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寶兒從哪裏來
寶兒三歲的時候,很認真地問了媽媽一個問題:“媽媽,寶兒是從哪裏來的?”
許婧開始緊張,給六七歲的小朋友進行性教育,她有經驗。她參加的公益組織活動定期會進入中小學為孩子們進行性知識的傳播。但是,三歲的寶兒還是徹底的懵懂孩童,她要怎麼跟寶兒解釋呢?
她琢磨了一會兒,慢慢回答:“你從媽媽肚子裏生出來的。”
許婧正想着該如何給寶兒解釋她是怎麼到自己肚子裏去的。寶兒已經相當豪氣地一擺手:“這我知道,就跟二黑拉粑粑一樣,我就出來了。”
當媽的差點兒栽倒,她結結巴巴地問:“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寶兒眼睛亮晶晶:“小姨告訴我的啊。我們去太爺爺家看二黑生小寶寶。小姨說,當時媽媽就是這麼把我給生出來的。哈哈哈哈,二黑生出來的粑粑會動哎。”
許婧默默地撥了個電話給自家妹妹,詢問到底怎麼回事兒。
許多在電話那頭正在跟黑黑玩兒呢,聽了她姐的問題就特別樂呵地表示,對啊對啊,她理論結合實際,已經給寶兒上過關於小孩子是怎麼生出來的教育課了。
許婧小聲問妹妹:“那你有沒有告訴寶兒,她是怎麼到我肚子裏頭去的?”
許多相當混不吝,一臉茫然地回答:“當然沒有了。二黑它老公又沒有在嘿咻現場,我怎麼跟寶兒說啊。”
許婧很想揪着手機那頭的妹妹拍兩下。兒子都要上小學了,這個當媽的還是說話不把門。她追問妹妹:“你們家太陽就沒問過你這個問題嗎?”
許多開始每天地擼毛功課,把自家的狗閨女伺候得心滿意足的。她理所當然地回答:“當然問過啊?”
許婧恨不得拿出個小本子出來記:“那你是怎麼回答太陽的?”
許多茫然道:“為什麼要我回答啊?太陽是男孩子啊,當然這個問題歸陳曦回答。”
許婧強忍着害羞,哼哼唧唧地問妹妹,陳曦是怎麼回答太陽這個問題的。
許多撇撇嘴:“不知道。他們爺兒倆說這是男子漢之間的對話,直接無視了我的存在。不過後面太陽就學會自己洗澡了,不要我幫忙了。我徹底解放了。”
許婧犯起愁來,他們家寶兒是小姑娘啊。她總不能指望馮子昂回答女兒這個問題吧。從寶兒吹完三歲的蠟燭起,馮子昂就非常愧疚地表示,以後給女兒洗澡這些事情都得麻煩她了。
要不要給女兒上一堂生理衛生教育課,帶她認識自己的人體結構?許婧開始在書房裏查找她去給小學生上性教育課時用的教材,思索着如何生動活潑深入淺出地給三歲的小姑娘描述關於人類的起源這個大問題。
寶兒捋着小奶狗的毛,好奇地抬頭問媽媽在幹什麼。
許婧鼓足了勇氣,露出一個緊張的微笑,比自己第一次上講台時還忐忑不安。她拿着圖冊坐到了女兒身邊,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輕鬆愉快一點:“寶兒,咱們看這個。媽媽來帶你認識一些東西。”
哪知道寶兒興緻勃勃地翻開畫冊以後,滿臉失望:“這個寶兒看過了,小姨帶寶兒看的。小姨說,以後爸爸也不可以給寶兒洗澡。除了奶奶、外婆、媽媽、小姨跟幼兒園的阿姨以外,爸爸也不可以。”
許婧差點兒沒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到。難怪馮子昂前兩個禮拜會說以後洗澡就偏勞她了。她還奇怪馮子昂這樣的性子,居然能想到這麼細呢。
許婧小心翼翼地問女兒:“那小姨是不是告訴過你,你是在媽媽肚子的什麼地方長成小寶寶的樣子,然後生出來的了?”
寶兒特別開心地抓着小奶狗的兩隻小前爪,訓練小奶狗跟她一起點頭:“對啊對啊。不過爸爸說,是他先追你,然後就有了寶兒。爸爸是怎麼追媽媽的啊?我追着阿布跑,阿布也會生小寶寶嗎?”
許婧語塞,她不知道該怎樣跟女兒解釋,這個追跟她追小奶狗不是一個意思。
馮子昂下班回家了,看着妻子一臉憂慮地坐在沙發上沉思。他們家的寶貝女兒正在跟從太爺爺家裏抱回來的小奶狗玩一捏就可以出身的小球兒。寶兒看到小奶狗聽見小球的聲響就好奇的模樣,樂得哈哈大笑。
他放下了公文包,笑着親了親妻子的面頰,輕聲問:“怎麼了?”
許婧下意識地就把女兒的問題給重複了一遍。
馮子昂微微一笑,將玩累了的寶貝女兒從地上抱起來,給她洗乾淨了手,燙好了櫻桃送到客廳的茶几上。
他一面喊妻女吃櫻桃,一面跟寶兒說:“爸爸就是一直追一直追,從客廳沙發一直追到了媽媽卧室門口的墊子上。那時候,你小姨家的大黑黑跟大黑背還有現在已經變成天上的星星的虎虎大人都陪着爸爸。”
許婧忍不住嗔了丈夫一眼,輕輕咳嗽了一聲,喊他去給寶兒拿杯水過來。玩了這麼長時間,寶兒肯定渴了。
馮子昂立刻噤聲,去廚房倒水了。
寶兒還是滿臉疑惑,好奇地問媽媽:“媽媽為什麼不讓爸爸到床上睡覺啊?是不是跟大黑背一樣,犯了錯誤,就睡墊子上,不能進小城堡裏頭睡覺?”
許婧臉上浮現出尷尬的紅暈,只能含含混混地表示,因為那個時候爸爸媽媽還沒有結婚了。
寶兒同情地看着端着溫水回到客廳的爸爸,特別可憐他:“爸爸,你為什麼不早點兒跟媽媽結婚呢?好可憐,都不能睡在床上。”
馮子昂點點頭:“是啊,爸爸也後悔呢。”
寶兒鼓勵地拍了拍爸爸的肩膀,認真地叮囑爸爸:“那下次你一定要早點兒跟媽媽結婚。”
晚上睡覺的時候,馮子昂抱着妻子嘆氣:“是啊,還是寶兒最聰明。我應該早點兒追媽媽,跟媽媽結婚的。”
許婧直接將他的手從她睡裙下面拖出來,悶聲道:“睡覺!”
可憐的馮先生就只能抱着被子睡了。
許婧迷迷糊糊地想到了那時候她前腳去海城上學,都不用後腳,開車送她過來的馮子昂就沒走了。
那天晚上他幫她收拾屋子到很晚,直接在客廳的沙發上將就了一夜。大黑背完美地執行了自家老婆狗媽的指示,一直趴在姨姨的門口守護着老婆跟姨姨。旁邊還有隻懶洋洋的大花貓。
小黑黑不用任何人吩咐,早早歡快地叼着毯子自己鋪好,然後直接爬上了姨姨的床。它要姨姨哄黑黑睡覺。完全無視後面被鎖在門外的大黑背。
許婧早上起床的時候,馮子昂已經把早飯做好了溫在鍋里。餐桌上有張便利貼:飯燒好了,保溫桶里有午飯,別忘了帶。
晚上許婧跟師兄師姐們出去吃飯K歌,一直到快十點鐘才被一位順路的師兄送回家。到了小區門口,她下車跟師兄揮手道別。
小區崗衛亭里的保安大叔樂呵呵地伸出了腦袋,招呼這位新入住的漂亮小姑娘:“許小姐,你可回來了。你男友忘記帶鑰匙了,已經等了你快五個小時了。我讓他跟你打電話,他卻說你難得跟朋友一起出去玩,不想打擾你。”
大叔的嗓門不小。正將車窗搖下一半,準備紳士風度十足地叮囑漂亮小師妹晚上早點兒休息的師兄,默默地將車窗又搖了回去。
後來許婧聽人感慨她先生真是太老實的時候,總覺得這些人說的馮子昂跟她認識的,不是同一個人。
馮子昂還是那張看不出喜怒哀樂的撲克臉,他手裏拎着狗糧跟貓糧,言簡意賅:“黑黑跟黑背的零食,昨天打包的時候,忘記帶上了。”
許婧沉默了一下,還是默許了馮子昂登堂入室的行為。
第二天,馮子昂拿到了這套房子的備用鑰匙。因為他可以在許婧分.身乏術的時候,過來幫忙喂貓喂狗,並且能帶它們去樓下公園溜達。
許婧研一結束的那年,讀完了研究生並順利留在本城另一所醫學院任教的的師兄,藉著酒勁跟她告白了。他已經在海城買好了房子車子,現在就缺一位女主人。
被告白的人微微一笑:“我有房子車子,不需要跟別人共享。”
從那以後,小富婆許婧發現身邊對她獻殷勤的男人更多了。當時房價已經開始上漲,能夠在海城這樣的國際化大都市有一套自己的房子,許婧的背景被這些目光銳利的男人扒了個底朝天。噢,爸爸是國企的副總,弟弟妹妹都在國外讀書,果然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啊。
許婧從那個時候,開始清楚地認識到一件事。那些總是喜歡指責女人愛慕虛榮嫌貧愛富的男人,實際上說的都是他們自己。都說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對於那些男人而言,女人大概就是更好的踏腳石吧,可以讓他們少奮鬥十年二十年。
這是一種非常神奇的觀感。女作家王海鴒說失敗的婚姻也打破了她對男人的迷信,凡事都得靠自己。許婧覺得這些經歷加深了她對自己的認知。她也是別人想要依附的對象。這個世界,其實真正能夠左右別人的都是強者。
許婧每天上學做研究做實驗,跟着教授去搜集樣本做調查。無論幾時回到家裏,家裏都是清爽整潔的,就連一貫酷愛拆遷工程的小黑黑都被大黑背哄着,專心跟兔子玩偶玩比賽裝死的遊戲了。不用猜,電飯鍋里肯定溫着湯水,她隨時都能盛起一碗來墊肚子。
那個時候的馮子昂已經非常的忙碌。他的小科技公司從無到有,連他這個老闆在內也不過五個人,其中還包括了鐘點工阿姨。
許婧閑下來的時候,也會幫他整理一些文件資料。他在她面前似乎沒有機密意識,什麼東西都能帶到她面前給她看。許婧說了他幾回以後也沒用。她跟妹妹在網上聊天的時候,問對方,陳曦是不是也一樣?
趕作業趕得生無可戀的妹妹正暴躁不已咬牙切齒,憤恨道:“他要敢拿這些東西來煩我,妥妥睡沙發的節奏。”
關鍵是他們住的公寓裏,沙發還是有特殊用途的,每次許多從沙發上下來后都恨不得拎斷了陳曦的耳朵。
許多安慰姐姐,不同的人相處模式是不一樣的。估計馮子昂這種有點兒小雛鳥看到了媽媽,印隨的因素混在裏頭吧。
許婧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對馮子昂是什麼感覺。
多多說陳曦把她當女兒當情人也當小媽媽,但骨子裏卻還是大男人。也許到了她姐跟馮子昂這邊,會反過來?也許她骨子裏頭,已經習慣了照顧別人了吧。
早飯是馮子昂做,她則是負責晚飯。中午飯兩人都是帶飯吃。要麼是昨晚剩下的菜,要麼是馮子昂一早炒好的菜。
兩個人一起吃飯的好處是,不用擔心一下子做太多了。因為無論做多少,馮子昂都能吃完。有一次,他甚至一頓就吃了三碗飯,連青椒炒魷魚的湯汁都用來拌飯吃了。
後來許婧不得不事先將下一頓準備用來炒花飯的量先盛放起來擱在冰箱,不然她做的再多,他都會一下子吃光。
她看着這個吃得香噴噴的男人,突然間想到了一個詞,歲月靜好。
大黑背趴在八哥籠子邊上,等着八哥嗑松子,然後將磕出來松子連盤子叼到小黑黑跟前討好悶悶不樂的老婆。
小黑黑自從虎虎大人去世以後,不開心了很長一段時間。八哥還是馮子昂買回來特意都小黑黑玩的,然而卻被曾經的警犬毫無下限地逼迫成了專門給小黑黑嗑瓜子的勞工。
可憐的八哥想要反抗的時候,就會被大黑背直接拍着籠子,發出威脅的低吼。委委屈屈的八哥只能乖乖繼續嗑瓜子。磕了要是忍不住自己吞下去一顆瓜子仁兒,大黑背就會直接威脅揮爪子。最慘的是這隻八哥比較笨,不會說話,只能“喵喵”亂叫。
許婧見到過一回,都沒眼睛看下去了。這八哥居然還能這麼生龍活虎地活下去,沒瘋沒傻沒崩潰,也是一種能耐啊。
後來才發現,黑背會把小黑黑不喜歡吃的狗餅乾分給可憐的八哥做補償。
虎虎大人在海城生活了一年零三個月的時候,壽終正寢了。它已經十六歲了,是一隻很老的貓了。臨走前兩年,它就不太愛動彈。
走的那天早晨,小黑黑跟以前一樣,從許婧的床上躥下來以後,就衝到虎虎大人的窩前,跟它蹭蹭蹭。然後它發現虎虎大人不理睬它,就發出了委屈的“汪汪”聲。許婧過去看的時候,才發現虎虎大人的身體已經完全冷了。
她打了個越洋電話跟妹妹說這件事。不知道為什麼,姐妹倆都哭了起來。虎虎大人是她們少年時代的一抹亮色。那隻虎虎生威會自己捉老鼠的大貓,就這樣走了。
許多趴在陳曦懷裏哭了一整晚,到第二天早上眼睛腫成了核桃,用眼貼冷毛巾敷上都沒用。上課的時候,教授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她說童年最好的夥伴走了。
許婧那天沒有課,她自己開着車回到了本市,將虎虎大人埋在了港鎮老房子的院子裏。現在他們回老家的次數非常少,原本看着還挺氣派的三層小樓,現在看着已經灰敗下去了。
她沒有老家的鑰匙,是打了電話問爸爸拿的。許婧本以為自己會風輕雲淡,可當她說出那句“虎虎死了”的時候,整個人一下子就崩潰了。她趴在方向盤上一直不停地哭。連交警都忍不住過來問,她是不是需要什麼幫助。
許爸拿了鑰匙,陪着女兒回了老家。他們在院子裏挖了個坑,將虎虎放了進去。這隻老貓,曾經蹲在這裏守護過它的雞群,它還打跑過黃大仙。
農村人並不興給貓狗做墓,院子裏樹一塊碑也不好。許婧就在坑的上面種了一株葡萄。虎虎大人以前最喜歡乾的事情就是盯着院子的葡萄架子,可以一動不動地盯上一整個下午。
等到黃昏時分,她才忙碌好一切。許爸拿了鐵鍬到井邊打水清洗,聽到了院子門響。
許婧以為是看到他們回家,過來打招呼的鄰居。門一開,馮子昂帶着小黑黑跟大黑背出現在院子門口。
他們一起回了海城。第二天,馮子昂給小黑黑帶回了這隻會學貓叫的八哥。
許婧看着被大黑背討好的小黑黑,又看了眼正端坐在飯桌前,以近乎於虔誠的姿態認真吃飯的馮子昂,喊了聲他的名字:“喂,馮子昂,我們交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