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④章
方城又稍稍看了會兒那兩行字,繼而抬頭望向牆上的掛鐘,時間不早了,該下班了。
他摘掉橡膠手套,像往常一樣做完了後續清潔工作。走到休息室,他脫了白大褂,用衣架將其細細整理掛於掛架上。
“阿城。”門外走入一個鬢角微白,年紀不小的中年男子。
方城從休息室走出,溫和喊:“徐叔。”
方城喚“徐叔”的男子是方家的管家徐建。
“徐叔,你怎麼來了?”方城穿上灰色大衣,系了個黑白格子的棉圍巾。
“阿城,老太太讓你今天回家一趟。”徐建解釋道。
方城垂眸,思忖片刻,點頭,聲音低沉:“好。”
*
方城面無表情坐在後座,黑色汽車帶他繞回熟悉的方家別墅。下車后,他立於別墅門口,眸色暗了暗,邁步走入。
穿過掛滿昂貴壁畫的走廊,他聽見別廳傳來交談聲,別廳門口的年輕傭人見他行了個禮,隨後朝裏頭說:“老太太,大少爺回來了。”
於桐聽見門口的年輕傭人喊,目光順勢看向門口。
老太太瞧了眼於桐,隨後對門口傭人說:“快讓阿城進來吧。”
方城從門外走入,整個人散發出一股子沉靜肅穆,屋內過於暖和,他邊走邊解下了脖子裏的圍巾,動作舒緩,樣貌端正,有些養眼。
於桐黑亮的眸子覷他,從頭到尾,微末細節都不放過。
方城感受到一道熾人的目光,他偏了偏視線,目光落在於桐身上,又移向她修長白皙的雙手上。
停頓片刻,方城復與她對視,他微蹙眉。於桐目光如炬,絲毫不畏懼。
二人太過於投入,未曾看見一旁老爺子臉上吃驚又隱隱擔憂的神情。
“阿城。”
方城回神,兩人最終在老太太的叫喊下,移開了視線。
方城抬步走到老太太身旁,淺笑叫:“奶奶。”
“阿城,來,坐。奶奶不叫你回來,你幾個月都不回來看我一回。”老太太抓住方城的手,嘮叨起來,慈眉善目。
方城依舊淺笑,沒有說話。
方城坐於老太太身旁,眼光在於桐和老爺子間掃了掃,淡淡開口問:“奶奶,他們是……”
老太太眯眼笑了,緩緩道:“他們是我請來給你算命的。”
方城一聽,冷靜婉拒道:“奶奶,我不信這個。”
“不行,這回你得聽我的。”老太太固執己見。
於桐臉蛋稚嫩,她看向方城,挑眉開口問:“方先生,你見過我嗎?”
方城剛觸上陶瓷茶杯的手微頓,覷她一眼,又慢慢拿了起來,微抿一口,說:“你怎麼知道?”
於桐不以為意說:“從你剛進門看我的眼神就知道了。”
老爺子瞧了眼方城,好奇問:“方先生,你怎麼會見過我家丫頭?”語氣蒼老沙啞,開玩笑的口吻。
方城擱下茶杯,“兩年前,長流街邊,你們在賣地瓜。當時我坐在來往的車裏,匆匆一瞥。”
他說得不緊不慢,於桐倒是一愣,兩年前的事居然還記得這麼清楚,她和爺爺已經離開長流街很久了。
老爺子嬉笑,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啊。”
於桐扁扁嘴,眼神不屑又掃了一眼方城,可多看他一眼,她心裏好似有什麼纏住了,會忍不住再度瞥去。
“老太太,您孫子似乎不是很樂意讓我替他摸骨,要不……今天就算了吧。”
於桐朝老太太說,聲音清甜,語氣卻不容置喙。
其實於桐此刻內心惴惴不安,欲離開。
“等等。”方城插嘴。
於桐抬了抬下巴,有些孩子般賭氣,“方先生還有事?您不是看不上我們這些算命的嗎?”
方城嘴裏慢慢念,“摸骨師,摸人身骨,知人前塵后緣。”
於桐心頭咯噔一下。
老爺子也斂了下神。
“說的是你們嗎?”方城驀地直視於桐。
於桐微愣,抿唇點頭。
方城垂下眼帘,思索,工作室修復的古卷上有他說的那句話。方才聽見面前這女孩說了“摸骨”二字,他只是隨意的猜測,未曾想過真的對號入座了。
“你們是來給我摸骨的?”他語氣淡淡。
於桐頷首。
“那摸吧。”語氣淡淡。
方城鬼使神差地答應了,在旁的老太太頗為吃驚,本以為要好言勸說方城一會兒,他才會願意。
“小姑娘,我孫子答應了,那就現在吧。”老太太催促笑說。
於桐愣愣點頭,她困惑看方城,他怎麼就答應了呢,剛才還一臉不願意來着,她癟嘴。
於桐朝方城招招手,想要速戰速決,她冷淡:“你過來,坐這裏。”
覺得位置有些窄,她又對老爺子說:“爺爺,你往右邊挪一些。”
老爺子瞥了眼身形挺拔高大的方城,於是向右移了移。
方城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看她一眼,隨後在她面前的寬木椅上坐下。
於桐覺得有些不自在,因為方城坐下后一直注視着她,眼神晦暗不明。
“我開始了。”於桐清清嗓子說。
“嗯。”
“手。”她伸出右手,掌心向上,示意方城將手放於她手之上。
方城將左手覆於她掌心,她肌膚微燙的溫度讓他一怔,明明穿的特別單薄,這溫度高的不正常。
於桐右手食指和中指併攏稍曲,大拇指一起用力,滑過方城的掌骨。
倏然,於桐停住,手開始微微發抖。
於桐深呼吸起來,方城仰頭看她,覺得她有些不對勁,他問,“你還好嗎?”
“丫頭?”老爺子也皺眉喊她。
“我沒事……”
於桐說著,手指又往下滑了半寸,再度停下。
啪嗒——
一滴水打在於桐手側。
方城一看,猛地站了起來,手掌托着於桐的腦袋,迫使她仰頭,隨後用身上的手帕按住她的鼻子。
“丫頭!”老爺子急忙叫。
剛才那滴不是水,是血。
“你流鼻血了。”方城淡淡道。
於桐感覺到血腥味在她的口鼻內四溢,難受的很。她黑亮的眸子盈上一層晶瑩,靜靜凝視托着她腦袋的方城。
察覺到她的視線,方城看去。片刻,方城鬆手,控制兩人間的距離。
剛才他幾乎把她摟進了懷裏。
鼻血止住了,於桐擦着鼻子,腦袋嗡嗡的,不是因為剛才方城抱了她,而是因為他的手骨。
於桐垂眸,視線定格在方城的左手上,骨節分明,白皙修長的手,一點也不輸她摸骨師的手,而且他的手骨……
於桐躊躇片刻,問方城,“能……再給我看一眼你的手嗎?”
方城看向她墨耀的雙眸,將左手伸了出去。
於桐慢慢將右手貼了上去,她向上推,兩人手豎起,變成了擊掌的姿勢。
於桐猶豫半晌,將自己的手指卡進了方城的每個指縫,感受着方城的每個指節,隨後握住,十指相扣。
如果問身體裏的每根骨頭、每個細胞都在叫囂的感覺是什麼?
於桐會回答,此時此刻。
通過緊扣的十指,她似乎能讀懂他身體裏每一根骨頭的話語。從來沒有過的溫潤祥和,三月春風如沐,浸溺淪陷。
“丫頭!”老爺子站起身忙喚。
這一聲叫醒了她,於桐驟然鬆手,後退一步。
嘴唇濕濕的,她一摸,發現自己又流鼻血了,她趕忙仰頭。
方城覷向剛才被緊握的左手怔住,他不討厭那個感覺,或者說,很享受,很……喜歡。
“小姑娘,你這是怎麼了?老流鼻血。”老太太在旁皺眉問。
“老太太,不好意思啊,我也不知道,我從來沒流過鼻血,今天也是頭一回。”於桐窘迫道。
老太太嚴肅繼續問:“那你能跟我說說,摸骨的結果嗎?”
於桐怔愣,結果……
結果就是沒結果……
可怎麼會沒結果呢……她怎麼會摸不出來。
於桐轉身,突然抓起一旁一個年輕女佣人的手,把女佣人嚇了一跳。於桐摸了一下女佣人的手骨:二十五歲,未婚,三歲時母親去世……
有結果啊……
於桐鬆手,回頭去看方城,皺起眉頭,可他的沒結果,難道是剛才她太享受了?
於桐不管三七二十一,又抓住方城的手,觸上骨頭的一刻,鼻血又流了下來。
於桐抓狂了,搞毛啊!!!
她急忙鬆開手,用手帕捂住鼻子。
有問題,肯定有問題,是她有問題,還是方城有問題。
於桐求助望向老爺子,老爺子面色沉重,眉宇擰成丘。
於桐微訝,她爺爺怎麼這個表情,好像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老爺子轉身對老太太恭敬說,“抱歉啊,今天我家丫頭她身體好像不是很舒服,我得先帶她回去。”
“回去?”
於桐疑惑眨巴眼,不賺錢啦!!!
老爺子轉頭看於桐,一臉心疼可憐的模樣:“丫頭啊……你老流鼻血可能是得了白血病啊什麼的,我得帶你去醫院檢查檢查。”
白,白血病???
於桐鄙夷看向老爺子,她爺爺今天也不正常啊。
“爺爺我……”於桐剛開口,話就被老爺子打斷。
“沒事,有病咱一定治啊,走,現在爺爺帶你去看病。”
於桐恍惚:我沒病啊!!!
老爺子對老太太客氣說:“改日我們一定再來。”
老太太凝眉,斂容屏氣,瞧了眼嘴上還糊着血的於桐,思考片刻,隨後招了招手。接於桐他們來這兒的西服大哥從門口走了過來,老太太對他說:“送他們去醫院吧。”
“是。”西服大哥應。
老爺子扯着於桐的手跟在西服大哥身後向外走。
於桐捂着鼻子回頭看方城,恰巧,方城也在看她,眼神相交的那一刻,於桐心裏咯噔一下,剛才摸他手骨時內心的愉悅感再度泛出,久久不散。
走出那扇門,視線被阻隔,於桐回神,呼口氣,她摸了摸心臟,跳得厲害。