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嫂子
大太太一行人走到一半,在抄手游廊便遇到了府里的二太太姜氏。
只看着姜氏腳步匆匆的過來,身後跟著兒媳陸氏,兩人面色都不怎麼自在。
魯氏心知她也是有怨氣的,秉着相互理解的心情,特意停了下來,和姜氏相視一笑,一起執手往侯府的老太太那裏去。
魯氏和姜氏是妯娌,年歲和家境也相當,這些年的關係卻是一直處的不錯。
二老爺是科舉二甲出身,如今位列兵部尚書,位高權重,二夫人自身出自潁川大族姜氏,陪嫁頗豐,也不稀罕應平侯府的家業。
魯氏早年還稍稍有過和二太太爭着生兒子的攀比心,等到年紀漸長,二人也沒有什麼利益衝突,倒是關係越來越和諧。
“老大家的身上可好?聽說大夫摸了脈八成又是個小哥兒,還是嫂子你有福氣啊。最近也沒找着時間去看看侄媳婦,我這心裏一直挂念着。”
路上,姜氏問起魯氏的大兒媳張氏,語氣裏帶着掩飾不住的羨慕。
目前侯府的孫子輩里,就張氏頭胎生了兒子,目前又懷了一胎。
如今張氏已經懷孕九個月多了,孩子隨時都會出生,是以老太太和魯氏早都不叫她出門了。
“不到生下來,是男是女哪能猜着。再說她一個小輩,哪能勞動你去看她!等孩子生了,過來看看孩子也就是了。”
說到張氏,魯氏的心情明顯愉快了一點。
有對比才會有快樂,本來魯氏不太滿意張氏的出身,尤其是大老爺越來越位高權重,就覺得五品同知的女兒配不上自家兒子。
可是比起姜氏的兒媳婦,過門一年半了,如今肚皮連個消息都沒有的陸氏,張氏也確實還湊合。
畢竟陸氏娘家雖然更清貴些,曾祖和祖父兩代都是御史,但是父親如今也不過就是六品的典儀。要說起對兒媳婦的不滿意程度,魯氏還是不如姜氏的。
應平侯府如今到了老侯爺這一輩已經五代了,是隨着先祖從*龍有功分封而來的,本來到了老侯爺陳平這一輩,侯府已經沒什麼家底了,不過掛着一個閑職的空殼侯府。
但是幸而老侯爺年輕時相貌昂堂,被一直駐守西北,赫赫有名的康威將軍蔣雲天看重,得以娶了他唯一的嫡女蔣氏。靠着蔣氏當年百里紅妝的豐厚嫁妝,以及蔣雲天的提攜,侯府才算慢慢立了起來,那時也不過就是在京都顯貴里排名三流開外。
再後來侯府的大小姐陳蓉進了宮,頗受寵愛,侯府這個娘家人也得了體面,再後來有了皇子,封了貴妃,乃至做了太后,應平侯府才算真正的重新在京城站穩了,變得炙手可熱起來。
沾了太后和陛下的光,侯府如今在京城也算數一數二的權貴之家了,天子還小沒有皇后,惠賢太后的母族盧氏也早就成了空架子,京都沒有比當今天子的外家更加顯赫的門第了。
但是老侯爺和老夫人都是相當謹慎低調的人,生怕太高調給宮裏的娘娘和陛下造成麻煩,因而娶進來的幾個孫媳婦都是普通的官家千金。
就連侯府的女孩兒嫁人,二姑娘陳芸還是太後娘娘的親妹妹,也就是定了首輔謝家的二兒子。既不是長媳,又不是宗婦,讓本來想要親生女兒四姑娘陳玉璟嫁去北靜王府的二太太懊惱了很久。
陳芸雖然不是大姑娘,可是在侯府算是地位特殊了,輩分也比後面的侄女們高,因此她的婚事也算是一個標杆了,下面的侄女們婚配誰也不能越過。
兒子女兒的婚事都不能如意也就算了,自己房裏的長子媳婦陸氏至今連身子都沒有懷上,更叫人憋氣。不咸不淡的瞥了一眼身後的媳婦陸氏,姜氏的心裏想起她就更堵了。
“二姑娘可終於回來了,在宮裏住了這麼久,可把咱們老太太想壞了。”
看着陸氏頭垂的更低了,魯氏也不想繼續炫耀孫子讓姜氏心煩,便開口轉了個話題。
“可不是嘛。小時候就經常住在西北外祖那,好容易大了又得娘娘喜歡,經常進宮陪伴,陪着老太太的時間自然不多。”
姜氏乾巴巴的笑了一場,對於這把年紀了還要過來迎接這個小姑子也沒什麼好心氣。
可是誰叫人家得寵呢,又是小姑子,哪怕做嫂子的再不高興,還是得過去捧着她。
一行人經過穿堂,再過一個大理石雲母屏風,就到了老太太所在的榮喜堂。正面是五間上房,皆雕樑畫棟,氣派非凡。兩邊穿山游廊連通各處廂房,掛着鸚鵡,畫眉等鳥雀。
台磯之上,坐着幾個穿紅着綠的小丫頭,一見他們來了,便忙都笑迎上來,忙着躬身行禮。
“給兩位太太請安!咱們幾位姐兒剛到呢,二姑娘也還沒到。”
老夫人院裏的二等丫頭紅春最機靈,一邊引着他們進門,一邊小聲的介紹情況。
由着丫頭挑開簾籠,魯氏與姜氏一起攜手進入房中。
老太太蔣氏坐在偏廳的雕花羅漢榻上,斜斜的倚着幾個柔軟的抱枕,正和幾個孫女說笑呢。
“你們來啦,快坐快坐。”
等大太太和二太太行過禮,就被蔣氏招呼着一起在榻上落座。原先一起在榻上坐着的二姑娘,三姑娘和四姑娘,都一起自覺的起身,坐在下面的杌子上。
魯氏和姜氏斜簽著身體一起在榻上坐了,丫鬟們很快的又端上了兩盞茶。
端着茶盞微微抿過一口,魯氏見陳芸還沒過來,就先開了口,“二娘可是累着了?從宮裏回來,這一路的距離可不近吶,她小人家家的,總是容易疲憊的。”
她的話中雖無直接的指摘,還為陳芸沒來找了借口,但是頗有點綿里藏針的意思。
她的不滿也是這一天兩天的事了,最主要的是陳芸和二姑娘年紀差的太近了,魯氏早就不平呢,蔣氏當了這麼多年的婆婆心中有數。
這世間小姑子和嫂子之間,相處出真情的還真是少之又少啊,要嫂子把小姑子當自己親女那樣包容,也是做不到的。
到底自己的女兒自己疼,蔣氏直接四兩撥千斤的把魯氏的話中未盡之意無視了,呵呵的笑着道,“可不是,回來以後可要好好的先歇兩天。”
魯氏一口氣更在嗓子口裏,吞不下去吐不出來的,狠狠灌了一口熱參茶。
“這麼慣着孩子,早晚有一天芸娘這樣的做派會在夫家過不下去的,到時候看你還能再找什麼理由寵着依着。”
面上帶着淺笑,魯氏心裏卻不少嘀咕。
幾人正說話間,陳芸已經回到自己的院子換完了衣服,又趕來榮喜堂母親這邊。
本來她是該一回來就到母親這裏來的,但是身上穿的裙襖都是陳蓉一手給她準備的,衣料是質地輕薄柔軟的華貴橫羅,宮緞的一種,以富麗堂皇的色彩和柔滑的質感出名,布料只有杭州那裏產,每年產量稀少,基本只供宮廷御用,一般官宦貴族想要弄這麼一匹要費很大的力氣。
但是這個料子有個很明顯的缺點,做衣服好看是好看,只是經不起坐卧間的磋磨。
剛才陳芸在馬車上坐了半天,衣服早就起了一身褶子,這樣見人也不太體面,所以先行回去了,這一來一回就有些耽誤時間。
她一進門,丫頭就打好了帘子。
“娘親,我回來啦,可想可想您啦。”
陳芸穿着大紅灑金宮緞的家常小襖,隨着聲音一團紅影撲進了蔣氏懷裏。
“壞丫頭,我看你在宮裏樂不思蜀,不想回家了吧?”
接過女兒,親熱的攬在懷裏,蔣氏疼愛的摸着陳芸的額頭,輕輕點了下嗔道。
嗅着母親身上溫柔的香氣,陳芸的心徹底靜下來了,說到底宮裏再好規矩也是大的,也還是不如家裏舒心。她把臉埋在蔣氏懷裏,磨蹭着賣萌。
好好稀罕了一會兒女兒,蔣氏才把陳芸拉起來,“你這猴兒,回來就沒個正行,小心叫你侄女們笑話!還不快見過你嫂子們。”
陳芸這才站起來給嫂子們行禮,隨後也見過了幾個侄女。
“二娘快坐下歇歇,剛才我們還說起來呢,這從宮裏回來的路可不算近呢。”
魯氏慈愛的笑着,像個最合格的大嫂那樣關心着陳芸。
在陳芸看來,魯氏笑的怎麼看怎麼假,姜氏這個二嫂,笑起來也是像牙疼那樣。
不過她也不是很在意,反正她也不指望着以後靠着嫂子過活,總歸有爹娘和姐姐,還有宮裏的外甥,這些大腿都抱不完呢,誰還看嫂子臉色。
“在宮裏娘娘給我做了好些新衣裳,今兒回來穿的就是橫羅的裙子,只是那料子太軟太薄,在馬車上一路磨蹭,到家已經皺的不像樣了。”
“我就想着,娘親和嫂子,還有侄女們,肯定是等我呢,關心我在宮裏過得怎麼樣,娘娘和陛下可康健。我可不能像個破落戶那樣就這麼寒顫顫的過來,好歹是從宮裏回來的,怎麼能給娘娘丟臉。”
陳芸這話說的一套一套的,聽起來有禮有節的,蔣氏早就笑的眼睛眯起來,捏了捏她的鼻尖,“好你個尖口利舌的小娘子,本來就是自己沒規矩,還叫你擺出好大的譜兒來。”
魯氏和姜氏當著蔣氏的面自然再沒有什麼話說,只是二姑娘陳玉琪有些憋悶的掃了陳芸。
上榻倚在母親懷裏,陳芸繼續開開心心的和蔣氏說起宮裏娘娘的情況,陛下的身體也康健,還讓她帶自己問好等,以及說起了這段時間在宮裏的日常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