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師娘請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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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展趕上了下午的最後兩節課,把晚上的公選課換到了周末,然後飛出教室,打算直奔研究所。沒想到剛走出教室呢,就差點撞到一臉瞌睡的張邱。
衛展:“……”
張邱是聽到下課鈴聲之後站起來的,還困着,眯眼打着哈欠,聲音也迷迷糊糊的,先是一聲“哎喲”,看到是衛展,就眯眼笑了起來,露出兩排大白牙。
“二師兄啊,師娘讓我叫你去一起吃飯。”
“啊。”衛展惦記着陸尊,瞬間就糾結了。師娘的旨意他不敢不從,可是……想到陸尊今天的委屈樣子,衛展皺了皺眉,說道:“你能不能先去,跟師娘說一下,我帶陸尊一起過去?”
“帶陸尊幹嘛,研究所那邊會有人照顧他的。”張邱眨巴着眼,忽然說道:“師兄,你是不是沒把陸尊當精神病患者啊……你是不是把他……”
他頓了頓,“我聽說過,陸尊完全就是特殊待遇,連病歷都是保密的。教授之所以把他交給你,是因為你們以前認識……師兄你是不是……喜歡陸尊啊?”
衛展:“……”
衛展沒說話。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張邱的問題。
他想轉移話題,然而意識到剛才張邱的那段話里都沒提到“二師兄”這個梗,衛展有點詞窮了,默默捋了一把張邱被風吹到立起來的劉海。
張邱忽然猛地一睜眼,眼裏放光,笑嘻嘻地拖着衛展往學校大門走:“今天師娘請客,說給二師兄壓驚,我們快過去幫師娘擇菜!”
衛展:“……”
敢情這孩子剛才一直在說夢話嗎?
衛展不敢再提接陸尊過來的事了。對於他來說,陸尊不僅僅是個患者,對於其他人來說,陸尊僅僅是個患者而已。
他已經被利用做文章了一次,雖然有驚無險,可是如果再被別人發現他對陸尊有過的想法,哪怕是曾經有過的想法,他都不能保證,會再次遭遇什麼。而他又是否能夠再次這樣有驚無險地迎來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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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氣已經退了,然而秋老虎尚在。下午五點多的時候,夕照正濃,照得街道格外敞亮。
進小區的時候,衛展在水果店裏買了一個哈密瓜和一大串無籽紫葡萄,張邱竄進隔壁花店買了一束花。
兩個人捧着禮物進了小老頭的院子。小老頭正在院子裏剝毛豆,說道:“你們倆啊,一個經濟實惠,一個會哄人,看帶的東西就知道了。”
張邱自然嘴甜,抱着花束跑進屋子裏喊師娘。
“師娘我帶了你最喜歡的波斯菊和百合,我幫你弄水插上啊。”說完就滿屋子找合適的花瓶,開始插花。
衛展也進廚房和師娘打招呼,然後悶聲不吭地拿過切板和菜刀,把哈密瓜切成塊。切了滿滿一盤,擱進冰箱冷凍。
他摘了幾個葡萄洗了,一起放進冰箱,又把剩下的一大串放好,對師娘說道:“待會兒吃完飯,差不多哈密瓜也是最可口的時候了。”然後乖乖替拿起西紅柿洗了起來。
師娘和小老頭兒同齡,頭髮卻是烏黑的,大約是染過。她在給一條大黃魚抹蛋清液,“小展啊,申明看了嗎?”
“看了。文筆太好了,大概是我看過的最有趣的官方申明。”
師娘笑眯眯的:“我寫的。”
“師娘……”衛展太感動了,“謝謝師娘!”
他一連說了幾句謝謝,聲音都有些發抖了。師娘說道:“沒事的。這事呢,其實不怪你,老頭子之前揭發學術作弊,一直被人恨着呢,這是有人拿你來針對他,你別記在心上。”
衛展低着頭,沒讓眼淚掉下來。
不是因為他有多感性。那些天,他上網看到的就是一堆強裝正義的人在指責他擔不起“為人師表”這四個字。他很生氣,卻沒辦法懟回去。因為他知道,背後還有人在推動着這件事。所有人既無辜也有罪,所有人是受害者也是施/暴人。只是身在事件當中,表達的快感會淹沒一切。
等待着學校的申明時,衛展的心情猶如是在坐以待斃。在學校的名聲、教授的名譽、學生的過失這三者之間,顯然最小的損失就是學生。
犧牲衛展,不是最好的結局,卻是大多數人在遭遇這種境況時,最可能有的結果。
師娘說道:“我們家老頭啊,帶過好多學生,最喜歡的就是你。聽說你不想繼續讀博,他還挺難過的呢。”
衛展沒想到這才是師娘的目的,有點不好意思:“還有一年多呢,師娘你讓我再想想。”
衛展其實有升博的想法。小老頭兒也帶博士,但是三年才收一個,師兄陸實九已經打算考了。要是陸實九考上了,他就沒機會。要是陸實九沒考上,以小老頭兒對衛展的優待,衛展擔心有人說小老頭兒偏心。衛展向來不願讓別人為難,所以對外總是聲稱更嚮往職場。
衛展的師娘以前在隔壁大學教書,後來退休了也沒有接受返聘,辦了個私人繪畫班,平時教一群七八歲的小孩子畫畫,偶爾因為推脫不了的人情,輔導一些要參加藝考的美術生。
就這樣跟一群小蘿蔔頭混着,師娘的段數依舊是衛展招架不住的。這個話題提出來之後,師娘也看出來衛展的緊張了,不忍心再為難他,說道:“我這邊雞塊快燜好了,你去院子裏幫忙一下,早點把毛豆剝好。”
衛展如臨大赦,跑去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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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展的師娘以前什麼都不會,退休之後廚藝、畫技都是突飛猛進。毛豆燒雞、蛋煎黃魚、西紅柿土豆牛腩……做了滿滿一大堆,色香味俱全。
小老頭兒坐在桌子前嘻嘻笑:“你們師娘平常都不下廚的,可是手藝不丟啊,一出手就是這麼棒!”
誇完了掏出手機,咔嚓咔嚓一頓猛拍,然後傳到朋友圈,招呼衛展張邱去點贊。
衛展點開一看,九宮格圖片配的文字是:公主終於又為我下廚了(比心)(比心)(比心)
公主……衛展感覺被餵了一把齁甜的陳年狗糧。
點了贊,衛展看到一條新信息,是坐在旁邊的張邱發過來的。衛展看了張邱一眼,然後低頭點開信息。
張邱:對天發誓!!!師娘親口說的!!為了你才親自做飯的!!!
衛展:真相不重要……小老頭兒開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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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娘從下午三點就去買菜做晚飯,忙到七點半才真正開飯。吃飯的時候,衛展又惦記起了陸尊。
這個點了,研究所的人差不多也下班了。衛展不知道是誰在照顧陸尊,擔心那個人不知道陸尊的口味……他悶頭想着,小老頭兒忽然開口了。
“衛展啊,那個陸尊……”
衛展抬頭:“陸尊怎麼了?”
“沒什麼。”下老頭兒吃了一口雞塊,“他的觀察報告,你整理詳細了給我。我過兩天去北京,找人一起研究研究。”
“哦。”
他更不敢提讓陸尊一起來吃飯的事了。除了他,在任何人的眼裏,陸尊都僅僅是個精神病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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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了飯,師娘去沏茶,衛展要去開冰箱拿冰鎮的哈密瓜,張邱已經先他一步拿了出來,衛展只好腳下一拐,去看師娘沏茶。
張邱也湊過來:“是碧螺春?”
衛展嫌棄他,“怎麼總愛扎堆,去吃你的哈密瓜。”
張邱裝可憐:“師娘~師兄討厭我!”
“……”師娘忍俊不禁,“你們兩個都老大不小了吧,幼不幼稚啊。”
衛展臉皮薄,先走了。張邱端着碧螺春過來,先給小老頭兒一杯,再一杯放到師娘的座位上,剩下兩杯都放在自己面前,一臉欠揍的看着衛展。
“師兄,求我。”
“……”衛展憋着笑,“你今天真的很討打的樣子啊。”
張邱繼續欠揍臉:“我們打牌吧。師兄你去拿牌,拿過來我把碧螺春放你面前。”
熬夜鬥地主的慘狀歷歷在目,衛展不太樂意:“碧螺春留給你吧,想打牌用手機打去,我吃瓜。”
“師兄~”男生黏起來那是能黏出境界的,張邱乾脆搬着椅子挨到衛展的旁邊,將腦袋擱在衛展的肩膀上,非要去掏衛展的手機看,說道:“師兄你平時都玩什麼遊戲,給我看看。”
衛展:“……我不玩遊戲。”
張邱:“《陰陽師》也不玩嗎,最近很火爆的。”
衛展:“……不玩。”
小老頭兒看張邱一直黏着衛展,經常失憶的大腦忽然想起一件事:“之前面試的時候,有一題是問為什麼要考x大的碩士。張邱這孩子說,因為很仰慕衛展,所以想要考。當時一幫面試官以為這孩子進錯了考場,咱們學校沒有教授叫衛展啊。後來跟我一提,我就知道了,沒想到真的是迷弟。”
小老頭兒就是個掃地僧,記憶不好經常忘事但是有時候又記憶奇佳,平時穿得土土的,還摸魚玩遊戲,可是不但會秀恩愛,連各種流行詞語都是張口就來。
迷弟張邱笑得一臉陽光燦爛:“師兄你不玩正好,幫我畫個符,看能不能抽個ssr。”
衛展:“……好吧。”
衛展其實不想繼續待着了。一方面覺得已經晚了,小老頭兒和師娘有他們想過的二人空間,只是礙於休養才沒有趕人。另一方面也是他一直在擔心着陸尊。
畢竟陸尊當初就是在研究所過得不順才被交到衛展手上的,衛展不知道如今會是誰照顧着他。
衛展替張邱畫了三張符,一個sr兩個r,張邱快哭了:“師兄你的血統比我還非……”
衛展鼓起勇氣對小老頭說道:“教授,我能不能把陸尊接回去呢,我可以讓他不再跟着來學校。”
小老頭兒猶豫了一會兒,招衛展起身,兩個人走到院子外之後,小老頭兒才開口:“你先等兩天,回家之後留心一下周圍,要是沒人跟着,或者平時沒什麼聯繫的人突然找你,你再帶回去。帶陸尊出門的時候也盡量注意一點。陸尊的具體病情,除了研究所的人,沒人知道。你自己要清楚這一點。”
衛展意識到哪裏不對勁:“怎麼了?”
小老頭兒說道:“陸銘知道了。”
陸銘就是陸尊的哥哥,同父異母。申明是師娘寫的,但能夠用x大的官博發出去,是因為陸銘插手了。
“如果不是陸銘,這事還沒這麼快解決呢。”小老頭兒叮囑衛展,“陸銘過兩天就來。我沒說陸尊交給了你,你就先讓陸尊在研究所待着吧。”
衛展點了點頭,半晌無話。小老頭兒知道他的心思,擺了擺手:“算了你回去吧。”
衛展覺得心裏失落落的,當年聽說陸尊離開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心情,猶如失戀。
他沿着街道慢慢往住所走,想考慮一些事情,卻總忍不住想到陸尊,帥氣的、面無表情的樣子,很臭很欠揍,如今都是個精神病人了,依舊讓他心動。
回家的路上一共四個紅綠燈,走到第二個的時候,衛展站在路邊等綠燈。天已經很黑了,對面人影幢幢,都是等綠燈的人。
紅燈變成綠燈的那個剎那,最先動起來的是小電驢。然而就在這一群小電爐里,有個人影排眾而出,向著衛展飛奔而來。
衛展來不及看清,便被裹進一個格外微涼而帶着暖意的懷抱里。
他不需要看清是誰,吸了吸鼻子,有點感慨:“陸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