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尾蜂蠆 一 賤人
“賤人!這麼熱的天氣,你在外面騎着馬兜着風,留着二爺一個人,坐在馬車裏好像在悶鹽豆似的,你想熱死胖二爺啊?”在一條南北而行的官道上,從一輛裝飾的花紅綠彩的馬車裏,傳來一條漢子近乎咒罵的喊叫。
路上的行人,聽見這幾乎是呻吟着的咒罵聲,都好奇的紛紛看向這輛花哨的馬車。明明是小姐或者婦人才會乘坐的馬車裏,居然傳出這麼個令人哭笑不得的咒罵聲,而且,這讓人同情的略帶哭腔的聲音,竟然是一個漢子發出來的。
五六個牽着幾乎是前驢尾和后驢頭相連的馱貨客,饒有興趣的向這邊看了過來。走了大半天的路,幾個人將吃喝嫖賭的話題,反覆說的連他們自己都失去了興趣。廢話聽多了、說多了,反而不如偶爾聽幾聲驢叫,更能,引起他們內心,對於有色段子的想像力。
三四個相伴騎行的趕路人也收了收馬韁,這官道上能有女人騎馬,也是件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一個老闆模樣的客商聽到這咒罵聲,連忙催促已經產生濃厚好奇心的幾個夥計,加快他們馬車的速度,趕緊離開這輛可以引起事非的馬車。
行人都覺得好奇,這時明明是初春的下午,天氣還稍有寒意,有的人還穿着過冬的棉衣,這漢子坐在馬車裏卻喊叫着又悶又熱的。但是聽着這漢子凶神般的咒罵聲,想必也是一個惡煞樣的人物。眾人都是想笑而不敢笑,生怕被那個瘋漢子從車裏看見后,將他的一腔怒火,發泄到自己身上來。
幾個相伴趕路的人,已經,在四處尋找那瘋漢子所說的‘賤人’了。
‘鹽豆’是當地一種特有的鹹味,家家都會腌制,聞起來有點臭臭的,吃起來卻可口下飯,常常做為田裏耕作的人們,中午吃飯的佐菜。一聽這漢子的聲音就知道是外鄉人,‘鹽豆’在他口中說出來是那樣的彆扭,卻又在彆扭里無意的透出滑稽和幽默。
路人一邊暗自好笑,仍在一邊在尋找他口中說的騎着馬的‘賤人’。趕車的是一位中年人,他身後的車廂里就是傳出那漢子咒罵聲的地方。車廂前面一扇小門緊閉,兩邊各有一扇小窗戶被窗帘遮住。隨着馬車的向前移動窗帘輕晃,透過布簾,仍能聽見,那漢子,不時傳出低聲的咒罵。
在馬車的後面,拴着兩匹駿馬。在兩匹駿馬後面,是一位騎着匹青色駿馬的年輕人,一臉的冷峻,雙目如電,令人如遇冷霜,緊閉的雙唇,就像,一尊雕塑般的充滿剛毅。
馬車的前面不遠處,一匹紅的像炭火的馬上,坐着一位青年男子,身形挺拔,即使坐在馬背上,也能從兩條長腿上看出他修長的身材。那匹馬象是一片紅雲般的俊逸,一看就知道不是凡物。
馬上的男青年一臉的風塵僕僕,鬍渣拉茬,看樣子便知是趕了很遠的路。一雙深邃的眼睛不經意的掃過路人,瞬時令人如沐春光般的暖意盎陽,給人留下堅定、善良、溫暖的印象,讓人有種不禁想要靠近的嚮往之心。
路人都面露嘲弄之色。眾人想到車裏肯定坐的是一個傻子,外面和他一起的三個人明明都是男人,他卻喚作‘賤人’,他不是傻子是什麼?
前面的青年輕輕地收了一下馬韁,放緩腳步,徐徐的和馬車並排前行。
一隻粗壯的胳膊,輕輕地撥開窗帘,從車窗里伸了出來,悄無聲息的向騎紅馬青年馬鞍后的酒囊伸去。在即將摘到酒囊時,騎馬的男青年輕輕地抖了一下韁繩,紅馬加快速度,向前移動了許些,那隻精壯的胳膊差點抓了個空,只有中指堪堪的沾到了酒囊,急的他中指連連的勾動,生怕酒囊長了腳溜走了一般。
騎着紅馬的青年男子,目光仍向前看,嘴角卻不動聲色的向上揚起,滿眼全是笑意。緊跟在大車後面的冷峻男子眼中,也浮起了一片暖意。
這條肥粗的胳膊竟然是赤着的,莫非,在這初春漸寒的午後的車裏溫暖如夏?
趕車的中年人仍在眯着眼睛,一口接一口的吸着他的旱煙。騎紅馬男子的左手,緩緩地向背後馬鞍上的酒囊摸去。那隻肥大的手就像長了眼睛似的縮回車裏。
青年男子摘下酒囊,取下木塞仰頭喝了幾口,一股酒香在馬和車之間瀰漫開來。
“你這個賤人,在外面騎着馬兜風,卻讓二爺在這車裏悶鹽豆。跑到窗戶邊上來,我還以為是你良心發現,送酒來給二爺解渴,卻沒有想到,你根本,就是沒安好心,故意,勾引出二爺肚裏的酒蟲,卻不讓二爺拿到酒,然後自己不要臉的巴咂着喝了起來。”車裏自稱胖二爺的人沒好氣的罵道。
眾人頓覺泄氣。原來,剛才車裏人罵的‘賤人’,竟是一個男的,而且就是現在,騎着如紅雲一般駿馬和馬車並排前行的青年子。
那名被他叫做賤人的男子卻也不生氣,望着已被撩起窗帘的馬車窗戶,又舉起了酒囊喝了幾口,連呼好酒。
騎紅馬的青年男子叫鳳九天,小的時候,奶奶按照當地的習俗,給了他起名‘小賤’。當地人認為,小孩的名字叫的越難聽就越好養活,到了沈二胖子嘴裏,馬上變味兒,就被叫成‘賤人’了。
開始,沈二胖子開心的時候就叫他老賤,平常心的時候就叫他賤人。小時候和沈二胖子、花燦一起摸魚時候,因為一個猛子扎到沈二胖子屁股上,當時,沈二胖子以為是被大魚撞上了自己的屁股,大驚又喜的一回頭卻看見了小賤,在驚喜和失望中拉長音大叫:“原來是一條,老——賤——魚啊!”
花燦,奶奶給他起小名‘小草’,代表生命力頑強。到了沈二胖子那裏,就變成‘蔫吧草’了。就是大車後面,騎青色駿馬,一臉嚴峻的青年男子。
永遠自認二爺天下第一的沈預、沈二胖子,自稱胖二爺的,就是,現在坐在大車裏這位,正在為沒有拿到酒囊而喋喋不休的嘲弄着鳳九天。
一張胖大的臉,堪堪從車窗里鑽了出來,卻也五官端正,一副又惱又想笑的模樣,幾乎是語無倫次,對着正在喝酒的鳳九天咒罵著。
鳳九天也不惱火,好像,對沈二胖子一口一個罵他‘賤人’,非常享受,笑眯眯轉過身,看着那張大臉,伸出手,將酒囊,在那張胖臉前晃了幾下,然後,將酒囊的口,湊近,胖臉的鼻子下面。引得車后一臉嚴峻的花燦,也忍不住的輕聲笑了起來。
胖臉隨着酒囊轉了幾圈,彷彿,連咒罵聲也被酒蟲勾引跑。
沈二胖子氣急敗壞,作勢,要從,幾乎被他胖臉就擠滿的車窗里,伸出胳膊搶奪酒囊。
終於,坐在前面趕車的中年漢子說話了:“九爺,你別再逗胖爺了,他晃得車子都要散架啦!”話音剛落,三人和沈二胖子都同時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