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第一五五章 當年
本章非正式章節,24小時后本章替換正常章節︿( ̄︶ ̄)︿我想趙英英不是壞人,活了二十六年,往往就是人太有良心反而會被受制於良心。
她端的那杯白開水是置我於死地的原因,但她從始至終表情都那麼的哀傷,真不像一個會殺人的人。
我現在回想起前世死亡前的記憶,並不恨趙英英,當時我對她那麼和藹可親除了她是女孩子,還有一個原因便是我在她的身上看到了我的影子。
那是很濃重的孤獨,像是巨大的哀傷與沉默成了她的影子,平常人也許看她只是一個沉默內向的女孩,我卻是看到了同類。
可是我不恨她,但是我無法原諒她。
上輩子我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最壞的打算中亦包括死亡這一結局,但所有的前提都是在顧庭生恨我、不會原諒我的前提下而做的打算。
但是顧庭生不恨我,還說要把我拘在身邊管教我,我在那一刻心中的喜悅已經到達了我從未體會過的程度。
緊接着我死了。
我知道我這個人運氣向來不好,但現在我才知道竟然會不好到這種地步。
“小露?”
綰綰穿好衣服,是件白色長袖線衫套格子背帶裙,她穿好見我坐在地上獃獃的不動,就拿着夏朝北夫婦給我買的衣服躍躍欲試的跑過來要給我穿。
夏綰綰這時以為我還沒睡醒,但離近了她停了手上的動作,兩隻手掂着衣服,綰綰猶豫許久,張開雙臂抱住我,一隻手輕輕拍我的背。
她暖呼呼的氣息打在了我耳邊,就着這股溫暖的氣息我聽到綰綰說:“小露,姐姐會陪着你的,你不要傷心了。”
我下巴墊在她的肩膀上,綰綰看着性格很大大咧咧其實心底真的很敏感,我睜着眼睛對她撒謊:“我沒傷心。”
夏綰綰就道:“你騙鬼呀……你臉上的表情好難過的……”
我是害怕傷心難過這種感情會傳染給綰綰,但是夏綰綰說的話讓我有種很想錘她一拳的衝動。
一上午的時間我和夏綰綰無所事事的到處轉悠,幸福之家前面很熱鬧,綰綰禁不住好奇拉着我跑到前面去看。
我是記不清這之前的記憶了,但是綰綰知道今天是怎麼回事,而我想想也猜到了。
綰綰牽着我的手站在幸福之家三年級教室門口,我們兩個矮着身子偷偷往裏面看,裏面正在上課,但是裏面的小蘿蔔頭們很明顯的面上都帶着緊張,就連講課的老師也有點不自然。
綰綰小聲說:“你看後面那群人,聽說是一個公司在做慈善,然後他們公司的人都來領養一個小孩。”
我斟酌着還是沒說話,我比綰綰知道的更多,那群人中一大半我都能叫上名字,全部是顧氏集團的高層管理人員。
裏面有一大半如夏綰綰所說,是來做慈善領/養/孩/子的,但有一小部分則是為了一個計劃來領養一些孩子。
顧氏的兩位當家人顧醒松與其妻子袁夢宇的心思太深,就連看似領/養/孩/子實則培養“繼承人”的計劃也要做的真假摻在一起,並且是做的九真一假,真領養太多最後誰還會注意那一假。
我前世第一個倒霉如果說是父母雙忘,那第二個大概就是我便是這一假。
手續上我是被顧醒松的表姐一家收養,但是我從一開始就沒見過我名義上的養父母。在孤兒院中我直接被顧醒松袁夢宇一致看中,兩人當天就辦理了我的手續,把我接出了孤兒院帶回了他們居住的二層小洋樓。
而且自此以後我連他們二人也很少見到,半年來我因為自閉不上學,被保姆照料在那座小洋樓,直到半年後顧庭生奶奶去世,顧庭生回到父母身邊生活我才遇到他。
“綰綰,我們走吧。”我實在不想再遇上顧醒松和袁夢宇,他們兩人的領養計劃與那些見不得人的交易,在我接觸了那些項目后簡直堪稱喪心病狂。
綰綰點點頭,拉着我的手轉身,一轉身我們二人就看到兩個成年人正站在我們身後看着我們。
綰綰被嚇了一跳,發出一聲小小的“啊”,我看着面前這兩人,用盡了力氣咬着牙才沒說出顧醒松和袁夢宇這兩個名字。
此時面前的顧醒松和袁夢宇與我前世最後記憶中的外貌相差並不大,顧醒松的身體一直有些病弱,他的帥氣就很有些蒼白陰柔的病態美。袁夢宇則是長相清麗氣質洒脫,她的美與傳統女性相比是帶着些過於果斷的鋒利之美。
總之顧醒松與袁夢宇是一對兒氣質很互補的夫婦,但也是一對兒猛一看男弱女強很違和的夫婦。
袁夢宇低着頭,她露出一個很柔和的笑,瞬間將她有些鋒利的氣質緩和了下來,袁夢宇問我和綰綰:“你們也是這裏的孩子嗎?你們兩個怎麼不上課?”
顧醒松輕輕咳嗽了一聲,並非要提醒袁夢宇注意說話,他是身體確實不好,他咳完就微微彎了身子。
顧醒松的眼珠子是非常純粹的黑,因此專註的看着一個人就有些冷,可如果他想,他也可以含着笑意看你,那雙眼,則又是讓你產生了他對你是很深情的正深深地愛着你的感覺。
我見過顧醒松這樣充滿深情的看着袁夢宇,也見過袁夢宇微笑應對後轉過身的面無表情,這對兒夫妻的貌合神離與演戲水平都是奧斯卡影帝影后的級別。
至今我都不知道他們二人為何毫無感情,卻又非要在外人和對方眼前都作出夫妻相愛的假象。
顧醒松和袁夢宇一樣都沒有彎腰,他俯視着我和綰綰,也笑,然後點評商品一樣的說:“你看這兩個孩子是不是更乾淨整潔一些,看着好像也比較聰明。”
袁夢宇很贊同的點點頭,綰綰握着我的手就緊了,他們兩人說的話好像我和綰綰是貨比三家對比出來性價比很高的商品。
也許是件很不錯的商品,他們二人不覺自己態度有什麼問題,可能還覺得這是很好的誇獎,但我和綰綰都很清楚——我們兩個是人,他們這樣的評價讓我從心底感到不舒服。
綰綰拉着我就要走,臉上的表情是顯而易見的生氣,袁夢宇卻攔住綰綰,她對綰綰說:“你們兩個還沒有被領養吧——”
“爸爸媽媽就在後面等我和姐姐。”
我快速開口,打斷了袁夢宇的話,袁夢宇很詫異的看着我,我不看她,拉着綰綰快速的離開。
一直到我和綰綰走到幸福之家後院。他們二人也沒有跟來,我想袁夢宇大概把我那句話理解成了我和綰綰是被父母帶着來領養弟弟妹妹的孩子了。
因為現在的我和綰綰穿着一看就並不便宜的衣服,兩個人雖然頭髮有些亂但是露出來的臉和肌膚都是潔凈的,和幸福之家其他的孩子一看就很不一樣。
“害得我總是想你。”
“我是不是以前見過你?”
我在顧庭生一個接一個的問話中轉了臉,一張臉全部埋在了他的肩上,心想這個大騙子,不是只問一件事嗎,這一個接一個的……讓我如何回答?一個接一個,每一個問題我都可以回答你。
為什麼看到你總是很難過?
原來我每次看到你的表情都很難過。
“那是你的錯覺吧。”我埋在顧庭生肩膀上,一隻手從顧庭生脖子上放下來摸了摸他的背,摸到他弓起的脊骨,嘟囔道,“我看到你就很難過,你看錯了吧大哥。
“……大哥,你瘦的我都覺得硌得慌。”
顧庭生:“你別轉移話題!”
我是不是以前見過你?
見過。
“見過。”我往下摸了摸,順着顧庭生的脊骨一路摸到他的尾巴骨,顧庭生真的很瘦,他都不吃飯的嗎?
“三年前你去過一家福利院,叫做幸福之家的,我們見過,你不記得了?”
我提醒着顧庭生三年前的往事:“你還送了我一件外套,那件外套現在還在我家,我一直想着還你。”
但是我從那以後再也沒有找到你。
顧庭生聽完我一席話,到是沒有再出聲問什麼,他似乎正在沉思消化我的回答。
他不說話,我就趴在他的背上想很多事情,我也有很多話想問顧庭生,想問他你怎麼穿成這德性,想問他為什麼打架,想着想着又想到我前幾天寄出去的小說也該到原城的可愛女生編輯部了,什麼時候會給我回信?
直到走到老舊家屬院的那條路上,沒了大街上的人聲與商店小鋪,小路上街燈昏黃夜色安靜,顧庭生才又出聲。
他說:“小露,往前直走嗎?”
我悶悶的出聲:“嗯。”
顧庭生就垂着腦袋悶頭朝前走,走過了許多街燈走到了家屬院門口,他少年的聲音壓得很低的開口:“以前的事……我記得都不是很清楚。”
我不知顧庭生怎麼突然來了這麼一句話,但是當他這句話脫口,我剛聽進耳朵只是單純的聽進,當這句話的意思在腦中轉了一圈,我的心臟都停了一瞬。
嗓子像是被吸了水的棉花卡住的感覺又來了,我近乎不可思議與慌亂的問:“以前,以前什麼事?”
顧庭生卻問我:“哪幢樓?幾單元?”
“……往前走倒數第二幢,最裏面五單元。”
顧庭生背着我抬腳繼續,他接著說:“小時候的事,七歲前的都記不清了,七歲的時候好像生了一場很重的病,發高燒一直不退,後來又腦子不清楚,吃了幾年葯,很多事情就記不清了。”
顧庭生說的輕描淡寫,我聽得心驚膽戰,我心臟都在打顫,這些事先不說前生的顧庭生並沒有出現這些事,就說腦子不清楚吃了幾年葯,是什麼樣的葯能讓他記不清發生過的事?
“大哥,你……”我有千言萬語想問他,想關心他,想恨不得回到三年前選擇被顧醒松、袁夢宇夫婦收養。
但最終我只是吸了吸鼻子,告訴顧庭生:“你要照顧好自己,你怎麼就不會好好照顧自己呢?”
顧庭生聽了我的話,到是意義不明的笑了一聲,他有些刻薄的反駁我:“你管我到是挺多,你給我的感覺真的很奇怪,你知道嗎?”
然後顧庭生又說:“我忍很久了,把你的手從我背上拿起來行嗎,你摸什麼呢?”
我把手收回來,繼續環住他的脖子,很難受的告訴他:“你背上都是骨頭一點肉都沒有,咯得難受。”
顧庭生:“你他媽的就應該自己爬回來!”
我下巴墊在他的肩上,心中的難受有了一點緩和,顧庭生又小聲的說:“真的很硌得慌?那我……回家讓保姆多做點肉吃。”
我那一點緩和過來的難受在下一秒,像是一邊是很濃重的溫暖,一邊是無理由的突如其來的悲傷,兩種感情衝撞在了一起,我摟着顧庭生的脖子,嘴角咧了起來眼睛和鼻子卻很酸。
“哥哥。”我喊顧庭生,顧庭生站在五單元門口,他不鬆手也不放下我,他問我:“幾樓啊?給你送到家。”
“三樓。”
我對顧庭生說,顧庭生就背着我往上爬樓梯。
這一路走得對他來說並不輕鬆,等他站在我家門口,他已經喘起了粗氣,我看到他抬起一隻手抹了把眼睛,我想應該是他額頭上流下的汗水落盡了眼中,看着好像他是在抹眼淚一樣。
顧庭生抹完眼睛去敲門,我趴在他背上:“大哥,你很溫柔,人很好,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沒有變。”
顧庭生敲了兩下,裏面傳來綰綰的聲:“來了來了!誰啊?楊露自己有鑰匙啊……”
夏朝北還問我:“喲,小露,能耐了,你把你姐咋了?”
我語氣很嚴肅的告訴他:“青春期都這樣,你不懂。”
夏朝北驚得去看林淑珍,林淑珍抱出一床被子看我一眼:“你姐這年齡還不到青春期吧,我記得書上,這叫叛逆期?”
夏綰綰這突然來的脾氣今晚是沒人知道緣由了。總之我是蠻委屈的,一把年齡了又和爸媽擠在了一張床上睡,早上醒的時候林淑珍和夏朝北一人抱我一邊,我感覺自己像是個大號的公仔。
還挺招人愛。
夏朝北和林淑珍早上要出攤,五點左右就雙雙起床。我醒了下,耐不住困繼續睡,等我上飯桌時夏綰綰已經背起書包要去上學了。
林淑珍端着麵湯出來,見了綰綰就喊住她:“夏綰綰!早飯也不吃啦!”
綰綰正彎着腰穿鞋,聽到聲,身子頓了頓但也不轉身回話,林淑珍快步走過去,對她說:“我說你怎麼了,昨天晚上也不讓小露進屋,鬧彆扭了睡一覺不就好了嗎,你做姐姐的——”
“嘭”的一聲,林淑珍閉上了嘴。
我端着碗咽下一口湯,夏綰綰髮瘋到現在也沒好,沒等林淑珍說完就甩上門跑了。
我離開家去上學,林淑珍塞給我五塊錢,叮囑我:“你姐姐沒吃早飯,你把錢給她讓她買點吃的。”
我拿了錢點點頭,去學校的路上是有些埋怨綰綰的,覺得她也是被寵壞了,即使是被領養,我和她能遇上夏朝北、林淑珍這樣的父母也是撞了大運,就不懂得懂事點嗎。
而且想不明白夏綰綰這是發什麼脾氣,她發來發去,擔心她的不還是我們這些愛她的人。
到了學校先去找夏綰綰,沒找到,問的是個男生,男生進去看了看,出來告訴我夏綰綰書包在,但是人不在,可能去廁所了吧。
我道了謝,這會兒正是走讀生來上課的點兒,初二四班正往班裏進的學生不少。
我讓了路,幾個初二生低頭看看我,我既不瞎又心思敏感,他們看我,我立刻就感覺到那眼光讓人很不舒服,便皺着眉回自己班裏了。
進了自己班,剛進班裏就覺得不說所有人,但至少有大部分人的目光都投了過來,目光有的善意有的惡意。
善意的說好聽點是同情憐憫,惡意的我怎麼琢磨,大概就是狗眼看人低的感覺了。
第一節又是語文課,早讀我把高中英語課本的單詞過了一遍,其實心中知道應該每天堅持複習一部分高中知識,畢竟昨天一天都沒正經碰過課本。
但是自從打起了靠寫小說賺生活費的念頭,這件事就碾壓了學習在心中的分量。
我心想總歸中考不用擔心,現在不如賺錢更重要,能減輕林淑珍和夏朝北一分負擔是一分,我減輕一分,他們就能少流一滴汗、多睡一分鐘。
於是沒忍住,拿出本子開始寫新小說的大綱,這回是準備投給《螢火蟲》雜誌,文風和故事風格走的是疼痛文學。
因為一開始就決定了寫悲劇,我很乾脆的把女主人設直接寫成漸凍人症,學名肌肉萎縮性側索硬化症,更普及點說,史蒂芬霍金得的就是這種病。
漸凍人症通常病發后三到五年內大多數病人就會去世,小說開端我直接寫女主已經病發入院,並且由於病症少見接受醫院專家組的臨床試驗。
在醫院中女主遇到了和她年齡差不多大盲眼少年,少年是從小學國畫的藝術生,脾氣溫和待人有禮,女主則是時常因為自己的病症脾氣暴戾乖張。在和盲眼少年的相遇、爭執與相處中,這對兒少年少女不由自主的迸發出懵懂的情愫,但女主註定沒有幾年的壽命又讓她不自覺的猶豫、止步不前。
寫到這裏,我覺得這劇情是很老套,放在十年後只怕要遭到不少人吐槽,不過放在現在應該還算很有時髦值,然後就該這個故事該有一個並不美好的結局——
“楊露。”
伴隨着語文老師的聲音,結局沒等想好,本子直接被抽走了。
我剛剛寫大綱太投入,本子一時被抽走,有點反應不過來的去看語文老師。她拿着我那寫滿各種人設大綱,以及昨天七千字草稿《我的霸道冰山惡魔》走出了幾米遠。
我的同桌小姑娘扯扯我的袖子,小聲對我抱怨:“我戳你好幾下了,張老師盯了你半天,你還趴在那寫,哎,你寫的什麼呀,那麼入迷?”
不用等我回答,語文老師就回答了。
她拿着我的本子邊走邊念:“致安琪兒的一封信,十七歲的時希因為漸凍人症入駐瑪麗教會醫院,時希被醫生告知漸凍人症病發后一般只有三到五年的壽命,時希因此常常籠罩在死亡的陰影中,導致脾氣暴躁易怒,看到別人就會嫉妒怨恨為什麼她不能像健康人一樣,就在這樣的心態下時希遇上了在醫院後花園散步的盲眼少年簡逢生,兩人第一次——”
語文老師念到這裏,轉身,看着我,我臉皮厚,到是無所謂,她道:“楊露,你上課都寫得什麼啊,還挺有想像力,什麼時候讓我拜讀下你的大作看看?”
我站起來,低眉順眼的道歉:“老師,是我錯了,把本子還我吧。”
“你還想要回去?”
語文老師顯然憋氣許久,我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我很明確的知道她看我不順眼,果然她嘴一張,話很刻薄的噴了出來。
她說:“你爸媽擺個小攤賣餛飩不容易,我聽說你家兩個孩子,你姐初二的對吧,供兩個小孩上學不容易吧?你別以為自己現在看起來聰明,我見的多了去了,都是些小聰明,你上課就寫點這玩意兒,我看遲早你也要和你爸媽一樣以後靠賣餛飩為生了!”
最後那話,濃濃的鄙視感簡直要衝破天花板。
我是奇怪她怎麼知道的,知道了倒也不足為奇,但是以前明明不知道。
這時班裏已經傳來竊竊私語和笑聲,我一皺眉掃了眼班中,同情憐憫有,但更多的是高高在上也有些是並無感觸,還有些就很可惡了,和這語文老師一樣充滿了莫名其妙的優越感。
“王老師。”
我無所謂她說我,但是她瞧不起林淑珍和夏朝北讓我很不爽。
我喊完,就見語文老師更怒了,她直接吼了出來:“我姓張!”
班裏這回是哄堂大笑了。
“張老師……”這算我的錯,我先道歉,“對不起,張老師,在你的課上沒聽課是我的錯,您可以批評我罰我,但是請不要瞧不起賣餛飩,這也是正經工作靠自己賺錢,又沒偷沒搶的,我不覺得這工作有什麼讓人瞧不起。”
張老師走了過去,俯視着看我,我抬起頭只看到兩個大鼻孔。
這兩個大鼻孔充滿了優越感,鼻孔下的嘴一張一合:“楊露同學,老師我這就給你上一課,學習不好是什麼下場,不是掃大街——就是像你爹媽那種下場。不是老師我瞧不起你爸媽,老師瞧不起了嗎,但你爸媽送你來上學,肯定不是想讓你和他們一樣賣餛飩,誰想一輩子賣餛飩,所以同學們,一定要好好學習,不然以後只能擺攤賣餛飩了!”
班裏一些男生直接附和起了這狗屁老師的話,唯恐天下不亂,我看着這老師,她似乎也覺得自己說的很棒一臉洋洋得意。
她說的這些話,真心為我絕對沒有,只聽出來了真心的輕蔑和想要羞辱我的用意。
我到並不會因為她這些話覺得羞恥或者羞憤,我都二十六了,也見過不少人性的黑暗面,這算什麼,但我很生氣。
林淑珍、夏朝北比這位老師,比大多數人都更加熱愛生活、勤奮對待人生,他們也比大多數人善良,在公司破產後仍然選擇繼續撫養我和綰綰,而不是送回福利院。
他們很好,無論是做人還是為人父母,他們都是我見過的最合格的一對兒。這些人瞧不起他們賣餛飩,但有什麼可瞧不起的,論品格論素質,他們應當為自己感到羞恥才對。
等班裏靜了些,我很冷漠的開了口:“上學期期末考我年紀第一,這學期期中考我還是年紀第一。”
班裏靜了一瞬,那語文老師皺着眉看我:“楊露同學,你不要仗着自己有點小聰明就自我膨脹。”
“學習不好要賣餛飩?”我掃過一圈班中幸災樂禍的蘿蔔頭,提高了聲,“只怕在座的各位學習成績和我比,以後連餛飩都沒得賣!”
“楊露!”
語文老師又走了過來,我直接去看她,怕什麼,正面懟。
我很冷靜的看着這一點師德都沒有的老師:“老師你一個月工資多少,三千有嗎,我爸媽一天的營業額就有六百,一個月最低一萬八的營業額,老師你半年能賺這麼多錢嗎,老師一個月有見過這麼多錢嗎——”
“楊露!”語文老師開始了怒吼。
我再被她拽出去班裏前,替她回答了:“肯定是沒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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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徹底落下帷幕前,我先被語文老師拽到了教導處,教導主任不在,又被她拽回了語文組辦公室。
一中的老師辦公室是按科目分而不是年級分,這個辦公室的都是語文老師。
語文老師把我往她辦公桌前一按:“你給我站這反思一下!”
說罷匆匆往外走,應該是去找班主任或者回班了。
我站在她辦公桌前,眼睜睜的看着她拿着我那本子離開,我乖乖跟她一路就是為了這本子,她也不留下來。
“你不是——”有個老師探過來個腦袋,“那個跳級生?”
我回頭看了眼這位老師,年齡看起來不大,二十四五的樣子,我禮貌的點點頭:“老師你好。”
這位老師很奇怪的看我,她說:“誒,你怎麼這麼瘦這麼矮啊,你有十歲嗎?”
“老師再見。”
我直接跑了,跑出辦公室打了下課鈴,我繞了一圈回班,班裏的小蘿蔔頭們看到我,目光刷的一下都集中過來。
我跑到講台上看看沒見本子,於是回自己座位上,直接問同桌:“見我那個本子沒有?張老師收走的那個?”
“你……你怎麼回來了?張老師前腳剛走……”同桌小姑娘見我如見鬼,吃驚的瞪大眼睛。
我只好耐着性子再問一遍:“本子,你見了嗎?”
“張老師手裏拿着走了。”同桌這次回了。
我一聽只好往辦公室跑,和滿臉怒氣往外走的張老師一下子迎面撞個正着,這回他拽着我又找了班主任三人一齊去了教導處。
班主任又聯繫夏朝北和林淑珍,現在小靈通都還沒興起,普通人聯繫都是打固定電話,家裏是有部座機,但這個時間夏朝北和林淑珍早就不在家了,班主任當然沒打通。
那位張老師正對着教導主任痛斥我的惡行,教導主任翻着我那罪證——寫小說的本子。
我看得很想搶過來,門口這時傳來兩聲叩門聲。
一位年輕女性進來,她湊到教導主任身邊說了幾句話,我認出來她是辦公室和我說話的那個年輕老師。
綰綰腿疼手酸賴着沒動,我跑過去數了四個碗和四雙筷子還沒端起來,就聽到夏朝北的聲音,夏朝北說:“小露,再加一雙碗筷。”
我不明所以,心想又添了個誰,但還是多數出來一雙碗筷,一轉身就見到顧庭生正雙手插兜站在街燈下看着我。
我手一抖,筷子在碗上滾了個來回發出“嘩啦”聲。我胸腔中心跳在變快,人卻裝作若無其事的端着五雙碗筷走過去。
夏朝北咧着嘴在那裏笑,他已經坐在了桌邊仰着頭對着顧庭生:“小崽,你坐另一桌吧,你看這桌小的擠不下你啦。”
我端過去,夏朝北接過碗筷分出一雙,先舀了碗牛肉丸子湯,又拿出兩張燒餅搭在碗上遞給顧庭生,他眼中目光到是很慈愛:“喏,吃去吧。”
顧庭生第一反應先掏錢:“多少錢?”
夏朝北一搖頭,哈哈哈的笑:“都說了不收你錢,這頓就當叔叔請你的,看你大晚上的在街上遊盪幹嘛呢?是不是和爸媽鬧彆扭了,吃完這碗就回家吧,你裏面穿個短袖不冷啊?”
顧庭生嘴唇動了動,我知道夏朝北說錯了話,顧庭生的家中父母是比保姆還陌生的存在,顧醒松和袁夢宇是向來不着家的,縱使家中的顧庭生是他們的親生骨肉。
顧庭生最後也沒解釋,夏朝北沒要錢,他也沒有再付,接過碗和燒餅道了聲謝謝坐在了另一張桌上。
夏朝北又去盛了一碗推給我,我看看顧庭生一個人在另一桌,看看我們這桌總歸還有個夏綰綰陪着爸媽,就端起碗走了。
夏朝北一愣看着面前一空,哎哎哎的喊了起來:“小露你去哪啊?”
顧庭生也是明顯的一愣,我端着碗在他對面坐下,顧庭生看着我,我看着他,兩人相顧無聲一陣夜風吹來,說實話他話少我心中有鬼,場面確實瀰漫起一股淡淡的尷尬感。
我只好欲蓋彌彰的對他說:“大哥,吃飯吧,都涼了。”
夏朝北還在那邊喊:“小露,你怎麼跑那桌了?”
林淑珍大概拍了一下,說他:“小露和朋友一起吃你管那麼多幹嘛。”
顧庭生拿起燒餅塞進嘴裏,燒餅熱乎乎的剛出爐,他一口咬下去掉了簌簌一層芝麻和渣子,我也拿起燒餅,剛咬了口就趕緊鬆口,很納悶的去看顧庭生:“大哥,不燙嗎?”
我問完,就見顧庭生眨下眼點了點頭,然後他就鬆了口噙着一汪眼淚捂着嘴,我被顧庭生嚇了一跳,趕緊跑到推車那裏給他倒了碗涼水。
顧庭生喝了大半碗涼水才吸了吸鼻子,我看着看着,想到之前自己吃餛飩也是燙的兩眼含淚,又看着這樣的顧庭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很搞笑,笑點來得突如其來低下頭肩膀就聳了起來。
這一笑,我再抬起頭就見顧庭生耳朵尖都紅了。
便知道顧庭生十有□□惱羞成怒,果然這頓飯我們這桌吃的靜默無聲,被夏朝北、林淑珍那桌的邊吃邊聊襯得猶如這裏的夜晚靜悄悄……只有春風拂過好不尷尬。
顧庭生吃到最後,他遞給我半個燒餅,我低着頭正在舀丸子,眼前突然出現半個燒餅嚇一跳,抬起頭就見顧庭生眼中並沒什麼表情的這樣伸着手。
我只好搖頭:“我不吃。”想了想問他:“你吃不下了嗎?”
顧庭生並沒有收回手,他只是看着我說:“你太瘦了,你吃。”
如果這是前世,顧庭生對我這麼關懷毫不稀奇,但是今生算什麼,因為我之前找不到他,所以我再也清醒不過的明白,今生的我與他是毫無關係的陌生人。他這樣對我,我實在奇怪。
我便忍不住問顧庭生:“我們又不認識,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我了解顧庭生,他既不是好人也不是壞人,他善良但不良善,他的愛心可不足以泛濫到兩次對一個孩子讓出自己的食物,並且明顯的他並沒有吃飽。
我問了出來,卻問得自己內心也是惴惴不安,我渴望着什麼答案我比誰都清楚。
但我問心有愧,又害怕他會說出什麼答案,因為我比誰都明白,他是顧庭生,他也不是顧庭生。
重生的只有楊露,帶着前世記憶的只有我,沒有和楊露一起長大的那些回憶的顧庭生其實早就不是我喜歡的顧庭生了,我明白,但我比誰都想自欺欺人。
愛一個人太久,一年兩年是心酸,三年四年是習慣,五年六年是冷暖自知,七年八年是骨中血肉中刺,九年十年就是病入膏肓,十一年十二年已經是無藥可救了。
愛這個人就成了自己命。
顧庭生便是我的命,我已經為他丟出一條。
重來一次他仍是我的半條命,我只能告訴自己,今生的顧庭生縱然沒有前生的記憶,但他仍然是顧庭生,他的靈魂仍然是那個靈魂。
顧庭生在街燈夜風中沒有回答我,他終於放下了那個看起來讓他傻乎乎的燒餅,他盯着我很嚴肅的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嘴唇動了動,心想你看他連你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了,你還執着什麼渴望什麼呢。
“楊露。”我低下頭盯着熱湯,熱氣裊裊蒸騰,昨晚看顧庭生被熱氣熏着覺得他很難過不開心,今日天道好輪迴,我想我看着也很難過。
“楊樹的楊,露水的露?”
顧庭生又問,我點點頭:“嗯。”
顧庭生開始自我介紹:“我叫顧庭生,顧念的顧,庭院的庭,生氣的生。”
我吸了吸鼻子糾正他:“是生機的生,不是生氣。”
顧庭生就笑了,他又把那半個燒餅遞給我,我心想他怎麼這麼執拗,晃晃腦袋也很嚴肅的告訴他:“大哥,你自己吃吧,你看起來根本沒有吃飽。”
顧庭生卻是這樣的回答我:“你看,現在我們認識了,我想對你好,可以嗎?”
但是前生就就讀一中的我,卻也偶爾知道了這個無人問津的小操場,其實還是在某種特定的情形下有人聚集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