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現世靜好(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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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噴出一大口鮮血,當即倒地不起。
“死……死人了?”傅君堯瞠目結舌。
“傅大哥,小程兄弟,俺先進去幫忙,你們先隨便找棵樹后躲着,等殺盡了那些狗賊,俺就立刻來接你們!”說著,朱成張飛快地拔出隨身大刀,衝進了前方的混戰之中。
“朱大哥,我來幫你!”程景軒大喝一聲,當即便往混戰的方向奔。
傅君堯總算找回了點理智,一把拽住他:“你瘋了!他們江湖人黑吃黑,你一個書生瞎攙和什麼?”
程景軒緊緊地按住他的手,乾燥的掌心傳來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他把傅君堯塞進最近的一顆大樹后飛快道:“此時是贏取他們信任的好時機,我必須得去。你在這好好獃着,不論裏面戰況如何,兩個時辰后,我必定回來接你!”
傅君堯緊緊拽住他的手:“你別去,太危險了!”
程景軒安撫地拍拍他的手,然後堅定地抽離:“別擔心,我會武。”
緊接着便聽到他大喝一聲:“朱大哥,我來幫你!”
“好兄弟!”朱成張隔空回應。
只留下傅君堯一人躲在樹后,雲裏霧裏的看着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他忍不住戳了戳手上的星座手環,不自覺帶了些顫音:“喂,系統,這就是個虛擬世界,這些人不是真的死了吧?”
星座手環亮了一下,清冷的聲音響起,想是回蕩在人的心口:“你的虛幻,未必就不是別人的真實。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就像莊周夢蝶,誰又說得清楚呢。”
這聲音太熟悉了!
傅君堯渾身一震:“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可這一回不管他怎麼戳,系統都沒有任何動靜,最後回應他的是一聲極為痛苦的慘叫。
傅君堯定睛一看,土色短打的人馬和一群灰色短褐的人在前面不遠處打了起來。
那是一種極為殘忍不要命的打法。土色短打的人被捅了一刀,鮮血不停地往外飆,他想感覺不到痛似的,手上的長刀一揮,把捅他的人連頭皮帶頭髮削去了半邊,耳朵都少了半截。那被削的人也是條漢子,哼都沒哼一句,直接把刀給拔了出來,狠狠踹了敵人一腳。
土色短打的人身子飛了出去,恰好重重摔在傅君堯腳下,當場就死了,鮮血噴了他一靴子。灰色短褐的人還不罷休,想衝過來再補一刀,可沒邁出幾步自己也倒下了,鮮血流了一地,他到死都沒來得及發出一身慘叫。
這樣殘忍的場景,足夠讓一個長期生活在法治社會的現代人面無血色,心跳如狂。
“君堯,君堯,君堯……”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有人在不斷喊他的名字。傅君堯本能地抬起頭,露出一臉迷茫的神色,顯然是混沌的腦子還沒來得及重啟。
“君堯,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程景軒緊張地問。他剛經歷了一場廝殺,身上血腥味還沒散,刺激得傅君堯想了方才殘忍的一切,身子冷得嚇人。
“我……我沒事!我只是不確定,不確定這到底是不是真的……真的死了這麼多人?”傅君堯嘴唇微顫,語無倫次。
程景軒拍拍他的臉頰,緊緊握住他的肩膀,一字一頓地道:“不管剛才發生了什麼,現在已經沒事了。”
傅君堯一驚,像失心瘋似的大喊:“你的手是暖的……你的手是暖的!你是真實存在的人!你不是一堆虛擬的數據!那他們呢?他們呢?他們也是真的!是真真實實存在的人啊!”
傅君堯心中鬱結已久的大石彷彿猛地被洪水沖開,他終於可以窺見天光,卻只看見了滿地的鮮血。難以言表的悲慟洶湧地蔓延在四肢百脈,震得他五臟俱裂。
程景軒雙臂一伸,緊緊地抱住了他。
腦海里叮咚一聲,久無聲息的電子音再次響起:“恭喜宿主獲得目標人物1點好感度,當前好感度95點。”
可傅君堯已經麻木了。他只覺得自己被溫暖的體溫包圍,身子一點一點回暖,可是心卻一點一點變涼。血腥味透過程景軒的衣裳鑽入他每一個毛孔,帶給他來自心靈的顫慄。
“沒事了,都結束了。”程景軒輕輕拍打着他的後背,低聲安撫。
可是真的結束了么?
也許這個問題,只要他還留在清漕庄,只要他還想着報仇,就永遠也沒有結果。
這天,傅君堯熬好了一大鍋葯送去病房,裏面大部分病人都睡著了,程景軒蹲在一個角落裏給昨天受傷的中年男子洗傷口。
攙了雄黃的酒淋在傷口上,膿水混着血污流下來,總算能看得出來皮膚的本來顏色了。程景軒拿了塊乾淨白布把他身上的污穢都擦乾淨,再用酒淋了一遍,然後細細抹上藥膏。
遠處的傅君堯心中一動。處女座總喜歡用堅硬的外殼把自己包裝得刀槍不入,可心裏卻隱藏着溫柔和感性。就拿程景軒來說,哪怕他心裏柔軟的跟蝸牛一樣,表面上也得端出一副又厚又硬的烏龜殼。
想着,裏面忽然傳來一聲痛苦的悶哼。
“抱歉抱歉,我碰到你傷口了。”程景軒歉意地道。
病人搖搖頭,強忍着沒喊疼,但整張臉都皺了起來,雙手顫抖地握成拳,像是在強忍着。原本無力搭在地上的雙腿蜷縮起來,骨瘦如柴的身子團成一團,一點兒也不像個四十歲的中年人,倒像個沒長完全的孩子。
剛碰壞的傷口又開始往外滲血,程景軒只好拿出酒再洗了一次傷口,然後重新上藥,最後拿出繃帶來把傷口一圈一圈細細纏上,最後在盡頭扎一個小巧精緻的結。
他的動作很慢,卻包含着每一步的萬無一失。
“還愣着做甚,還不快把葯拿過來。”他頭也不抬地喊。
傅君堯怔了怔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跟自己說話,不由地嘟囔了一句:“果然就對哥沒個好口氣。”然後慢吞吞地倒了一碗葯送過去。
“謝謝小哥。”傷患對傅君堯露出一個淳樸的笑容,讓他心中一暖。
“你給這位大叔喂葯,我去給別人包紮。”程景軒道。
傅君堯點頭,舀了一勺湯藥吹涼,喂到那個中年男子唇邊。
他誠惶誠恐地喝下湯藥,連聲道:“多謝小哥。”
“大叔太客氣了,這是一個大夫該做的事。”說著,傅君堯又舀了一勺湯藥喂大叔喝下。
等喝完了葯,大叔便睡下了。傅君堯體諒程景軒辛苦,正準備再幫他打打下手,卻發現正主兒不見了。
他疑惑地出門尋找,剛走到大門通道處,就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傅大哥,多謝你仗義相助,不但救了俺一條賤命,還救了俺清漕莊上上下下這麼多兄弟。俺……俺真是無以為報。”
是朱成張!傅君堯小心的後退一步,躲進了通道的暗處。
“朱大哥言重了,你我幾經生死,早已親如兄弟,這點小事又算得了什麼。”傳來程景軒輕描淡寫的聲音。
“噯,好兄弟!俺朱成張一個大老粗,能認識傅大哥這麼個兄弟,當真是死也值了!”
“有朱大哥這麼個兄弟,在下也覺得勝過千金!”
“好,兄弟,俺也不跟你繞彎子了。昨日你幫俺們一起擊退那響馬幫的孫子,他們是肯定不會放過你了。俺們清漕庄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總有幾千名兄弟在,俺是莊主義子,也算半個少莊主,大哥若是願意加入我們清漕庄,便跟俺這個粗人平起平坐,如何?”
“這……”程景軒稍稍停頓,刻意拖長了尾音,顯出猶豫的樣子。
傅君堯心中一緊,又聽得朱成張道:“兄弟!架也打了,人也救了,你要是還不肯入俺們清漕庄,是不是看不起俺們莊子小門小戶啊?”
“哪裏哪裏,清漕庄久負盛名,如雷貫耳啊。”程景軒猶豫片刻,咬牙似的道:“既然朱大哥盛意拳拳,那小弟就……”
卻之不恭四個字還沒出口,傅君堯腦子一炸,理智上還沒順出個一二三四來,嘴巴卻已經快人一步,朗聲喊了一句:“不行!”
程景軒和朱成張不約而同地回頭,目光驚奇難懂。
傅君堯心道魯莽,但已然騎虎難下,只好咽了口唾沫,硬着頭皮道:“我的意思是傅大夫現在沒空,因為……因為……裏面的藥用完了!傅大夫現在必須馬上去調葯,好多人的性命都捏在他手裏呢!”
朱成張一聽這話,神色立刻緊張起來,連聲道:“怪俺怪俺,芝麻綠豆大的事,這時候提什麼提,傅大哥還是先去調葯,救人要緊!”
程景軒微微挑眉,深深看了傅君堯一眼:“是啊,救人要緊,小程跟我一塊兒去葯廬調葯吧。”
“噯!”傅君堯應了一聲,忐忑地拎着藥箱走了。
程景軒點了點頭。
“難怪你這段時間轉了性子似的天天去釣魚,竟然是為了守株待兔!可你怎麼知道清漕庄的人會出現在河邊啊?”
“我也不是十分確定。只是最近清漕庄跟朝廷多有摩擦,大概是剛登基的新皇想給這片灰色地帶彈彈塵土,我便在龍泉山附近伺機尋找線索,今天救下這個人是意外收穫,瞎貓碰見死耗子罷了。”
傅君堯眼睛一亮:“我們可以利用剛才那個人混入清漕庄,伺機找到他們誣陷程世伯貪污瀆職的證據,就可以翻案了!”
程景軒微微挑眉:“我們?”
傅爺挺直了腰板:“當然是我們了!怎麼的,又想過河拆橋啊?信不信我連葯都不煎了,有本事你自己當大夫去。”
程景軒低笑一聲:“沒說要撇下你。”
“那你笑什麼,炫耀牙白啊?”
程景軒的笑容更大了:“沒什麼,只是覺得‘我們’這個稱呼,很是恰如其分。”
“哼,本來就是我們啊。”傅爺傲嬌的轉身,把剛煎好的葯倒入碗裏,腦海里叮咚一聲,響起熟悉的電子音:“恭喜宿主獲得目標人物1點好感度,當前好感度94點。”
他詫異地看着程景軒:系統給開外掛了吧?就隨口說個“我們”也加好感度了?
腦海里叮咚繼續,系統蹦出一句帶着笑意的調侃:“他就是這麼悶騷。”
“……”
“怎麼了?”見傅君堯一直盯着他看,程景軒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我臉上有東西?”
“沒……沒有啊,走啦走啦,我們去看看你撞上的那隻死耗子。”
程景軒拿了塊白布墊手,把葯碗端了起來:“打個商量,一會兒我們換一換,我做大夫,你做葯童,如何?”
傅君堯怔了怔:“好啊,就看你能玩出什麼花兒來。”
兩隻交換了身份的花貓到了壯耗子的家門口,爪子剛伸出去,就聽見門裏一陣噼里啪啦的響動,兩隻花貓立刻破門而入,便看見壯實的耗子虛弱地倒在桌子旁,茶壺杯子散了一地。
程景軒把葯往傅君堯手上一塞,立即上前扶起他:“這位壯士,你的傷還沒好,還是不要亂動罷。”
“俺不過是口渴了,想找杯水喝喝,沒想到驢腿子不爭氣,摔了個大馬趴,哈哈!這位便是救了俺的恩公了吧?多謝恩公救命之恩!”說著,他屈膝就要下跪,程景軒連忙攔住他。
“不敢當不敢當,正所謂醫者父母心,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說著,可壯漢卻推開了程景軒的手,力道大得讓他難以拒絕:“誒,與你而言是舉手之勞,於俺來說那是救命之恩,得謝,還得報!”
說著,那人恭恭敬敬地屈膝下跪,正兒八經地向程景軒磕了一個響頭。
程景軒受了這一拜,連忙把人扶上床躺着:“壯士倒是個恩怨分明的人。”
傅君堯及時遞上藥碗,不着痕迹地戳了戳程景軒的胳膊。
壯漢滿不在意地揚了揚手:“是條漢子就該如此,要不跟扭扭捏捏的娘兒們有什麼分別?”
程景軒立刻注意到,那壯漢胳臂上的傷口崩開,血正透過繃帶慢慢往外滲。可他這個大夫只是個冒充的半調子,會包紮傷口才有鬼,就只好當沒看見了:“壯士豪氣,再下佩服。”
說著,程景軒把葯碗遞給他:“壯士傷重,還是先喝葯吧。”
“芝麻小傷,死不了就行。”那壯漢本想擺手推辭,可轉念一想,又接過葯碗:“也罷,此時無酒無菜,俺也沒錢去買,便幹了這碗黑泥巴水,權當向恩公辭行了。”
說著,他把苦藥當成美酒似的一口灌了,衣袖在嘴上隨意一揩,大有豪氣干雲之勢。
“壯士要走?”程景軒皺眉:“可你的傷非常嚴重,得修養好一陣子才行,此刻實在不宜亂動。至於銀錢方面就更不用擔心了,朋友之間自有疏財之義,更何況這一碗黑泥巴水,還真要不了多少錢。”
壯漢拱手笑道:“多謝恩公好意了。但俺那老窩出了點糟心事,俺必須得回去收拾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狗腿子,若是有幸活着,必定報答回來恩公的救命之情,要是倒霉催的死在外面,那也不要緊,下輩子當奴才做跟班也是要還了這份情的,還請恩公告知尊姓大名,讓俺有個尋頭。”
“恩公不敢當,你我相識即是有緣,便以朋友相交如何?”說著,程景軒也拱了拱手:“在下傅君堯。”
正版的傅君堯瞪大了眼睛,活像只餓了一整天還被隔壁大尾巴狼叼走小魚乾的蒙逼瞎貓。
那漢子眼前一亮,猛地一拍大腿,力道之重,連外人都替他心疼!
“好啊,傅大哥!俺叫朱成張,姓朱的朱,姓成的成,姓張的張。名字不怎麼好記,但勝在難聽啊,方圓幾百里沒一個重號的,好找得很。”
“……”傅君堯默默吐槽:哦,那你很厲害嘛。
再看他這滿臉的絡腮鬍子,都能給程景軒當爹了,竟然還好意思喊人做大哥……江湖人的世界啊╮(╯▽╰)╭
“朱大哥的名字很特別啊。”程景軒笑道。
頭一回有人誇他名字特別,朱成張立刻來了勁兒,興奮道:“特別吧?俺自己起的!當年俺家發大水,爹娘都死了,是三位了不得的前輩收養了俺,俺為了報答他們的再造之恩,就以三人的姓氏做名字,也好叫自個兒永世不忘此大恩。”
傅君堯只覺得槽多無口,正要在心裏發兩句彈幕,竟猛然想起程景軒曾跟他提過,如今的清漕庄出了莊主朱庸之外,還有兩個副莊主,一個姓成,一個姓張,莫非這朱成張就是……
“朱大哥高義。”程景軒拱手道。
朱成張還了他一個拱手禮,掀開被子開始穿鞋,手臂上的傷口已經把紗布染紅了一大片,想裝看不見都不行了:“小弟這就告辭了,傅大哥救命之恩定有相報之時!”
說著,他豪邁地踢了踢鞋,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朱大哥留步!”程景軒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傅君堯的衣袖,面不改色地喊:“小程啊,給朱大哥拿些金瘡葯來,路上好用。”
“這……”朱成張有點猶豫。
“朱大哥要是再推辭,便是看不起在下了。”
朱成張頓了頓,爽朗地笑開了:“嗨,俺怎麼也娘兒們了起來。拿來吧,反正債多不壓身,欠了傅大哥這豪爽人的,又有什麼要緊!”
莫名其妙被改了姓氏的傅爺悄悄踹了程景軒的腳後跟,也算出出氣,這才去取了一些金瘡葯出來,又想起朱成張之前掉進了水裏,傷口恐怕會發炎,便又抓了些清熱解毒的甘草、黃連和野菊花,囑咐他沒事熬幾碗當水喝。
朱成張向二人一一道謝,拿了葯大步流星地走了。
等他走遠了,傅君堯才發作:“喂,怎麼回事啊?只說調換身份,誰准你私自冒名頂替了?還把哥的姓也改了!”
程景軒低低一笑:“反正早晚也是要改的——你就不好奇我為什麼簡簡單單便放了這條大魚溜走?”
好奇心害死貓。傅君堯果然順着他的話問:“為什麼啊?”
“清漕庄半隻腳踏入了江湖,經營六百餘年,講究的就是一個義字。萍水相逢,他對我們難免有戒心,哪怕自己事半點不設防,清漕庄的事卻絕不會透露半句,還不如放他離去。”
傅君堯恍然大悟:“你是想放長線,釣大魚啊。可你也不怕大魚跑了?”
“跑不了,清漕庄橫跨黑白兩道,佔山為王,莊裏最不缺的就是以一當十的好手,而最缺的就是醫術精湛的大夫。”
“啊!那你不早說!那些葯我都是隨便配的,根本體現不了哥的仁心仁術。”早知道就問系統多要幾個妙手回春的好方子了。
程景軒擺擺手:“不必,我信得過你的醫術。”
“……”哥這全靠系統開掛的半桶水醫術,自己都信不過自己。
“三日之內,他必定回來請我們入清漕庄。”程景軒篤定道。
處女座的人說得少,做得多,這一點從程景軒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從他對清漕庄的了解來看,少說也是做了好幾年的功課,然後慢慢謀划,步步為營,彷彿什麼都胸有成竹似的。傅君堯跟他相處了這麼久,竟然一點兒也沒看出來,也不知是該誇他心細如髮,還是怪自己心大如盆。
但就算再精細、再隱秘的計劃,他也從未想過要對自己隱瞞。
傅君堯雙手抱胸,忽然覺得身邊有這麼個處女座,好像也還不錯的樣子。
“走吧。”程景軒道。
“去哪兒啊?”
程景軒找出了放在角落裏的新魚竿,一把扛在肩上:“釣魚去!”
“好嘛。”傅君堯習慣性地替他拿魚餌,猛然想起自己好像被他把話題給帶偏了。
我們還是先來聊聊冒名頂替的事,程混蛋你不能殺人放火搶銀行都開哥的名字當小號啊喂!
“放心吧。”程景軒拍拍他的肩膀,不着痕迹地隔開了傅君堯,刀尖離他腹部約莫兩寸:“莊主被安頓在安全的地方,我來給他找草藥,正好遇見你了,走,我帶你見莊主去。”
朱成張收了刀:“走。”
程景軒和傅君堯對視一眼,把朱成張帶到了山澗邊。彼時,朱庸仍舊保持着他離開時的姿勢,昏迷不醒。
“俺義父怎麼了?”朱成張問。
“身受重傷,昏迷不醒。山上草藥太少了,必須下山才能醫治。”
朱成張按住朱庸的手腕,將他的身子摔上了自己的後背:“俺們現在就回清漕庄!”
程景軒:“可是響馬幫的人還在山裏追殺……”
“傅大哥以為俺是單槍匹馬上山不成?俺們清漕庄的後援兄弟已經趕到了,那群馬賊吃不了好,俺們先下山救義父!”
“這……也好。”
話間,朱成張已經迫不及待地跨步下山,程景軒只好跟了上去,傅君堯卻停着沒動。
他下意識咬着大拇指的指甲,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可是真要說哪裏不對勁,暫時又說不上來。
“小程,走了!”程景軒朗聲喊。
“哦,好。”傅君堯揮開腦子裏亂七八糟的雜念,快步跟上。
俗話說得好,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這句話用在朱庸身上正合適,本以為必死無疑的局面,卻因為清漕庄後援的及時趕到而讓他能順利下山,程景軒和傅君堯迫於眾人壓力,全力醫治,妙手回春,竟然真讓他吊住了一口氣,活了下來。
待收回朱庸身上的最後一根銀針,程景軒長吐一口氣。
“傅大哥,俺義父沒事了吧?”
程景軒一邊搖一邊將銀針用布包好收起:“現在還是未知之數,在下竭盡全力便是。”說著,他拎起藥箱就要往外走。
朱成張叫住他:“傅大哥,你要去哪兒啊?”
“自然是煎藥了。”程景軒疑惑道。
“嗨,不用不用。”朱成張跨步擋在他身前,笑道:“殺個雞用啥牛刀啊,俺去煎藥,你留在這照顧義父吧,實在不行也可以去休息會兒,這一路顛簸的累煞人了。”
程景軒沉默片刻,笑道:“多謝朱大哥體諒,但煎藥一事馬虎不得,就拿這次藥方來說,五錢黃連、三錢七葉、二兩半夏慢燉一個時辰,再加丁香兩錢、肉桂一錢,大火熬煮,五碗水熬成一碗水,步驟複雜,錯一步便由葯變毒,實在不敢假手他人吶。”
“這……”朱成張猶疑。
程景軒後退一步,拍了拍他的肩:“遇上瘟疫的時候,我們這些個大夫五六天不眠不休也是有的,這點奔波不算什麼。朱大哥要是還不放心,叫幾個兄弟在屋外給我們搬點柴火就行了。”
“也好。”朱成張回拍了他的肩膀一下:“那就辛苦傅大哥了。”
“朱大哥客氣——小程,我們去煎藥。”
“好嘞。”傅君堯應聲跟上,當真跟個貨真價實的小葯童似的。
兩人去了葯廬,常年不熄的爐灶竟然沒了火,但很快就有兩個清漕庄的下人搬柴火進來,然後吹火摺子慢慢生火。
平時這個時候,都是傅君堯開藥煎藥,程景軒哪懂這些。可惜現在葯廬里有外人在,他不得不隨便寫一張藥方塞給傅君堯,假模假式地道:“小程,按這個藥方抓藥。”
傅君堯只得接過藥方一看,又很想捂臉——這貨寫的藥方是治女人生理痛的,“赤腳醫生”害死人吶!
傅爺心領神會地把“赤腳藥方”收進衣兜里,按自己配的藥方抓藥。
這下就只等爐灶生好火了。
派來的兩個小哥顯然是熟練工,很快就生好了火,傅君堯把葯端上了灶台,發現那兩人還像菩薩似的杵在這兒,他輕咳一聲:“兩位小哥還有事么?”
小哥笑道:“少莊主讓咱們來幫忙,咱們倆就在這候着,有什麼事您吩咐。”
傅君堯擺擺手:“煎藥也不是什麼力氣活,要這麼多人幹嘛?再說也沒地方站啊,兩位小哥休息便是。”
兩人卻只是禮貌地笑笑,沒有動作。
傅君堯眼珠子一轉,不着痕迹地瞟了程景軒一眼,垂下眼眸打理藥材,動作開合非常大,陶罐發出不小的碰撞聲。
程景軒立刻怒道:“你看你,跟了我這麼久還不懂,煎藥不能用陶罐,要用紫砂罐——二位小哥,可否去給我換個紫砂罐來,順便弄點果木來,藥效能發揮到最大。”
紫砂壺是喝茶的,果木炭是烤鴨的,這二者跟煎藥有半毛錢關係嗎?!傅君堯再次捂臉,對程景軒能跑航母的嘴佩服的五體投地。
“這……”兩人頗為猶豫。
“果木門口砍,紫砂罐后屋就有,麻煩二位了。”說著,程景軒給兩人塞了一小塊碎銀子。
果然是個懂規矩的。二人默契一笑,屁顛屁顛走了。
“你……”也太能扯了吧?
傅君堯一句吐槽還沒來得及說完七分之一,就被程景軒強行捂住了嘴,手指戳進他半握的手心,快速地寫下幾個字——
“小心!”程景軒高喝一聲,飛快地拉傅君堯側身躲過。
那人再次揮刀,目標直指朱庸。程景軒稍作猶豫,銀針出手,又准又穩地紮上了對方麻穴,對方的手沒了知覺,還以為是手斷了,本能地慘叫一聲。
朱成張聞聲猛然回頭,大喝一聲:“狗賊休傷俺義父!”
“朱大哥!”傅君堯驚呼。
程景軒飛快地捂住他的雙眼,只聽見一聲凄厲的慘叫,傅君堯不禁寒從腳起,大概也能想像到手起刀落的場面。
“傅大哥!你帶義父從密道先走!”朱成張飛快地塞了一張帶血的羊皮地圖至程景軒手心,大刀高舉,再次沖入混戰中。
程景軒立刻收起地圖,朗聲道:“朱大哥,那你怎麼辦?”
“若是不死,自會來尋。”話間,朱成張被人踹了一腳,魁梧的身子飛出去老遠,身上的舊傷口再次裂開,血水不要錢似的往外涌。他朗聲道:“你與俺這一世短短的兄弟緣,俺十分珍視,此生已了無遺憾,還望傅大哥能保全我義父一命,大恩大德,輪迴必報!”
程景軒長眉一擰,神色複雜地看了朱庸一眼,終於下定決心,一把拽起朱庸負在背上:“朱大哥,我答應你——君堯!走!”
傅君堯一把扯過朱庸的身子,將之強行拖上自己的背脊:“你前面帶路,我背他走。”
“不必!”程景軒一把拽出地圖塞進傅君堯手裏,可他卻根本不伸手接。
“我不會看地圖,別廢話,快前面帶路去。”說著,傅君堯已經利落地背起了朱庸,還真有點沉。
朱庸身上還在流血,和着在地上沾來的泥巴一起貼在傅君堯的後背,濃濃的血腥味令人作嘔,傅君堯在戰火中歪了個心思——要是真讓程景軒這個潔癖狂背,不知道得嫌棄成什麼樣呢。
程景軒深深看了他一眼,拎起了傅君堯的藥箱,頭前帶路。
傅君堯連忙快步跟上,腦海里響起久違的電子音:“叮咚~恭喜宿主獲得目標人物1點好感度,當前好感度97點。”
靠,處女座還真是個細節狂魔,親的時候都沒漲一點好感度,哥心血來潮隨便幫他背了個老頭,竟然還漲好感度了?
在這逃命的間隙,系統不合時宜地秀了一把幽默:“也許是因為宿主你的身體引不起對方的性趣。”
“……”傅爺但凡能空出個手,第一件事就是把這破星座手環仍火爐里熔了!
系統就是欺負他騰不出手,涼涼的補了一刀:“我說傅部啊,你整天自稱自己是爺是哥的,在晉江號稱有十萬迷妹,也沒見你練出幾塊肌肉去找個女朋友來,呃……或者是男朋友——我要不是個系統,只怕這會子都能去走男版維密了。”
傅君堯:“……”
哥有肌肉!幹嘛要露出來給你看啊!來人吶!這個白痴系統成精了!
有了白痴系統一路的插科打諢,好像逃命的氣氛也沒有那麼緊張了。程景軒帶傅君堯逃出了清漕庄,依照地圖上的指示找到了山裡一間極為隱蔽的小茅屋,裏面糧食物資應有盡有,還堆放了一些日用雜物。
看來,這就是清漕庄的“底線”了。
傅君堯把朱庸放下,十分順手地搭上了他的手腕,三根手指準備無比地把住了上、中、下三焦,心裏不免有些得意——這才是個大夫該有的樣子嘛,比某些半吊子強多了。
然而,他的得意並沒有持續多久,就被一股濃濃的憂慮佔據。
“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程景軒慢條斯理地走過來,手上還拎着一個很不符合他的審美水平的布包。
傅君堯指了指昏死過去的朱庸:“他胸腹各受過一掌重擊,內傷很嚴重,現在脈息紊亂,很不好治,哪怕勉強治好,只怕將來也會落下病根。”
程景軒把布包往他手裏一塞:“裏面是換洗的衣物,你先把自己身上洗乾淨去,臟死了。”
又收到來自處女座的嫌棄,傅君堯已經習以為常,頗為糾結地指了指朱庸:“那他?”
程景軒眨了眨眼皮,沒說話。
是了,現在躺在他面前的是朱庸啊,是他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的大仇人,他不落井下石,已經是很難得了,難道還指望他救人?雖然見死不救有背醫德,但傅君堯也沒有聖父到以德報怨的程度,於是默默拎着包走人。
在他快要跨出門口時,程景軒突然開口:“你寫個藥方,我去抓藥便是。”
傅君堯頗為驚奇轉頭,指了指朱庸:“你的意思是,寫藥方救他?”
程景軒點頭。
“……”這個世界玄幻了啊。
“人蔘一兩,肉桂五錢,黃芪七錢,菖蒲三錢,五碗水熬成兩碗水,再加車前子一錢,兩碗水熬成一碗水。要記得,車前子和五節草都是這個季節生長,長得也很相似,可別弄錯了。”傅君堯囑咐道。
程景軒隨口一問:“弄錯了會怎麼樣?”
“常言道:‘是葯三分毒’,正確的藥方尚且有三分毒性,錯誤的藥方自然是實實在在的毒了。不過前段時間我還教過你認五節草,你大概不會認錯。”
程景軒低笑一聲:“行了,你趕緊去洗洗乾淨吧,臟死了,”
“哼,又嫌棄哥,跟誰不知道你口是心非似的。”
傅爺翹着尾巴放心的去廚房燒水,沒想到程景軒早就細緻地幫他打好了熱水,他只需舒舒服服地泡澡即可,當下心中抹了蜜似的甜,才藏起來的尾巴又翹上了天。
大概是蒸騰的水汽讓人太過放鬆,傅君堯泡着泡着,眼皮漸漸耷拉了下去。睡夢中,他隱隱感覺自己身子一輕,像是被人抱了起來,然後很快被溫暖的被窩包裹,他舒服地翻了個身,放任自己睡死過去。臨睡着前,腦子裏稀里糊塗地冒出一個疑問——
今天系統是不是無意間叫了他一聲“傅部”?怎麼有點耳熟啊……
“咳咳……辛苦你了。”朱庸有氣無力的聲音散在風裏。
傅君堯躲在暗處,一見二人出來便屏住呼吸躲去樹后,見他們走遠了才拿出程景軒給的哨子猛力一吹,以假亂真的馬嘯聲響起,他趕緊拿出小刻刀找了一顆最為顯眼的大樹,在樹榦上刻下一個深深的箭頭,直指程景軒和朱庸的足跡。
很快,凌亂的馬蹄聲逼近,他知道是真正的響馬幫人來了,於是趕緊抓了一把泥土糊在臉上,又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把全身弄得跟大地同色,躲進了遠處的草叢裏。
響馬幫的人聞哨聲而至,打頭陣的先鋒朗聲道:“堂主,前面發現幫里人留下的暗號,應該是找到朱庸那個老匹夫了!”
傅君堯心中暗喜。
領頭人是響馬幫的張堂主,生性多疑,小心謹慎,他沉思片刻,道:“打頭陣的七成兄弟們跟我沿着記號去追,剩下三成兄弟留在這裏聽李舵主安排,搜尋是否有可疑之處。”
“是!”眾人齊聲道。
原本近百人的隊伍立刻三七而分,大部分人跟着張堂主揚鞭追截,剩下十幾個人也立刻分散,以李舵主為中心,四處搜尋。
傅君堯暗道不好,一個負責搜尋草地的響馬幫手下正無意識地慢慢逼近他,此人手上揮舞着半人高的鐮刀,掃過之處,斬草除根,連條蚯蚓都無所遁形。
傅君堯匍匐在草地里,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鐮刀斬風,彷彿收割生命的死神之音,他悄悄摸出一根銀針,目光聚焦在那人不斷移動的足三里穴處,整張臉因為憋氣而漲紅,額上滲出點點汗珠——放手一搏,且看鹿死誰手。
“這裏有個山洞,裏面有人住過的痕迹!”有人朗聲大喊。
原本不斷移動的目標突然停住,揮舞的鐮刀定在半空,只聽得那人隨口罵了一句髒話,飛快地往山洞跑去,傅君堯那幾乎衝出南天門的心臟終於漸漸跳回了胸膛。
待那群人全進了山洞,傅君堯拔腿就跑,腳下像生了風似的,飛快地向山下衝去。他手裏緊緊攥着一塊小玉墜,這是臨分別前程景軒交給他的信物。
只要他夠快,能在響馬幫的人找到程景軒之前,把這個信物交給新任的隨州巡撫方子期,那麼方子期就會立刻下令搜山,救回程景軒,反之,程景軒被響馬幫的人追上,則性命不保。
想到這裏,傅君堯更加急躁,崎嶇的山路不好走,他就直接往下跳,摔倒了就順着下山的路隨地滾兩圈,爬起來衣服也不拍就只管往下跑,幾乎是連滾帶爬的下山。
接下來的山路稍微好走了一點,傅君堯腳下健步如飛,基本連路也不看,走了許久都沒摔倒,他也漸漸放鬆警惕,只管加速,沒想到才奔幾步,就撞上了一個樹榦似的身軀,當即撞得他眼冒金星。
“何方狗賊?!”
“樹榦”高聲怒吼,周圍肅殺之氣湧現,傅君堯膽寒之餘,還覺得聲音似乎有幾分熟悉。
他抬頭一看,驚呼:“朱大哥?”
朱成張愣了愣,警惕地握緊了手上的大刀:“小程兄弟,你怎麼會在這?”
經過這幾天血雨腥風的洗禮,朱成張的身上再也看不到以往一根直腸通到底的爽朗,相反眼裏充滿了銳利的光芒,顯得頗為滲人。
傅君堯咽了口唾沫,飛快地組織語言:“地圖上的密室被響馬幫人的發現了,我和傅大夫被迫帶着身受重傷的莊主逃上山,莊主的傷很重,傅大夫走不開,只好讓我上山來摘些草藥給莊主治傷。”
說著,他把手伸進衣兜里,胡亂抓了一把和着泥土的雜草攤在朱成張面前。
幸好朱成張只是眼神變銳利了,腦子裏還是從前那個對山草藥缺乏基本常識的傻大個,加上傅君堯說的煞有其事,還當真騙過了他。
“那傅大夫和莊主現在在哪?”
朱成張魁梧的身軀擋在他面前,就像山嶽似的。
傅君堯心道:既然朱大哥來了,他肯定是跑不掉了,不如乾脆讓他去對付響馬幫的人。於是,他悄悄按下腰間的信物,斬釘截鐵道:“走!我帶你去找莊主!”
老天保佑,星座系統保佑,程景軒千萬別被響馬幫的人追上,千萬別出事啊!
不遠處,拎着人高魚竿的男子踏着不算規整的步伐緩緩走來,往下看是一件雪白的衣衫,藍邊白底的腰帶,以及純白的衣擺。傅君堯還知道,他連裏面的襪子和褻衣褲都是白色的.
哼!該死的潔癖狂!
“呦,釣魚回來了啊。”傅君堯陰陽怪氣地說著,把葯碗遞了過去。
“等等。”程景軒繞過他,把魚竿整齊地收進了角落,連着指尖縫兒都洗了三遍才接過葯碗,手指觸到碗底微涼的溫度,大概猜到了熬藥的人可能已經久等,便把葯一飲而盡,問:“葯浴準備好了么?”
傅君堯點點頭,轉身去拿毛巾,程景軒卻叫住了他。
“不用了。”
“啊?”傅君堯頓了頓,小聲嘟囔道:“又嫌棄我沒洗手啊,自己這一身泥土味我還沒嫌棄呢。”
程景軒擺擺手:“不是,你去休息吧。”
說著,他已經挪着緩慢的步子,自己取來了毛巾,房門一關,把傅君堯“請”了出去,。
這個月第七次了。
傅君堯翻了個白眼,上門口坐着繼續跟阿黃大眼瞪小眼,越想越覺得很生氣:“靠,程景軒這大爺能走路了之後,連翅膀都硬了,都不使喚哥了啊。”
沒有了程大爺的使喚,傅小弟又恢復成了傅爺,這本該是好事一樁,但他卻再也找不到那股子又是拐杖又是爹媽的自豪感,不知不覺間還有點失落,於是強行掰過了阿黃的下巴,討好地給它撓了兩下,不恥下問:“阿黃,你說他是不是嫌棄哥啊?”
程景軒嫌不嫌棄那不知道,但阿黃肯定是嫌棄的。它不滿地“汪”了一聲,晃着腦袋掙脫傅君堯的手,用豎得高高的尾巴和屁股對着他,懶洋洋地趴在地上曬太陽。
“哼,忘恩負義的臭狗。”傅君堯嘟囔着,戳了戳手上的星座手環:“喂,系統,這怎麼回事啊?他都不給哥機會照顧他,那怎麼刷好感度啊?”
刻板的電子音響起:“我只是一個發佈任務的系統,具體怎麼做還要靠宿主自己。”
這波甩鍋傅爺可不接受:“那你也不能一點兒提示都不給吧?”
刻板的電子音再響,蹦出四個無情無義的大字:“無能為力。”
傅君堯眼珠子靈活地轉了轉,立刻扯出了個笑臉出來,他輕輕戳了戳星座手環:“系統大哥,就給個小提示吧。你想想要是任務完不成,我走不了不說,咱們這個星座系統也不能完善啊,我又是晉江的內部人員,肯定不會往外傳的,提示下有什麼關係嘛!”
系統猶豫了一會兒,低聲道:“提示還得宿主自己找——趁着他現在泡葯浴,偷偷去他書房看看唄。”
傅君堯眼睛一亮,立刻往書房跑,腦海里叮咚直響,原來是系統不斷發出提示音:“處女座的人細心起來簡直可怕,只要他有心,能把你過去喝過幾次酒、親過幾個人、每月擼幾次都給翻出來,宿主一定要注意啊。”
傅君堯忽然頓住了腳步:“你的聲音怎麼不像電子音了啊,好像還有點耳熟。”
系統壓根沒想到他會提這茬,明顯愣了一下,也沒換回電子音,而是保持着剛才的聲音道:“人工智能嘛,聲音可以隨便調的。”
傅君堯也沒多想,隨便附和了兩句“科技發達,人文克昌”,熟練地摸進了程景軒的書房。
自從家道中落以後,程景軒早就沒有了書房。但到底是曾經的書香門第,總得要有個地方看看書吧?小廝只好把雜物房收拾了一下,劃地而治,一半繼續堆雜物,另一半放了張桌子,添置了筆墨紙硯和幾本薄得可憐的舊書。
這個一眼就能望到頭的小小空間彷彿是兩個世界,一邊照着程景軒裘馬輕狂的從前,一邊映着他捉襟見肘的現狀。
大概是移情系統作祟,每每念及此處,傅君堯總會從心底生出一股唏噓之感。他甩了甩頭,壓下心中澎湃的情感,駕輕就熟地走了進去。
傅君堯還記得,這張桌子已經用了十幾年,其中有一個桌腳被老鼠啃了,總是高低不平,程景軒就用舊書墊在下面,導致每一本書上都有一個深深的小桌腳印子,可今天看起來卻似乎整潔過了。
他猶疑地抬起桌子,把幾本墊腳的舊書原封不動地取了出來,擺在面上的第一本書還是有桌腳印子,但第二本就淺了許多,到第三本書已經完全沒有印子了,而且明顯感覺比前兩本厚上一些。
傅君堯趕緊把書一頁一頁地翻開,果然從裏面找出了幾張對摺得平平整整的白紙,他匆忙記下塞紙的書頁,打開了第一張紙。
這是一副極為傳神的畫,畫中有一個四五十歲左右的中年人站在院子裏,左手負在身後,右手舉着微卷的舊書,腦袋微微向左偏,眼睛卻直直盯着右手上的書頁,搖頭晃腦的讀書人形象躍然紙上。
那人身上穿着深藍色的官服,胸前代表着四品的雲雁補子繡得栩栩如生,他立刻就認了出來——那是程景軒的爹,隨州知府程漸。
傅君堯只覺得胸口一窒,一聲“程世伯”脫口而出,腦海里浮現出一段不屬於他、卻讓他感同身受的記憶。
那時的傅君堯年僅七歲,剛經歷了父母雙亡,貪財的舅父謊稱要幫他安葬雙親,騙走了家裏為數不多的錢和老房子,他實在走投無路,只好像往常一樣去找爹娘評理哭鬧。
大家都說爹娘在山上,他就聽話地爬上了山,小小的身子在崎嶇的山路里跌跌撞撞,好不容易到了山頂,卻根本沒看見爹娘,只有兩堆刻了父母名諱的黃土堆。他倒是沒有嚎啕大哭——這個年紀的孩子還不懂什麼生離死別,只是茫然無措罷了。
“阿堯。”
好像有人在喊他?
小傅君堯怯怯地回頭過去,當時才三十來歲的程漸向他招手,溫暖地笑着說:“孩子,跟着世伯,以後就不用再顛沛流離了。”
以後不用再顛沛流離,這大概就是家的意義吧。
傅君堯微微一笑,鼻子有些發酸,另一段記憶又接踵而至地撞進了腦海。
明鏡高懸的公堂上,和程世伯是同榜進士的老友馮大人怒目而視,驚堂木一拍,來勢洶洶的衙差一腳踢在程世伯的膝蓋上,讓他踉蹌地摔倒在公堂。三人成虎的誣陷、眾口鑠金的指責紛至沓來,馮大人以十幾年的交情為誘,以身家性命威逼,甚至動用私刑逼他認罪。可程世伯只是挺直了脊樑,扔下一句擲地有聲的“寧為短命忠貞鬼,不做偷生喪節人”,便被抄家罷官,鬱鬱而終。
回憶與現實交疊,傅君堯甩了甩頭,只覺得胸中無比氣悶,畫中人光風霽月、兩袖生風的模樣映入眼帘,正是這渾濁世上少有的朗朗乾坤。試問這樣的人,又怎麼會是一個貪官呢?
傅君堯接着打開第二張紙,蜿蜒的清泉自山澗而下,層層疊疊的山巒波浪起伏,曲折的線條勾勒出一派大好山水,工整的隸書夾在山與水之間,指示着這幅地圖的所在地——隨州。
當年金科得舉、意氣風發的程漸,正是就任這隨州知府。
第三份資料有點厚,是好幾張紙疊着,上面的字寫得也是密密麻麻,大概是程漸就任隨州知府的幾年裏水運的概況。
看到這裏,傻子也明白了,程景軒是想替他爹翻案啊!
傅君堯一屁股坐在地上,用手撐着腦袋鬱悶道:“案子都定了,他還蹚這趟費力不討好的渾水幹嘛?還不如好好養腿傷,保重自己,這才是程世伯最想看到的結果。”
系統發出叮咚一聲,刻板的電子音響起:“正所謂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父親蒙冤受屈,為人子女,自當竭力替長輩翻案,怎麼會怕蹚渾水。”
傅君堯翻了個白眼:“我說人工智能,怎麼古代那套你也學會了?這就是一個星座測試系統,虛擬世界啊,這麼認真幹嘛?”
“宿主,你現在的想法非常危險。這個世界雖然是虛擬的,但所有的感情都是真實的,宿主要是一直把自己當成局外人來冷眼旁觀,那任務一定會失敗。難道宿主忘記了你的任務是幫助處女座代表人物重振家門,並且成為他的愛人么?”
傅君堯一驚:“對啊,都忘了這玩意還是個感情線和劇情線齊頭並進的雙線系統,哥就顧着刷好感度,劇情線都給仍九霄雲外去了,還好程景軒這傢伙爭氣,一直掛心着為父翻案,總算能把劇情線給撿回來。不行,哥要馬上去幫他!”
“不可以!”系統大吼一聲,冒出來一個年輕爽朗的聲音:“處女座的人彆扭着呢,有什麼都憋在心裏,就怕被人看穿,你直接去他肯定不要你幫忙。”
傅君堯心道這人工智能的聲音也太多變了吧:“那我該怎麼辦?”
系統輕咳一聲,又恢復了刻板的電子音:“那就——”
由眾多院落組成的巨大莊院鱗次櫛比地呈現在眼前,刻着“清漕庄”三個大字的門匾氣度恢弘,筆走龍蛇間自有一股百年歷史的古樸韻味。傅君堯向來油嘴滑舌,本準備了一系列的溢美之詞還沒說出口,就先聽到了短兵相接的聲音。
“朱大哥,這是怎麼回事啊?”
他話音未落,穿着土布短打一身是血的男人沖了過來,對着三人拔刀就砍。
“響馬幫的人打進來了!”朱成張驚呼一聲,一腳踢中了那人的手腕,他手上的大刀應聲而落,朱成張趁機旋身,揮出一拳,重重地打在那人的胸口。
那人噴出一大口鮮血,當即倒地不起。
“死……死人了?”傅君堯瞠目結舌。
“傅大哥,小程兄弟,俺先進去幫忙,你們先隨便找棵樹后躲着,等殺盡了那些狗賊,俺就立刻來接你們!”說著,朱成張飛快地拔出隨身大刀,衝進了前方的混戰之中。
“朱大哥,我來幫你!”程景軒大喝一聲,當即便往混戰的方向奔。
傅君堯總算找回了點理智,一把拽住他:“你瘋了!他們江湖人黑吃黑,你一個書生瞎攙和什麼?”
程景軒緊緊地按住他的手,乾燥的掌心傳來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他把傅君堯塞進最近的一顆大樹后飛快道:“此時是贏取他們信任的好時機,我必須得去。你在這好好獃着,不論裏面戰況如何,兩個時辰后,我必定回來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