他果然露出了驚喜的神情,大概是不曾料到重擊過後的我能有這樣的覺悟。
可惜,我只是在騙他。
前往家鄉的火車十分擁擠,狹窄的過道里不斷的有人穿行。空氣不算很好,憋悶中帶着劣質香煙、方便麵和汗液的味道。我微笑着看着對面的小女孩央求她母親再給一顆糖吃,竟也慢慢的想到了我早逝的父母。
久違的幸福感湧上心頭,或許對於我來說,能夠死在母親的家鄉,也算是一件很滿足的事情了。父母去世時我還年幼,長大了也很少回憶些什麼,現在能夠想起的也不過是模糊的面容罷了。只是那一點模糊的記憶,卻令我感到鮮有的溫暖。
我深知隨意的找個地方結束生命並不是個好選擇,如果嚇到了別人,更是罪過。更何況,我並不希望秦楚知道我自殺的消息,他本來就已經十分看不起我,如果知道我懦弱到這個地步,或許給他留下的印象還要更差一些。
我買下了郊區的一棟房子。
活着的時候,漂泊伶仃。我曾以為那是我的家,但最終證明,我只是一個過客罷了。如今快要死了,也不必再委屈自己,免得第二天屍身就被路人發現,連最後一點尊嚴都不能留下。
儘管這樣,我還是給自己留了最後一條退路,免得真有人發現了我,再鬧去秦楚面前,惹他不快。一百萬買一棟房子還是多了些,剩下的我都換成了現金,整整齊齊的放在了客廳的桌上。不管是小偷也好,附近的鄰居也好,有了這些錢做酬勞,想必他們也不會介意看一下那封信件,完成我的遺囑吧。
畢竟,那麼簡單——不要讓秦楚知道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