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029章
永州物資豐饒,被世人稱作天下糧倉,此處百姓富足、官員更是個個膘肥肉厚,連家中老鼠的皮毛也比別處鋥光瓦亮些,然而永州卻並非以此聞名天下,最教人嚮往的,其實是永州城東被群山圍繞地處山谷的一座城中之城——容鄉鎮。
有富賈作打油詩,云:“永州糧鋪地,容鄉脂粉忙”。
詩糙理不糙,容鄉鎮就是這麼一個地方,能令腰纏萬貫的富商趨之若鶩,自然是有顛倒眾生的尤物夜夜笙歌。
才子傾其畢生所有,僅為博得妓子一笑;佳人散盡萬千家財,只求識得盡歡真顏。
此刻,被人稱作畫中仙的萬稔覓正斜倚在榻上,挑了挑眉尾,露出一個風姿卓越的笑容,他將掉落到肘部的輕薄外衫搭到肩上,坐了起來,一掀衣擺,手肘撐在膝蓋上,前傾着身體,目光森冷地看向自己眼前低着頭惴惴不安的小廝。
“這個逼裝得怎麼樣?”萬稔覓笑嘻嘻地問系統。
系統斟酌再三才說:“滿分100分,我給你82分,另外18分,以666的方式發送給你。”
就喜歡這麼上道的系統!
萬稔覓心裏嘚瑟,臉上的表情卻更加晦深莫測,他問道:“打聽得怎麼樣了?”
前來回話的小廝聞言嚇得癱倒在地,身若抖篩,別說好好說句話了,怕是三棍子下去都打不出個屁來。
“怎麼感覺自己跟黑丨社會老大一樣?”
系統連忙說:“哪能啊,黑丨社會老大能有宿主你好看嗎?”
萬稔覓:“……”回去就跟美工部的好好談談人生。
裝逼沒有回頭箭,萬稔覓只能繼續跟跪着的小廝拼演技。萬稔覓笑道:“聞風樓素有‘聞風而動,捕風捉影’的美譽,哪怕問的是明天天氣怎麼樣會不會下雨下了幾滴雨,你們都能給人說出個大概來,怎麼,不過是求你家少爺幫我查一個人,招牌竟是要砸了?”
小廝聽完萬稔覓的話,整個人都要伏倒在地,他哆哆嗦嗦地回答:“回,回公子話,這容鄉鎮每天往來的人不說是手指頭了,多算上小人的腳趾頭都數不過來,這麼短的時間,就算聞風樓的探子再多,也決計不可能一一打探清楚。”
“噢?”萬稔覓從喉嚨里擠出一聲長喟。
“不過!”聽到萬稔覓的那聲疑問,小廝立即補充道,“不過,前幾日清晨的確有輛馬車進來了,模樣不打眼看起來也不怎麼華貴,倒是車檐下的吊飾不像尋常人家見得着的。一路沒有驚動任何人,而且,這輛馬車沒有往煙柳巷來,一路奔着永祥巷去了。”
“永祥巷?那個空置了十九年的永祥巷?”萬稔覓聽到這個名稱的時候,蹙了蹙眉,若有所思的模樣,小廝不敢抬頭,只得將頭埋得更下。
萬稔覓思索了約莫半柱香的時間,心中已經有了大概的構圖,他重新展露笑顏,雙腿離地,竟是躺了回去。
他手支着頭側說道:“蒼蠅腿再細也是肉,雖然結果不盡如人意,但也算是得到了一些消息,今天我就不為難你了,回去告訴你家少爺,若沒有那金剛鑽,千萬別再攬這瓷器活,免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辱沒了好好一塊活字招牌。。”
萬稔覓話音剛落,就聽聞門前傳來應話聲:“盡歡公子要是這麼說,我這聞風樓少當家的,可真算是無顏面對容鄉鎮上上下下幾千百姓了。”
小廝見自己救星來了,也顧不上站起來,用膝蓋彎跪地往邊上挪去,主動讓出一條供人通行的道來,韋修然抬抬手,讓小廝退下。小廝如蒙大赦,叩了又叩才退到門邊,躬身走了出去。那小廝一離開,韋修然也不等萬稔覓開口就自己坐到了離他不遠處的圓凳上,嘴角帶笑目光含情地看着他。
“什麼情況啊這是!”萬稔覓怒斥系統。“這次我都沒帶萬人迷光環,怎麼還能惹這麼多爛桃花?”
系統好聲好氣地安慰:“原身的鍋原身的鍋,背背就好了。”
萬稔覓:“???”這系統安慰人的程序有bug吧?
萬稔覓看着韋修然眼中那拳拳真意是一陣牙疼,但面上卻是連臉色都沒有變,似乎早已習慣,他笑道:“今日修然少主親自前來,不會是擔心我將你聞風樓辦事不利的消息走漏出去,敗壞你聞風樓的名聲吧?”
韋修然淺笑幾聲,應道:“若是能得你盡歡公子為我聞風樓打名聲,哪怕是不好的,聞風樓的生意都能再上十個台階。”
“修然少主可千萬別折煞在下,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文不成武不就的,何德何能當得起你這樣的誇獎,縱然我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對你高手如雲的聞風樓而言,又算得了什麼呢?要是你這話傳出去,旁人該怎麼說我?”
韋修然湊近了些,用食指挑起萬稔覓散在胸前的一縷頭髮,拿到嘴邊親吻了一下才說:“總該是面如紅花,燦若桃李。”
萬稔覓:“……”常在河邊走,終於濕了鞋,誰能想他一個狐狸精竟然被個人給調戲了呢?
兵法有云: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戰也。
撩人誰不會?但論撩人於無形,萬稔覓被稱為鼻祖,韋修然就連小嘍啰都排不上,這會兒萬稔覓一言不發不過嘴角噙笑深情款款地看着韋修然,就讓他縮回了手,紅着臉老老實實地坐在圓凳上,擺正了姿態。
韋修然見萬稔覓還沒挪開視線,只能輕咳兩聲,攪亂一室旖旎,等氣氛差不多緩和了才開口說道:“經我打探,那人確實是入住了永祥巷,而他周圍那些人,彷彿是昨晚上從地底冒出來的一般,悄然無聲地就出現在了容鄉鎮裏,無一探子回報。能繞過聞風樓派出的探子,那些人的根底有多深厚,應該無需我多說了吧。”
見萬稔覓點頭,韋修然才嘆了口氣,接下去:“眼下,永祥巷竟是一間空房不留全都住得滿滿當當,我就算是想安插人手進去,也實在是無從下手。”
韋修然的食指無意識有節奏地敲擊着楠木桌,皺眉抿唇,過了半晌才說:“這人的身份,怕是不簡單吶,盡歡,你當真要與虎謀皮?”
“是不是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哪怕心不甘情不願,我也註定要和這個人糾纏不清。”
韋修然雖心生詫異,面上卻無絲毫顯露,只開口說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放心大膽地去做你想做的吧,別的本事沒有,收拾殘局的我可是一等一的,盡歡,我還是那句話,萬事都有我替你罩着。”
“修然少主是不相信盡歡的本事?”萬稔覓並沒有推脫此番好意,只是眯着眼睛瞅着韋修然。
眼角媚態盡顯,眼中卻沒有絲毫溫度。
韋修然見萬稔覓是這個反應,當即低頭笑了笑,才說:“就是太相信你的本事了才敢誇下如此海口,但凡對容鄉鎮有點兒了解的人,誰不知道你盡歡公子的名號?哪怕外界把我吹得天花亂墜,在你面前,我也不過是那些千千萬仰慕你的人中的一個,沒多隻眼睛少個鼻子,能這麼坐着心平氣和地同你說話看,也是倚仗家業,幸得垂青罷了。”
聽到這裏,萬稔覓突然有點兒同情韋修然。
“原主真不是個東西!”萬稔覓朝系統罵到,“這麼好的一個人在身邊也不知道珍惜,一個勁兒地想着往男主身邊湊!”
系統有點懵逼,它說:“但是喜不喜歡一個人是沒法控制的吧?”
又是一語成讖。
但是此刻萬稔覓,根本沒往深了想,只是好笑地問:“你一個系統,你知道什麼是喜歡嗎?”
“愛情的感覺是由“phenylethylamine”(苯基乙胺),簡稱PEA、dopamine(多巴胺)、norepinephrine(去甲腎上腺素)……”
萬稔覓完全沒料到會是這麼個發展,在他創作的劇本里,後續應該是系統答不上來,他順水推舟地嘲笑系統一番,然而現在,他一臉懵逼地聽着系統一本正經地用科學名詞解釋“喜歡”這個虛無縹緲的名詞,突然想起了自己小學玩的“續氣、衝擊波、反彈、擋”遊戲,他續氣一回合想着下把發個衝擊波,哪知道對方直接開大,連個擋的機會都不給他。
“我這麼說你明白了嗎?”系統長篇大論說完之後,非常貼心地反問了一句。
萬稔覓神色恍惚地說:“我只知道人丑就要多讀書,沒想到,我來小方世界把把抽中的都是美人,到頭來還要因為‘喜歡’這種與生俱來的本能被系統強制科普一臉。”
系統沒太明白萬稔覓話里的意思,但這並不妨礙系統安慰他,系統說:“沒關係的宿主,以後有什麼不懂的地方,你就問我,我都能答上來。你也不用太難過,這些知識對你而言可能是有些深奧,但是我不會嘲笑你噠,畢竟你這麼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敗絮萬稔覓說:“……行行好,以後開口夸人之前,來個預警,算我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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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鄉鎮往來的人多,發生的事自然也就多了,趣事一日一個樣,向來沒個重複,但是最近幾天來,所有人張口閉口都只談論一件事情,那就是長慕居的主人——盡歡公子對永祥巷遠山居的新住客產生了興趣。
此言一出,容鄉鎮嘩然。
公子盡歡何許人也?容鄉鎮最為傳奇的存在。
傳聞,他初來乍到之時,這裏還是一處野草叢生人跡罕至的蠻荒之地,谷中瘴氣瀰漫,不宜久居,縱使風景優美當得上世外桃源之名,永州城裏的人,也未必有興緻來此踏春野遊。盡歡公子是極其隨性之人,眾人不願接近此地,他卻偏偏反其道而行,於此建起了第一間宅院,取名長慕居。而後,斷斷續續有了人煙,時至今日,才有了如此規模。
最早一批入住容鄉鎮的老人,時常帶着孫兒坐在自家的井院裏,將這段往事拿出來,細細品賞。每至結局,都不外乎這句話:雖年過半百,盡歡公子卻始終容顏不老,但凡見過他的,無一不是瞠目結舌,便是回過神來,也只能道出四個字——驚為天人。
萬稔覓含在嘴裏的茶水差點兒沒在系統電子音的解說下噴出來,這麼稀爛的說辭還口口相傳,這不是個人崇拜,完全就是邪丨教了吧?古人最是迷信,年過半百容顏不老,不是被燒就是被車裂,等着死吧!
“系統,這裏所有的人都知道這件事?”
系統理所當然地說:“對啊,這就是客戶腦洞裏反派的金手指。”
萬稔覓都要哭了,他說:“金手指?催命符還差不多吧,隨便來個位高權重有主角光環加持的,摁死我還不是秒秒鐘的……”
感覺自己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的萬稔覓識時務的閉上了嘴。
腦子裏系統尷尬地哦豁了一聲,帶着快要抑制不住的興奮語調說:“觸發隱藏劇情,調查皇上將十一王爺貶謫到此的真實原因。”
萬稔覓:“……”我一個反派,為什麼還要操這種心?甜甜蜜蜜地和男主談一場說分手就分手的臉戀愛不行嗎?
但是系統發佈的命令的完成度,是年終獎發放與否的重要指標,誰能真的跟錢過不去呢?萬稔覓沒招,只能老老實實地讓系統從主數據庫下載相關資料,耐心研究,這一次他要用什麼方法,簡單粗暴直擊要害地跟男主來個正面接觸。
於是,他開始在腦子裏翻看來各種來路未知莫名其妙且毫無根據的小道消息——
永祥巷的遠山居是容鄉鎮最為僻靜的居所,府邸依山而建,引山間活水入宅,圍石成泉,可謂是芳草萋萋楊柳依依。棗紅大門上,茶杯大的鉚釘粒粒閃着金光,門口蹲坐的石獅英姿颯爽威風凜凜。
可令人稱奇的是,這麼一處精緻華貴的府邸,竟是無人知曉這座府邸為何人何日所建,眾人只知自其建成之日起,就一直閑置着。這長長的巷弄,既不住人也不做買賣,任由着石階上青苔肆虐,庭院裏雜草瘋長,此處向來人跡罕至,十天半個月也不見有人影浮動。可就在一夜之間,這裏空置的房屋間間都住上了人,早晚都見得着人頭攢攢。
真可謂是奇也,怪哉。
這古人也是會玩的,八卦起來跟現代人也不遑多讓,只是這文風,真是讓習慣了白話文的萬稔覓欲哭無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