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他覺得這滋味萬般難耐,直如身在煉獄,一刻都熬不下去了,咬牙閉了閉目,最後竟拿出當年在宣府被坦布施鞭刑時的意志力來抵抗。
他告訴自己,最多再忍耐一段,一旦聽不到異響,就將傅蘭芽從背上丟下去。
這樣想着,身體那股莫名而來的躁動才稍稍有所平復。
正胡思亂想間,忽聽傅蘭芽驚叫一聲:“蛇!”
他猛的收住腳步,就見一條普通的翠青蛇剛好從腳邊游過,這蛇的蛇身雖然也翠碧熒熒,卻跟剛才的白唇竹葉青並非同類,最是溫和無毒。
被傅蘭芽這一叫,那蛇迅速躥進了草叢中,眨眼便消失不見。
正要斥她草木皆兵,可傅蘭芽不知是不是被今夜的連環變故嚇破了膽,完全忘了矜持,一雙胳膊死命地摟着他的脖子,怎麼也不肯起來。
他脊背上頓時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兩團玲瓏綿軟的東西,因貼得太過緊密,輪廓甚至比之前來得更清晰。
他腦中白光一閃,忽然憶起幾年前那噁心至極的一幕,胃裏一陣翻騰,再熬不住,猛的剎住腳步,將傅蘭芽從背上放下來。
因那蛇遁走,傅蘭芽剛悄悄鬆了口氣,誰知還未定神,就被平煜一把撇到了地上,因為毫無防備,結結實實摔了一跤,慌亂中,還險些再一次扭到傷腳。
她又驚又怒,吃痛地握住腳踝,抬頭瞪向平煜。這人什麼毛病?之前她要下來他不肯,此刻竟連個招呼都不打就將她摜下來。
定睛一看,卻又怔住,就見平煜額頭上全是汗,臉色也極難看,似乎一點也不比她好過。
她訝道:“平大人,你是不是被蛇給咬傷了?”艱難地起了身,欲要近前察看。
誰知平煜眼看她一瘸一拐地靠近,竟又退開兩步,狼狽道:“我無事!”
傅蘭芽聽他說話聲音明顯中氣十足,並不像是中了蛇毒之相,對此人的陰晴不定再沒耐性忍耐,在原地立了一回,又冷冷坐回地上。
剛才被平煜背了一路,雖是權宜之計,仍忍不住羞惱難言,只因眼下不是自怨自艾的時候,默了一晌,又強行將胸膛那股澀意壓下,低聲提醒他道:“平大人,多謝你出手相救。只是此地恐怕不宜久留,萬一那引蛇人再追襲過來……”
平煜這時神色已經恢復如常,但不知為何仍心煩意亂,聞言,看一眼傅蘭芽,沒好氣道:“我自會引我的手下過來。”
說話時,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她的腳丫和小半截胳膊上,她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膚都瑩白如玉,即便在夜色中也分外奪目,滯了片刻,忽然指了指她身後不遠處的一塊林石,以不容商量的口吻道:“我屬下很快就會趕來,你先藏到那塊石頭後面去。”
傅蘭芽正是求之不得,忙小心翼翼從地上爬起,一步一頓往林石後頭走。
然而越離得近,腦中越止不住回想剛才那群毒蛇的場景,怵意絲絲縷縷從心底滲出,腳步不由自主慢了下來。
停在原地,小心翼翼觀望了片刻,眼看那塊林石後面悄無聲息,不像有蛇蟲毒蟻的模樣,這才放了心,硬着頭皮便要往內走。
剛要邁步,平煜也跟着走了過來,到了跟前卻並不看她,只從懷中掏出一根錦衣衛特製的煙火棒,先用火折點燃,接着便揚臂往半空中一擲,就聽尖銳的一聲哨響,煙火直飛衝天,在半空中炸開的同時,也將那塊黑黝黝的林石照得一清二楚。
傅蘭芽藉著光亮看清石頭後面,原來是塊光溜溜的平地,周圍連只螞蟻都不見,這一來徹底放了心,往前走了幾步,雙手扶着山石慢慢坐下。
不知平煜是不是看出她害怕,放完了煙火,仍留在原地,並未走開。
兩個人一坐一站,相隔不遠,但因各懷心思,都沒有開口的打算。
不知過了多久,不遠處傳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似乎有不少人朝這邊走來。
到了跟前,有人低喚道:“平大人!”話音未落,腳步聲驟然加快,一行人很快便奔到了跟前,每人手中均持着火把,一來便將周遭照亮。
平煜抬眼掃去,王世釗也在其中,到了自己跟前,不住往自己身後看,心知此人在找傅蘭芽,暗哧一聲,不動聲色將那塊林石擋在身後,對李珉道:“罪眷腳受了傷,現下多有不便之處,你速去穆府將她那位僕人接來照看。”
李珉沒想到平煜一開口便是吩咐此事,怔了一下,應聲而去。
平煜將剛才之事對陳爾升等人大致說了一遍,道:“我估計那驅蛇人多半是那夷人的同夥,你們幾個去密林看看,記得萬事當心,倘若我沒猜錯,那夷人多半已被劫走了。若還在原地,不論是死是活,一律將其帶回。”
說完,將具體位置交代清楚。
陳爾升領命,正要退下,王世釗目光閃了閃,追上一步道:“慢着,我跟你們一道去。”
陳爾升暗暗覷平煜一眼,見平煜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便垂眸應了是,一行人退去。
李珉動作極快,很快就將林嬤嬤帶來,穆承彬和鄧安宜聽得消息,也一併趕來了。
幾人後頭還跟着一輛軟轎。
林嬤嬤來時路上已聽說小姐腳受了傷,跟在一行人後頭,抱着件傅蘭芽的披風,趔趔趄趄往前跑,哭得肝腸寸斷:“小姐!小姐!你在哪!”
傅蘭芽在林石後頭聽得真切,鼻根一酸,忙扶着石壁起了身,探頭往外看去:“嬤嬤,我在這。”
林嬤嬤忙三步並作兩步奔到林石後頭,藉著火光,上下打量傅蘭芽一番,忙將傅蘭芽摟到懷裏,含淚顫聲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若有個三長兩短,嬤嬤我……”
說話時,低下頭,心痛不已地察看小姐的傷腳。
傅蘭芽忍着淚柔聲細語地寬慰林嬤嬤,等嬤嬤平靜下來,伸指替她拭淚。
平煜不耐煩聽她主僕二人絮叨,見穆承彬來了,大步迎上前去。
傅蘭芽餘光瞥見平煜走了,不敢再浪費時間,忙對林嬤嬤使了個眼色。
林嬤嬤忙收了眼淚,藉著手中披風的掩蓋,將那本舊書和那包解毒丸緊張兮兮地遞到小姐手中。
剛才從火海中跑出時,除了臨睡前藏在枕下的這幾件寶貝,什麼都沒來得及帶出。
傅蘭芽默默將舊書藏在小衣中,又任由林嬤嬤給她裹上披風,心中的猜疑越發藏不住,夷人之所以如此執着的對付她,不僅是衝著她這個人而來,更像是為了她身上的某樣東西。
可她身遭家變,身無長物,到底有什麼東西值得這些人惦記呢?
她想了一回,思緒漸漸轉到懷中那本書上。
正想得脊背發涼,就聽平煜半玩笑半認真對穆承彬道:“今夜之事跟你穆家脫不了干係,我勢必要查個明白,若你一味地推三阻四,別怪我們連兄弟都做不成。”
穆承彬笑起來,痛快道:“查!必須查!這場火是在我穆府起的,人是在我穆府被擄的,我眼下可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就算你不查,我也斷不會就此罷休,回去就着手查,非得自證清白不可。”
平煜這才笑了笑,立了一會,走回林石,見傅蘭芽身上已然着了披風,淡淡道:“走吧。”
傅蘭芽垂下眸子,在林嬤嬤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往軟轎走去,路上,始終感覺到兩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意味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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